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投資人會議前的場外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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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六月,福州的梅雨天終於接近尾聲。天空基本還維持昏暗的多雲天,不過雨並沒有以往那麽大。風還挺涼爽,然而在福州住過的人都知道,從這時候開始,福州的天氣就會一天天變熱。

    在航海行會的大禮堂,盛夏已經降臨。屋子裏麵一半人穿綢裹緞,另外一半人則穿棉布衣服。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窮人穿的起的。除了身穿飛魚服的工作人員之外,參加投資人會議的與會者每個人都有凳子做,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個小扇子。扇子很精致,上麵是仕女圖,提款是‘第一屆航海行會投資人大會’的文字。

    司馬考扇著小扇,同時拿出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毛巾和毛料沒啥關係,所謂的‘毛’不是動物毛,或者人類毛發。這裏的‘毛’是指絨毛。毛巾的大概技術要領就是在編織毛巾的棉線上穿插進棉線,這些露在外麵的棉線總量比作為基麵的棉布多很多,增加了毛巾的吸水性,透氣性,柔軟性。

    毛巾的紡織技法與大宋的天鵝絨技術一脈相承。想實現這樣的工藝除了要有很不錯的編織技術外,毛巾上花掉的勞動力比織布貴得多。所以毛巾在兩年前一出現就震動了福建路,這物件甚至沒辦法出口。不是因為外國沒人買,而是福建路有錢人就把毛巾采購一空。

    司馬考就是有錢人中的一員,他家在姑蘇有生意,司馬考當老師也有收入。現在司馬考等待著他最新的收入,來自航海業的投資利潤。在司馬考身邊的都是差不多的家夥,他們都在焦急的等待會議正式召開。會議意味著決定這些人的收入。

    在會場裏麵唯一不穿工人員飛魚服,又不是投資人的大概是徐遠誌。整個會場裏麵也八分之一的人是進士,徐遠誌作為進士的一員,作為趙嘉仁的客人,他和司馬考一起參加了這次投資人會議。

    手裏拿著扇子扇風,徐遠誌手裏拿了一份投資人說明書仔細的閱讀。大禮堂的上方懸掛著四個插了幾十根蠟燭的大吊燈,加上屋頂的木棚刷了白灰,大禮堂內光線還算明亮。看了一遍之後,徐遠誌又看起了第二遍。這讓把說明書看過十幾遍的司馬考有些不耐煩起來。

    “師叔,你有什麽不明白的麽?”司馬考有些沒話找話。能給人做些講解,也可以消磨點時間。

    徐遠誌頭也沒抬,就開口說道:“司馬考,稍安勿躁。急也沒用,到了該開會的時候自然就要開會。你若是覺得心裏不安,就去上個廁所,或者洗洗手,洗洗臉。到了開會之時,你隻怕沒時間去做這些。”

    司馬考沒想到師叔竟然教訓起自己來,心中當時就覺得很不爽。不高興歸不高興,司馬考也知道師叔說的沒錯。反正心裏麵如同插了幹花般難受,司馬考索性起身去了廁所。大禮堂外的走廊上也有不少人,這幫人低聲聊天,偶爾探頭看看大禮堂裏麵有沒有開始召開會議,大概與司馬考都一樣。

    見到和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司馬考就感覺很舒服。當這幫連感情上也和自己有共同不耐煩情緒的時候,司馬考簡直是覺得如同見到親人。他忍不住上前和人搭訕。

    既然都是忍不住跑出來的,外麵的這幫兄弟也很容易就接納了司馬考。其中一位被打斷了正在進行的說辭,等司馬考剛進入圈子,那家夥就急急忙忙的繼續說道:“早些年我看那幫大食人個個頤指氣使,看著不可一世。現在這幫人個個都蔫了,我這才覺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話,的確是至理名言。我家以前世代都是種地,哪裏想得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從海上賺錢。”

    在得意之時嘲諷之前的強者是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更不用說大食商人此時完全被排除在航海行會之外。更準確的說,曾經被大食商人壟斷的海上貿易徹底易主,大宋的海商掌握了全部的航線。現在輪到這幫留在大宋的大食商人們成為旁觀者了。

    這樣的話題一開,後續就緊跟而來,圈子裏麵有人問到:“福州和泉州兩地有十萬大食商人,你說他們這兩年基本沒有生意,怎麽還不走?”

    立刻就有人趾高氣揚的解釋道:“切。咱們大宋是什麽地方。若是大宋比大食還窮,他們萬裏迢迢跑到大宋來受罪麽?”

    司馬考覺得這話很對,正在微微點頭之時,卻見一位兄弟領著一個服務人員過來,那服務員手裏托了一個大大的木盤。隻是靠近過來,司馬考就聞到一股香甜的感覺。轉頭看過去,那個木盤上放了不少小托盤,每個托盤上麵都放了奶油蛋糕。

    這是趙嘉仁推出的新式甜品,價格並不便宜。那個令人過來的兄弟一眼就看到司馬考,他連忙說道:“少算了一個人,不過幸好我多要了幾個。”

    司馬考連忙站起來解釋自己也不過是受不了屋裏麵,所以出來和大家一起透透氣。他邊說邊問奶油蛋糕的價錢,那位買蛋糕的倒也豪氣,他笑道:“一個蛋糕,今天我請得起!見麵就是客,這位兄台也不用客氣,吃了就是。”

    這話也不全是場麵話,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一快奶油蛋糕不算便宜。對於參加這個會議的人來講,一塊蛋糕不過是令人開心的甜點而已。而且奶油蛋糕真的挺好吃,大家覺得這個錢花的並不算冤枉。

    吃了人家東西,司馬考就做了個自我介紹。聽說司馬考是趙嘉仁學校裏麵的老師,一眾投資人馬上就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稍加交流,得知司馬考還是正牌進士,這些人的目光中頃刻就變成了仰慕。

    於是這幫人開始自我介紹,他們都是福建人,還是福建沿海人士。要是非得說有什麽共同點,他們都在趙嘉仁建立福建沿海燈塔群的時候與趙嘉仁有往來,進而與趙嘉仁進行商業合作的一群。因為這層關係,他們才當上了最低級的的投資人,也就是說他們隻能對整體貨物進行投資,分紅比例最低。而且這幫人投資的錢財數量平均下來每個人也就是三百多貫銅錢。不算窮人,卻也沒辦法與趙嘉仁統領的航海行會內部投資人相比。

    這番簡單的介紹結束之後,立刻有人試圖繼續之前的話題,“司馬官人。你說咱們會不會把那些大食商人都攆走?”

    司馬考對大食商人沒啥興趣,對於大食商人的去留更無概念。所以他的回答中全部是疑惑,“攆走他們?”

    其他人聽完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司馬官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這家夥想在福州買個商鋪,他都快想瘋了。可現在福州哪裏還有土地給他買商鋪。想來想去,能賣房子的大概就隻剩下大食商人啦。”

    即便司馬考的腦子靈光,也是花了好一陣思考才算是勉強把裏麵的邏輯關係給理順。趙嘉仁建立的航海行會大發展,大票人湧入福州,造成了福州地方上的房產緊俏。而興旺的大宋海上貿易又催生了福州當地商業的興旺。想搞商業就需要商業用地,那不是隨便弄個小房子就可以頂用的。

    司馬考在趙嘉仁那邊當教師,參觀過已經被趙嘉仁整個買下來的馬尾地區。馬尾地區最大的建築其實並非是什麽學校或者造船廠,而是那些倉庫。木料,鐵器,各種物件都需要倉庫。而且倉庫想有效管理還需要很大的空間,見識過這些之後,司馬考終於能理解為何這幫想在福州開鋪子的家夥想購買土地與房產。

    “這個,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不過就算是我們相對大食商人動手,也總得有個理由吧。”司馬考順著那些人的話去講。講完之後,司馬考發現自己的說辭在邏輯上好像有什麽不對的感覺。啥叫做‘總得有個理由’?難倒隻要找到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就可以對大食商人為所欲為不成?

    沒等司馬考把自己的話進行調整,那幫參與討論的兄弟們臉上看著都有了光彩。那個最急的人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就是得有個理由才好,若是胡亂動手,官府隻怕也不會答應。”

    司馬考覺得自己也許開了個很壞的開頭。心中正為難間,突然一個給他自我解釋的念頭冒了出來。那是趙嘉仁的話,‘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內部,在於事物內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內部都有這種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運動和發展。事物內部的這種矛盾性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聯係和互相影響則是事物發展的第二位的原因’。

    也就是說,這幫人為了能夠實現自己能夠在福州開店鋪的目的,他們不在乎做出很多事情。現在司馬考的話頂多是外部因素,甚至連誘因都算不上。如果這幫人做出什麽來,隻能說明他們原本就有這麽做的衝動。

    就在司馬考為自己的愧疚感尋求解釋的時候,就聽這幫人繼續討論下去,“大食商人與蒲家一貫很親近,我記得趙知州就是因為蒲家下令大食商人不向我們賣貨開始的!”

    “對啊!蒲家勾結蒙古人,因為蒙古人那邊有不少大食人。”

    “我聽過趙知州讓人在城裏講的課,課上說,我們老祖宗早就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些大食人心裏麵親近的必然是大食,我們華夏隻是他們賺錢的地方,可不是他們要拚死效力的祖國!”

    “那些大食商人連他們自己的祖國都不熱愛,咱們的船隊雖然出去,可目的是回到咱們大宋來。可那些大食商人們根本不會大食,他們就是留在大宋。人家說大難來時各自飛。他們連自己的祖國都不去熱愛,他們更不會熱愛咱們大宋!”

    司馬考聽著這幫投資人的話,他整個人都陷入了蒙圈的狀態。就在此時,接近大禮堂門的那邊有了些騷動,在那邊聊天的一群人急急忙忙進了大禮堂內。還有認識的人向這邊招手,示意會議召開了。這邊的人們立刻起身,急匆匆向大禮堂裏麵趕去。

    看著這幫人的背影,司馬考覺得腦子還有些不利落。從方才的互相介紹中看,這幫人其實沒怎麽讀過書,但是這幫人方才所說的話隻是用詞沒有朝廷裏麵文人們那麽優雅,實質上並無不同。總結起來的話,這幫人的都是在‘用道理去證明某些人是邪惡的’,至於那些人被定性為壞人的貨色是好人或者是壞人,這根本不重要。

    在官場上,幹掉政敵奪取政敵手中的政治資源和政治地位,就能夠開始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嚐試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看得出,這幫人試圖解決大食商人的目的隻是為了大食商人手中掌握的那些商業資源。或者說,這些人看上了大食商人手中的商用土地和商用建築。

    也許是司馬考自己就是被政治打擊的對象,所以司馬考心中忍不住生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想法。

    帶著這樣的情緒,司馬考進了大禮堂。在位置上穩穩當當坐著的徐遠誌看到司馬考竟然毫無激動的坐到了位置上,沉穩的等待著上麵的人開始講話。徐遠誌率先開始問道:“你在外麵見了什麽人麽?”

    司馬考點點頭,“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徐遠誌並沒有繼續詢問司馬考到底遇到了什麽,他語氣輕鬆的說道:“本來就是如此。我等不肯學,隻是因為我等不虛心。”對師侄做了這般教育之後,徐遠誌就沉默下來,輕輕扇著扇子,等待主席台上的人發話。

    然而說話的並不是主席台上的一眾負責人,這幫人坐定,一位司儀大步走上前台,用有些浮誇的風氣對台下的眾人大聲說道:“諸位投資人,我們期待的投資人大會終於開始了!現在大家能夠看到,咱們航海行會的幹事們在幹事長袁弘傑先生的帶領下就位,現在,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袁弘傑幹事長發言!來諸位,掌聲響起來!”

    在這樣的引導之下,熱烈的掌聲瞬間響起,大禮堂裏麵頃刻顯得無比熱鬧。在這樣的氣氛中,袁弘傑站起身。看到自己要分到的紅利馬上就要揭曉,掌聲自然而然的更加激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