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鍋裏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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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考從趙嘉仁的衙門裏出來,兩碗咖喱羊肉燴麵讓他覺得肚子裏麵非常滿足。打著油布傘,司馬考本想回住處,卻停住了腳步。

    ‘很多事情都有前車之鑒,越是這種計劃的好的,那就一定漏算了什麽’。司馬考很想無視徐遠誌這樣自大的發言,可徐遠誌那輕蔑的表情怎麽都沒辦法從腦海裏麵立刻消除。這讓司馬考心中又覺得很不爽。

    司馬考畢竟是進士,他也知道徐遠誌這話的確很有道理,想單純的從道理上駁倒的難度太高。再思索一陣,司馬考想起了趙嘉仁學校牆上寫的標語,‘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下司馬考有了思路,他終於邁步走進雨中,匯入街道上那些撐著傘冒雨出行的男男女女之中。

    走到路口,司馬考又停下步伐。就在司馬考麵前的街對麵,一個大大的米鋪招牌赫然在目。司馬考忍不住搖頭苦笑,他最初是準備出去找些認識的人來詢問此事,然而問那些人遠不如到米鋪看看。

    進門一看,米鋪裏麵放了好幾個裝著白米的箱子,上麵還有標簽。那都是以斤為單位的標價。司馬考上前喚過夥計問道:“請問你們的大米一石多少錢。”

    “一石大米交鈔四十貫。”夥計很熱情的答道。

    司馬考到了趙嘉仁這裏之後吃飯都是吃食堂,基本沒有自己做過。對於米價並不清楚,聽之前趙家人與徐遠誌辯論的時候講過一石米賺三貫。然而大米售價四十貫交鈔,怎麽運大米都不至於隻賺三貫。以大宋的貿易行為,一石米對半賺也是應該的。

    心中有了疑問,司馬考便問了不少內容,越問越是迷糊。他出來之後又前往好幾家米鋪,最後得到的結果相同,都是一旦米四十貫交鈔。沉思的司馬考突然一拍腦袋,直奔食堂而去。

    食堂的大師傅是一問三不知,他們隻管每天弄多少米,做多少飯。至於米多貴,他們根本不關心。對於司馬考的提問,大師傅爽快的答道:“司馬老師,你問我們沒用。你去問後勤處麽。”

    司馬考覺得也有道理,下麵的大師傅怎麽知道采購價格。於是就跑去後勤處找後勤處長。處長正在家監督孩子功課,見到趙嘉仁的同年進士司馬考老師,非常熱情的把他給迎進去。司馬考見到有個兩個娃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裏就清楚處長正在對家裏的孩子進行教育,搞不好還在進行愛的棍棒教育呢。他連忙賠笑說道:“我有件事想問問,這市麵上的大米是四十貫交鈔一石。卻不知咱們學校拿到的大米是什麽價錢。”

    後勤處處長原本臉上微笑著,聽了這話之後登時就沒了笑容。他眉頭微微皺起,盯著司馬考問:“不知是誰托司馬先生問這個事情?”

    司馬考覺得氣氛不對,連忙說道:“這是我自己覺得好奇。也不知道每石四十貫的價錢,到底能賺多少。”

    “這等事我也不知道。”後勤處長板著臉答道。

    司馬考開始明白在這件事上他孟浪了。什麽價錢弄到大米,這是商業上的內在行情。就跟司馬考自己也投資一部分錢買了絲綢通過趙嘉仁的船隊賣到南海去,司馬考是完全不會告訴別人他買到的絲綢是什麽價格。

    明白了這些,司馬考連忙告辭走人。第二天,司馬考下了課回到辦公室,就見到航海行會幹事袁弘傑坐等在司馬考的辦公室裏。見到司馬考進來,袁弘傑站起身笑道:“司馬先生,辛苦了。”

    司馬考知道袁弘傑是航海行會裏麵的幹事,基本就跟大掌櫃比較像。各種事情他雖然不直接管,卻都會被袁弘傑了解。這位可以說是位高權重的幹事與司馬考根本沒交集,現在突然出現必然是有什麽事情。想到這裏,司馬考笑道:“卻不知袁幹事有何見教?”

    “我聽說你在打聽一些事情。”袁弘傑開門見山的說道。

    司馬考臉色登時就變得不好看。他沒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然被這麽快的就報告上去,那個後勤處長打小報告的速度可不慢啊。

    沒等司馬考說道,袁弘傑繼續說道:“想來司馬先生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必須保密。我們內部有要求,但凡是越界打聽價格什麽的,一定要報告。不然就是瀆職。我這麽講吧,今天要是後勤處長把我們在市麵上要給六七路地方上幾百上千各地鋪子的定價給泄漏出去,你覺得我們會虧多少?一個鋪子敢虧幾十貫,幾百上千的鋪子就是幾萬貫。幾句話就值幾萬貫,司馬先生覺得我們該不該小心些?”

    司馬考沒好氣的問道:“袁幹事覺得我是別家派來的探子?”

    袁弘傑沉穩的看著司馬考,慢悠悠的說道:“若是我覺得司馬先生是別家派來的探子,就不會來問你啦。我們來問你,就是想知道司馬先生為何要問這個大米的進價。”

    司馬考覺得自己受到極大侮辱,他本想憤憤的回答‘你自己想去’。不過轉瞬間司馬考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好歹是在趙嘉仁這裏混飯吃的。若是司馬考隻是學習兼教書,他還可以拂袖而去。然而此時他就不能這麽做,據說運載著司馬考那些絲綢的船隻馬上就要回港,豐厚的報酬就在麵前。按捺下去憤怒,司馬考勉強答道:“我和趙知州說起一旦米若是從海外海運回來能賺多少,所以忍不住想看看是否是真的。這才詢問這些。”

    袁弘傑又問了些細節問題,然後說道:“我先請司馬先生不要再去詢問這些價格。這都是我們的機密,不方便告訴外麵。另外我們會根據這個寫份報告,司馬先生看完之後可以簽個名,證明我們的報告並沒有編造對話。可好。”

    雖然袁弘傑語氣並不激烈,司馬考卻被這話的內容完全激怒了,他騰的站起身怒道:“你還要口供?”

    麵對司馬考這位進士的憤怒,袁弘傑並沒有絲毫的退縮,他還是鎮定自若的說道:“這不是口供,這是記錄。這是對大家都好的事情。若是有人以此事檢舉你,我就有東西可以拿出來證明整件事。讓你看完之後簽字畫押就是擔心有人起了什麽心思。”

    “你愛怎麽寫怎麽寫!我是不會簽字的!”司馬考憤怒的答道,然後起身就出門去了。

    他連雨傘都沒拿,就這麽走出去。外麵雨絲細密,淋在司馬考因為氣憤而滾燙的臉上,讓司馬考覺得很舒服。他心中翻騰著氣憤,悲憤,又對於被人調查的憤慨,也有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地步而引發的悲涼。就這麽走了一陣,身上的熱力消散,而雨絲把司馬考徹底打濕之後,他渾身開始感到冰涼。

    “我為什麽淪落到這般田地?”身上冰冷心裏冰冷的司馬考忍不住開始自問。理由很容易就找得到,之前是意外領了鄂州的差事,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賈似道打擊的對象,現在又是意外的觸了趙嘉仁的黴頭。雖然從道理上講,趙嘉仁要求保密的思路沒錯。然而那是為了打擊有異心的人,司馬考捫心自問並沒有要對趙嘉仁不利。這件事的理由甚至是因為趙嘉仁而起,若是趙嘉仁沒有談論那些賺錢的事情,司馬考就不會一時興起前去調查。

    ……就如要是趙嘉仁沒有幫助賈似道,賈似道大概就可能死在鄂州……

    也不知道怎麽的,司馬考就把自己生平兩次打擊與趙嘉仁連上了線索,這下司馬考雖然身上冷,心裏麵騰的冒出來一股邪火。他抬頭看了看路,發現自己不知怎麽正走在前往衙門的路上,挺起胸,司馬考直奔衙門,準備和趙嘉仁好好理論一番。

    看到司馬考渾身濕透的進來,趙嘉仁呆住了。不過他也沒有呆太久,立刻就命人“生火,燒水,準備幹衣服”。

    這幾個名詞都讓司馬考感覺到某種溫暖,但是他也怕自己被這樣的溫暖給收買了,就趁著怒氣大聲說道:“趙兄弟。我有事要對你講。”

    “你的身體更重要。”趙嘉仁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司馬考的話,“我不管你自己多生氣,多想通過感受痛苦而求得某種心理平衡。在我的判斷裏麵,你的身體健康很重要。所以先把讓自己生病的可能解決掉,然後再說話。”

    大宋官員中不少是身體強壯之輩,例如文天祥。更有不少甚至精於武術弓箭,例如以前和趙嘉仁鬥爭過的右丞相董槐。不過司馬考就沒這麽強壯,左右過來兩個強壯的女子,架著司馬考就往後麵的浴室去了。

    司馬考受了凍,身體熱量喪失比較大。結果讓兩位女子架到浴室被脫得隻剩條絲綢內褲。兩位也沒有繼續動手,而是給司馬考倒了洗澡水,把他放進去洗澡桶裏麵暖著。接著又給他解開頭發洗了頭。

    從來沒接受過這樣的待遇,司馬考幾乎要絕望了。不過在溫暖的洗澡水裏泡著,體溫上升,情緒也變得有點健康向上起來。等身體驅逐了寒意,司馬考開始覺得自己之前的舉動未免有些孩子氣。有人送來了烘的熱乎乎的衣服進來,司馬考就擦幹身子,換上衣服。他一度覺得完全喪失的自信感再次出現。

    見了趙嘉仁,趙嘉仁讓人拿來已經準備好的紅糖薑湯,接著有請強壯的女子過來給司馬考擦幹了頭發,接著用一條溫熱的布巾給司馬考包住腦袋。

    “希望你不要感冒才好。”趙嘉仁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語氣隻是敘述。說完之後,趙嘉仁又說道:“不知司馬兄有何鬱悶之事,竟然氣到用糟蹋自己來泄憤。”

    在趙嘉仁這個心理醫生看來,根據神經元理論假說,決定人類思維的就是進化中形成的‘大腦類比構造’,以及十幾億的神經元連接組成的數據庫。人類絕非計算機,不會一事對一事的分析,進而得到結果。人類思維為了追求效率,必須采取類比模式。

    當神經元連接假說一出,不僅僅指出了人類思維的可能模式。讓趙嘉仁更欣賞的是,至少讓人類靈魂說在趙嘉仁的認識世界中無處容身。‘永恒的靈魂’被證明是不存在的,那就意味著人類有可能通過提煉出‘純粹的智慧’,進而成為神。

    所以司馬考的行為在趙嘉仁看來並沒有什麽不得了的,心情鬱悶的時候,就希望世界能夠隨之變化。這屬於人類‘大腦類比構造’的特性。身體溫度降低引發的身體感覺與心情鬱悶類似。至於鬱悶的理由,趙嘉仁準備問問司馬考,得到進一步的知識。

    司馬考並沒有這些知識,所以他無法理解趙嘉仁眼中的世界,更無法理解趙嘉仁對人類的看法。從趙嘉仁的角度來看,他就是嚐試尋找一種讓司馬考的大腦感受到幸福向上的感覺,希望新的刺激能夠讓司馬考的思路也通過類比轉入幸福向上的軌跡。

    無知也許是幸福,如果司馬考知道趙嘉仁的思路,他說不定會因為看到如此冷酷無情的認識而失去所有希望。正因為無知,溫暖的洗澡水,女性強迫司馬考的洗浴,都讓司馬考很多溫暖的回憶得到了類比,譬如他小時候被老娘拽進澡盆洗澡的經曆。於是司馬考就把心裏麵的不滿對趙嘉仁敘述了一番。

    趙嘉仁稍稍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司馬考居然會以‘受到挫折’的類似條件,把趙嘉仁的製度與賈似道對政敵的打擊給聯係到一起。不過仔細想想,趙嘉仁倒也釋然了。不管是趙嘉仁定下的製度或者是賈似道的打擊,都是對體係內發動的無差別攻擊。從這個角度來看,司馬考的類比也並非完全出格。

    覺得自己理解了司馬考之後,一直在傾聽的趙嘉仁開口了。“司馬兄,你這麽對比的話,有一點是對的。我和賈似道的所作所為都與吃飯砸鍋有關。對賈似道來講,以他為左丞相的朝廷就是個鍋,要是不砸舊鍋,就輪不到賈似道的新鍋登場。而我定下的製度就是防止有人砸鍋,若是有人不遵守製度,就是砸了我的鍋。所以賈似道是破壞者,我是維護者。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和賈似道又完全不同。”

    司馬考是個聰明人,此時心情也恢複到上進的思維路數。趙嘉仁的解釋他聽懂了,也有些明白了。當然,最明白的就是司馬考對自己的定位。不管是對砸鍋的賈似道,或者是維護鍋的趙嘉仁,司馬考都是鍋裏的飯菜,任人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