第6章 無言之時就講科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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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安的飯鋪裏很多都有‘西湖醋魚’這道菜。選用西湖草魚,魚長不過一尺,重不逾一斤半,宰割收拾過後沃以沸湯,熟即起鍋,勾芡調汁,澆在魚上,即可上桌。

    至於魚是不是西湖產的草魚,這還不好講。不過大部分所做的味道和21世紀的差不多,就是挺鹹。至少以趙嘉仁的口味來看,夠鹹。當然,趙嘉仁不會公開這麽講。就見對麵的司馬考以魚佐飯,吃的挺快,看來司馬考也沒有批評的意思。

    酒過三巡,司馬考放下筷子問:“不知趙兄弟在臨安待多久?”

    “事情已經辦完,明日就走。”趙嘉仁誠實的答道。

    “明日?”司馬考愣了愣,臉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

    趙嘉仁心裏麵倒是覺得開心,以兩人的關係,司馬考得知趙嘉仁明日就走的話,至少不會提出那麽多無意義的要求。當然,若是司馬考的要求並不過份,趙嘉仁不準備拒絕。

    司馬考感歎道:“趙兄弟,你總是如此來去匆匆。我想起咱們在蘇州相見,你也是如此。前些日子,我還見到那邊的鐵匠。忍不住覺得時光飛逝。”

    趙嘉仁隻是笑了笑,姑蘇的鐵匠師傅讓他覺得世事難料。鐵匠師坐視徒弟周興被趕走,這導致周興提前二十年投奔趙嘉仁。此次朝廷采購的軍船上都需要安裝火炮,就需要靠周興從趙嘉仁這裏學會的鐵模澆築技術來完成。這項技術並非趙嘉仁完成的,而是上一世的周興在趙嘉仁的思路下研究出來的技術。其間的曲折,趙嘉仁沒經曆之前絕對想象不到。

    司馬考不知道趙嘉仁心中此時閃過的諸多念頭,他繼續說道:“賈相公剛入鄂州之時,我見他能忍讓,也無所畏懼。沒想到鄂州之後竟然有些睚眥必報的意思。嗬嗬,居然沒看出他還是個範睢。”

    “難倒司馬兄……,難倒賈相公覺得司馬兄對他不夠尊敬?”趙嘉仁問。

    司馬考歎口氣,沒有立刻回答。趙嘉仁倒是不驚訝,他同樣感受到了賈似道的變化。司馬考所說的讓趙嘉仁確定這感受並非他獨有。

    “幸好我磨勘時間已到,賈相公不過是個右相,還不在臨安。”司馬考給了個說法。雖然用詞看著可憐,實際上是在對賈似道做出非常嚴厲的指控。

    趙嘉仁沉默不語,輕輕撫摸酒杯。他完全沒有立場對此做出批評,所以幹脆不說話。上一世的趙嘉仁可不是如此沉穩,他嚐試通過奔走呼籲來推動問題的解決。問題沒解決,趙嘉仁反倒和賈似道起了激烈的衝突,趙嘉仁還記得賈似道指著他怒道:“汝欲造反乎!”

    也許是感受到了趙嘉仁的沉穩,司馬考突然長長歎口氣,仿佛要把胸中鬱悶徹底吐出去。然後他笑道:“我聽聞趙兄弟造的船極好,呂將軍讚不絕口。趙兄弟如此年輕,學問如此廣博。實在是令人羨慕。”

    “我學問不廣,隻是喜歡多問幾個為何而已。”趙嘉仁盡可能的把話題從批評賈似道上拉開。

    “格物致知?”司馬考問。現在的理學是科舉的核心內容,理學非常著名的理念之一就是格物致知。

    “司馬兄,你覺得是我們先看到的太陽,還是太陽先在,我們出生後才看到的太陽?”趙嘉仁問。

    “這……”從沒人問過司馬考這個問題,司馬考一時竟然說不出來,仔細想了想,他才答道:“當然是太陽先在。”

    從司馬考的話裏麵聽出了不自信,趙嘉仁忍不住微微一笑。新中國開始之後,中國才進入了大規模教育的時代。學生通過學校教育知道了太陽係的存在,知道了太陽係是個什麽樣子,知道了太陽和地球都已經存在了幾十億年。有這些知識當基礎,才能輕鬆而且毫不遲疑的回答‘太陽比我先存在’。

    而司馬考這樣的讀書人沒有這些基礎知識,他們隻能通過史書記載來確定太陽存在很久。至於太陽到底存在了多久,太陽在哪裏存在,為何會有不存在太陽的黑夜。這些讀書人並不清楚。對於不清楚的事情,人類自然沒辦法進行邏輯判斷。

    “司馬兄,不知你聽說過一個說法麽。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個無比巨大的圓球。”趙嘉仁繼續問。

    “……好像聽說過。”司馬考答道。

    “你家就在姑蘇住,想來見過太陽從湖麵下升起。你應該到過太湖的另外一邊,你看到的周圍是平的,還是有些彎曲的?”趙嘉仁繼續問。

    “這……,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司馬考眉頭皺起,圓乎乎的臉上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我不想批評朱熹,不過他認為格物致知就是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事故。可理學在窮天理的研究上做的極少。所講的都是些人倫、聖言、事故。若是無天理做根基,所講的一切都是空對空。”趙嘉仁做了個相當嚴厲的批評。

    司馬考方才給了賈似道很嚴厲的指責,此時聽到趙嘉仁對理學的嚴厲指責,登時就忍不住不高興起來。他皺著眉頭問道:“如此多的理學大師著書立說,怎麽能稱為研究的少。”

    趙嘉仁舉起了根竹筷子,“我把這根筷子切成兩半,再把其中一半切成兩半。就這麽一半一半的切下去,最後能剩下的是什麽?”

    “極小的筷子?”司馬考皺起了眉頭,思忖了好一陣之後才答道:“是極小的竹片麽?”

    “你怎麽知道是極小的竹片,難倒最後不該切成什麽不可分割的東西麽?”趙嘉仁繼續問。

    司馬考皺著眉頭想了一陣,疑惑的表情變成了很不高興的表情,他用很不高興的語氣說道:“趙兄弟,不管你說什麽,實際上都辦不到。反正是辦不到,那就任人講說麽。”

    “對啊。就是這樣啊。理學在很多事情上從來不講自己不知道,遇到這種不知道的事情,理學就避而不言。這可談不上窮天理。若真的是窮天理,那好歹講,我現在不知道,但是以後有可能通過研究而知道。”趙嘉仁利用司馬考的話來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萬萬沒想到趙嘉仁居然玩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話術把戲,司馬考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怎麽都覺得自己所尊崇的理學遭到了侮辱,可偏偏就沒辦法拿出一套說辭反駁。

    就在此時,司馬考聽趙嘉仁繼續說道:“司馬兄,你見過孔明燈吧?”

    “見過!”司馬考惡聲惡氣的答道,他圓圓的臉上同樣滿是惡意。

    “若是孔明燈夠大,下麵有能讓人坐進去的竹簍。你覺得人能乘坐這種大孔明燈上天麽?”趙嘉仁問。

    司馬考真的見過孔明燈,對這種能夠飛上天的精巧東西很喜歡。聽了趙嘉仁提出的設計思路,司馬考突然就覺得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可能。但是這麽一想,司馬考就迷惑了。如果此事能成,那就說明人是可以飛上天的。可人要是真的飛上了天,過去的很多常識就被打破了。

    想了好久,司馬考皺著眉頭說道:“我不知道。”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理學隻提知,很少提不知。更不提知與不知之間該如何應對。我對此很不取。”趙嘉仁把自己想說的所有內容都做了個收尾。

    因為馬上就要去泉州赴任,趙嘉仁在臨安等待的日子裏對未來做了不少設想。消滅蒲家隻是第一步,在蒲家之後還有更多敵人。譬如南海諸國,譬如未來的元朝。消滅敵人的武器不僅要有物質上的,更得有思想上的。從很多角度來看,理學很像是科學的敵人。此次與司馬考談這個,就是想看看現在大宋的知識份子對科學這個思想體係的接受程度。

    從司馬考的反應上看,趙嘉仁並不樂觀。

    與司馬考分別之後,趙嘉仁趕回家。老爹趙知拙見了任命文書之後,忍不住欣喜的歎氣。老娘看了之後竟然感動到熱淚盈眶。擦去眼淚,老娘把任命文書好好看了幾遍之後才放下。

    “幸好我當年把三郎帶走自己教養,讓他跟著你,何時能當上知州呢!”趙夫人一開口就忍不住哽咽起來。

    趙嘉仁連忙上去掏出手絹遞給老娘。等老娘接過手絹擦眼淚,趙嘉仁偷看老爹。就見老爹趙知拙一臉無奈的表情,雖然被夫人狠狠嘲諷一番,趙知拙在事實麵前也無法辯駁。趙嘉仁跟著老媽,十三歲考上進士。二十歲就成為知州。跟著趙知拙的兩個兒子都比趙嘉仁年長。現在長子趙嘉信一副放棄科舉的模樣。次子趙嘉禮還在苦讀。

    被事實硬生生打臉,趙知拙倒也有些科學態度,他閉口不言。用沉默表示抗議的同時,也默認了事實的存在。

    趙夫人平靜了一下心情,接著問道:“你何時去上任?”

    “我是想明日就走。”趙嘉仁說這話的時候心裏麵忍不住有些惴惴,他擔心母親不高興。

    “如此甚好!”趙夫人果斷的答道。說完之後,她扭頭看了看丈夫,笑著說道:“你沒見你爹當年,要不是天色晚了沒有船,他當晚就走了。你和……你畢竟是跟著我長大的,比你爹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