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共和(十五)
字數:7953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革宋 !
經過足利家主城的城門之時,寅一郎勒住馬匹,讓隊伍裏兩駕四人抬的轎子先停下。城門與城牆處都是人,卻沒有以前修城那麽密集。好幾頭牛推動的混凝土攪拌機裏麵發出轟轟的低鳴,已經攪拌完畢的混凝土一桶一桶挑到城牆處。
有了混凝土,修建城牆再不用巨大的條石。西瓜大小的石塊就已經足夠,很多位置甚至可以使用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寅一郎回想起自己少年時逃到四國避難,就曾經參加過修城的工作。因為單塊材料平均質量輕,連寅一郎這樣的小子都能在工地上幹點事情。
到了現在,寅一郎終於有點明白為啥他的老師,那個可惡的老頭子,一眼就從一群小子中看中了寅一郎。他老師很久之後的解釋是‘你用力時候腳下有根’。什麽腳下有根,那是寅一郎從小接受的武術訓練的結果。出色的老師們給寅一郎打下了非常堅實的基礎,用力的時候首先就要腳能站穩,不到必須的時候不要讓膝蓋受力。即便隻有人頭大的石塊,讓一個孩子搬運也感覺非常沉重。用上了那些發力的方式,就是能好受很多。
放下對過去的回憶,寅一郎看著城牆,估算出城牆大概高度會有4米左右。這個高度下,任何試圖靠近的敵人都會成為城頭上弓箭手的上好靶子。以足利家城牆的建造模式,鐮倉幕府根本沒有能力攻破。
看的差不多了,寅一郎對手下喊道:“走!進城!”
打著四國軍旗號的隊伍並沒有被盤查。鐮倉幕府要求四國軍不許打出當年源義經的旗幟,也就是鐮倉幕府的旗幟。四國軍就在自家旗幟的鐮倉幕府標誌旁邊加了一行‘源義經殿下伊予’字。按照倭國的句讀是‘源義經殿’‘下’‘伊予’。按照漢語翻譯‘源義經殿’是源義經殿下,下是下屬的意思。全文為‘源義經殿下領導的伊予(水軍)’。
當然,這得是倭國上層才能讀懂的文字,普通人倭國人並不懂。哪怕是到了21世紀,大票倭國‘想畢業後結婚的女高中生’都不怎麽懂漢字。在倭國哪怕是電視台的字幕,上來就是‘米國大總統……首相……如何如何’,中國人一看大概就知道是米國總統與日本首相之間又搞出了點啥。越是倭國官方的東西,中國人就越容易看懂,倭國家庭主婦就越看不懂。
這麵四國軍旗也是如此,安達寅一郎對這個字體不是很滿意,他更希望不用宋體字而是大宋趙官家那筆美妙的銀鉤鐵畫。可詢問四國士兵,士兵們對旗幟上的符號完全不理解。這讓寅一郎很失望。
隊伍穿過城門進入城內,越是遠離城門,街上赤裸的手臂和小腿就越多。等寅一郎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忍不住啞然失笑。城內的平民並沒有被征發去幹修城牆的苦役,弄來幹活的都是城外村裏的人。村裏最窮的那票人被地頭弄去大宋幹活,回來之後還是穿著在大宋得到的工作服。這麽冷的天,幹活的人當然要穿厚點。自然而然出現了幹苦役的全身都在衣物包裹下,城內平民露出手臂小腿的局麵。
城內的平民也看到了寅一郎一行人,看到宋代的四人抬轎子之時,平民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在倭國也有四人抬的轎子,那玩意比較扁平,非京都的大貴人不能乘坐。京都的大貴人多數沒錢,鐮倉幕府擁有資格乘坐的人極少。眼前的這玩意從造型上就完全不同,呈現一個豎直長條的模樣。外型與那種代表身份的東西完全不同。而且轎子雖然和一隊人在一起,卻明顯不是有人開道。
就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小轎直奔一處宅子停在門口。兩個年長點的小家夥從裏麵衝出來,他們早就受不得裏麵的擁擠,腳步蹣跚的向父親寅一郎撲去。寅一郎一手一個抱起娃,還沒說兩句話,門開了,寅一郎的嶽父嶽母走了出來。
足利家的人和足利家的貴人之間有很大差距,這兩位雖然也姓足利,和現在足利家家主之間的血緣比較遠。嫁女兒給刺客這樣的事情才輪到他們頭上。原本作為工具人一次性使用的女婿變成了長期投資,老兩口也是水漲船高。得知女婿帶著女兒們回來,老兩口已經非常高興。看到外孫和外孫女們,老兩口剛開心了。
一家人進去之後,寅一郎先送上禮物。這次的禮物放在一個小盒子裏,老先生不解的打開一看,裏麵是厚厚兩疊交鈔。屋內立刻安靜了,足利家的成年人眼中都仿佛要冒出火來。開辦錢莊與商鋪的不僅是地頭的地盤,重要城市更不能少。按照倭國傳統,地頭得向領主上貢。即便是從麻雀屁股上多拔了根毛,地頭也得分領主一半。交鈔交易隨著上貢蔓延到領主這邊,大宋商鋪不接受交鈔之外的任何貨幣,交鈔貿易迅速成為足利家主城當下的主要貿易。
在大宋商鋪裏麵可以買到非常多的商品,種類遠超足利大人賞賜時候能給的物件。這兩疊體積不大的交鈔代表了相當大的財富。足利彩雲與足利彩霞分別拿起一疊,將其放到父親母親身前,然後行了大禮。抬起頭,第一次省親回家的兩姐妹感謝父母生育之恩,祝父母長命百歲一切安好。
老頭老太太拿起交鈔,手都有些微微顫抖。這閨女養的太值啦。兩個娃畢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來的肉,老太太上前拉住女兒的手,要兩人好好跟著寅一郎過日子,不能讓足利和安達家的祖上丟臉。
看著爹娘的新宅子,聽著母親的告誡,姐妹兩人覺得自己當然要和寅一郎好好過日子。父母的新宅子比舊家好了很多,遠比不上寅一郎家的老房子。因為差事辦得好,寅一郎得到很大一筆獎賞,購置的新宅子隻是麵積沒有足利大人的宮殿大而已。
老爹已經不動聲色的將兩疊交鈔揣進懷裏,聽老婆說完,他先感謝女婿對兩個女兒的照顧,接著詢問起女婿最近到底在忙什麽。寅一郎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工作告知給嶽父,隨口帶過,寅一郎就詢問起足利家修城牆的時候有沒有打仗的準備。
老頭子本就不是足利家的核心,當然不知道詳情。隻是打仗總需要動員,老頭子就告訴寅一郎,從今年年初開始就沒聽說要為打仗動員的消息。
在嶽父嶽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寅一郎按照約定的時間前去拜見足利大人。足利大人很禮貌性的說了幾句場麵話就結束了會見,這可不等於談完了。足利家的大臣立刻開始與寅一郎進行實質性的談判。
足利家開口就要求削減給倭國勞工的錢,要大宋把這部分錢打到足利家的戶頭上。寅一郎此次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此事,之前足利家派人去寅一郎那邊談,遭到寅一郎果斷拒絕。但勞工畢竟是足利家地盤上的人,足利家有的是辦法把勞工的錢搶走。寅一郎這才專程前來足利家談此事。
寅一郎淡然說道:“你們怎麽想是你們的事,宋國也不可能打過來。我來這裏就是要告訴你們,你們這麽做了,我們四國軍會按照宋國的規定,不在賣水泥和武器給足利家。”
“為什麽!”足利家的人早知道寅一郎的態度,所以格外不解宋國為何要拒絕對雙方都好的選擇。
“宋國堅信人吃不飽飯就沒力氣幹活,得不到好處就不願意幹。他們對自己的工程非常用心,自然希望倭國人在宋國能開開心心的幹活,他們開心了,幹出的工程自然有質量保證。”
足利家的人聽完這話都傻了眼,片刻後他們幾乎要勃然大怒,便是極力壓抑情緒,語氣裏麵的不滿也絲毫沒有懷疑的餘地,“就因為要讓那些平民開心,宋國就不在乎錢麽?!”
“是。宋國就是如此,他們不在乎這點錢。”寅一郎爽快的答道。
如果是一次談這件事,足利家的人定然會想盡辦法來說服寅一郎。此時通過好幾次談判了解到寅一郎的態度,足利家的人幹脆喊道:“宋國不在乎,我們在乎!”
寅一郎也不想和足利家的人瞎扯淡,他果斷答道:“契約上麵寫的清清楚楚,你們若是背叛了契約會導致什麽結果,上麵同樣寫的清楚。我這次前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勸你們千萬不要把這個當笑話看。足利大人已經拿到了這麽多錢,他就應該更明白大宋對契約到底有多堅持。”
足利家的人被這話給稍稍震住了,他們的人生中從來沒見到過這麽龐大的交易量,別說見過,連聽都沒聽過。那些不值錢的勞動者轉眼間就變成了搖錢樹。按照公三私二的納稅比例,原本那些下苦力的土裏刨食一年隻能種出價值5的糧食。現在有了在大宋勞動的機會,他們一年創造出來的價值達到了15。
當了這麽多年領主,足利家的人對收稅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這價值5的糧食隻能用來分配,在市場上流通的價值遠沒有到達5的水平。新增的這個10卻是完全市場化的價值,是可以一文不少變現和購物的真正財富。
原本地頭一年收入3,現在收入變成了8。按照倭國製度,他們要上交一半,所以收益從1.5變成了4。足利家收益也從1.5變成了4。雖然他們的收益接近之前的三倍,可那幫下苦力的收益從2變成了7,是過去的3.5倍。如果不能從他們身上再榨出來一筆,足利家豈不是吃了大虧麽!
帶著強烈的悲憤,足利家的人幾乎是杜鵑啼血般的問道:“大宋和安達殿下為什麽要對那些下苦力的那麽好?安達殿下可以告訴我們麽?!”
寅一郎是安達家的人,他能理解足利家的痛苦。所以寅一郎苦笑道:“我不知道大宋為什麽對他們那麽好,我也不在乎大宋為什麽對他們那麽好。諸位,我一點都不關心那些人的死活,真的,我一點都不關心,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賺到的每一文錢都是大宋給我的,我幹不好大宋交代的差事,我是要倒黴的。那可不是說我的錢會被沒收,大宋會把我抓走公開宣判,我的錢會被沒收,我也會被砍腦袋。我的家人流落街頭。你們要問我為什麽,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時候為了我自己才這麽做的!”
說完這些,寅一郎隻覺得豁然開朗。他原本也有些奇怪為啥大宋對他這麽好,會選擇他來負責此事。鼓起勇氣提出問題的時候,大宋負責人告訴寅一郎‘因為你懂倭國貴人’。當時寅一郎不太明白,現在他真的明白了。因為寅一郎懂倭國貴人,他們各種魑魅魍魎的手段騙不了寅一郎。大宋那幫人雖然精明,可他們真的不理解倭國貴人是怎麽看待倭國平民的。大宋那些人受到的教育就是‘愛民’,倭國貴人從來沒把倭國平民當人看。那些人隻是製度下用來收稅用來榨取的目標。
在倭國平民已經被榨幹的時候,貴人們眼中完全看不到那些平民的存在。當平民哪怕是稍微多掙到一根毛的利益,貴人們銳利的目光就盯上了那根毛,非得想方設法將這點利益吞噬幹淨不可。
寅一郎微微歎口氣,盡力勸道:“你們已經得到了這麽多,好好執行協議,你們每年隻會得到更多。為何還不知足呢?”
足利家的人用怨恨的悲憤目光看著寅一郎,其中一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是我們給他們機會,他們才能到宋國掙錢。為什麽他們可以掙這麽多,我們隻能拿到一點點?”
寅一郎苦笑,這就是倭國貴人的標準想法,和大宋的觀點完全不同。寅一郎突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用大宋的理念嚐試著勸說足利家的人,“你們要是不讓這些人去大宋幹活,你們的收入怎麽會增加這麽多。你們拿到的那些錢都是從大宋給那些苦力的錢,可不是你們自己賣力掙到的啊!”
此言一出,足利家的人都驚了!他們看寅一郎的目光仿佛在看怪物,在看妖怪,在看魔鬼。怎麽有人能說出這般荒唐這麽杵逆的話來。這是什麽意思?!是說那幫平民在為貴人們創造財富麽?是貴人給平民吃飯的機會,沒有貴人允許平民種地,平民早就餓死了!
震驚之餘,足利家的一些人也覺得恍然大悟,怪不得寅一郎要這麽幹,原來是他對倭國貴人充滿了敵意。這也不難理解,安達家就是被倭國貴人們牆倒眾人推的幹掉了。可寅一郎不能把自己的怨恨針對所有倭國貴人,足利家也被逼死了當時的家主,這份怨恨應該放到鐮倉幕府的那些人身上才對。
雙方又這麽驢唇不對馬嘴的交流了幾句,寅一郎確定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與足利家達成共識,他丟下一句‘大宋對任何協議都會鋼鐵般執行到底’,就起身告辭。足利家的人對勸說寅一郎回頭是岸也沒了興趣。這廝現在滿懷怨恨,明顯是要對倭國所有貴人報複泄憤。
回到嶽父家,寅一郎立刻告辭,帶著老婆孩子踏上了歸途。他並太擔心足利家真敢幹點什麽,倭國貴人膽子很小的,隻有到了牆倒眾人推的局麵時才幹真的動手。在局麵膠著之時,這些人都會采取首鼠兩端的姿態,看著事情發展。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已經完成,寅一郎相信足利家會把‘大宋對任何協議都會鋼鐵般執行到底’的話聽進耳朵,並且記在心裏。甚至不用說大宋,光是四國軍就有足夠的力量讓足利家吃不了兜著走。
一行人忙著趕路,到了海邊港口把老婆孩子送上四國軍的船隻,寅一郎沒有上船,他還得前去鐮倉城見見老朋友鬆岡敬二。天下烏鴉一般黑,鐮倉幕府的人在麵對民眾的時候與足利家毫無二致。為了帶著老婆孩子去省親,寅一郎才先去了足利那裏。
與家人分別,寅一郎直奔鐮倉城。在鐮倉城外寅一郎停下馬匹,就見鐮倉城也在修建城牆和城門,見過足利家的城池,寅一郎覺得眼前所見非常熟悉。進入鐮倉城之後,寅一郎直接開始觀察城內居民的裝束,果然與足利家一樣,城內居民的穿著保持著舊日模樣,胳膊大腿露在外麵。
在鬆岡家門口停下沒多久,鬆岡一身漂亮的衣服,腳蹬鹿皮橡膠底的靴子快步奔出來。這兩年幕府再不禁止吃肉,就見鬆岡容光煥發,大有越活越年輕的意思。前吃肉犯和前賣肉犯交情久遠,情誼自然不一般。兩人手拉手進了鬆岡的宅子,寅一郎就見鬆岡大人家完全變樣了。建築物煥然一新,仆人的裝束也全麵四國化。
為了表示鄭重,鬆岡夫人親自出來招待客人。在倭國,一身絲綢衣服已經是大富大貴,就見夫人一身衣服統統是大宋的高級布料。這些布料寅一郎的老婆也有,得知價格之後,不怎麽在乎錢的寅一郎都呲牙咧嘴。
而且夫人身上的香水味道也是上品。大宋的香水分成三個檔次,價格最便宜的是花露水,塗抹之後驅逐蚊蟲,還能治皮膚瘙癢。隻要家裏不窮的都會購買,女人用,小孩用,男人也會用。中檔的是香水,味道非常美妙,是女人們鍾愛之物。高檔的則是定製品,非常奇妙。為了向寅一郎證明他的錢沒白花,兩位老婆還親自向寅一郎展示了定製香水的神異之處,她們沐浴之後,在臥室裏麵塗上同一種香水讓寅一郎靠近聞,再把香水塗在寅一郎身上讓他聞。寅一郎大開眼界,同一種定製香水在不同人身上居然會散發出不同的味道。這種味道給人的感覺大大不同,譬如寅一郎塗了老婆們的香水之後氣味並不好。
定製香水可以讓特定的人身上散發出美妙的氣味,寅一郎的兩個老婆在支付不少錢之後都找到了適合她們自己的香型係列。回想起那次學習,寅一郎就覺得腰部和內褲裏仿佛隱隱作痛。美妙的香氣真的有巨大的力量啊!怪不得蜜蜂和蝴蝶會毫不停歇的在花叢中忙碌。
倒茶問候,結束了招待禮數,鬆崗夫人就退了下去。等屋裏隻剩下兩個老爺們,寅一郎笑道:“鬆岡閣下過的不錯麽。”
鬆岡‘謙虛’的笑了笑,盡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答道:“之前立下戰功,執權當時多給了兩個莊子。全靠寅一郎,現在收入高了點。”
高了‘點’?你鬆岡真敢說啊!寅一郎心中暗笑。如果沒有勞動力貿易,兩個莊子的收益也隻是高了點。有了勞動力貿易,鬆岡收入隻怕得有以前的十倍。寅一郎很收入增加十倍意味著什麽,幹一年等於過去幹十年,這樣的日子敢持續三年,鬆岡他老爹一輩子的賺到的錢都已經賺出來了。宅子裏麵煥然一新不過是小事,鬆岡沒換宅子已經算是非常內斂啦。
見寅一郎不說話,鬆岡歎道:“寅一郎,我知道你不會瞎說話,所以我隻問一件事,要是我們對那些勞工做了點什麽,你不會不會當做沒看到?”
寅一郎果斷答道:“不會。我一定會全力去查,發現了,就按照協議來辦。”
鬆岡點點頭,寅一郎就是這麽一個人,他早就知道的。所以鬆岡歎道:“兄弟,你何必如此認真。我不是在嚇唬你,你這麽幹下去,很多人都想要你性命。”
“切,那些人想要我性命,他們未必做的到。”寅一郎冷笑道:“大宋可不是隻派我一個人負責此事,我在裏麵搞鬼定然會被揭穿,那時候大宋一定會讓我死的很慘。我若是被足利家或者幕府的人殺了,大宋為了他們自己,會想方設法為我報仇。若是我得罪了大宋,足利家和幕府哪一家會保護我?有錢是好事,可我也得有命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