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開兩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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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烈的攻城戰進行到了第七天,脫脫晝夜不停,整整攻了七天,張士誠率領著高郵軍民,也死死守衛了七天。

    高郵城下,屍體堆積如山,濃烈的腥臭味道,宛如傳說中的鐵樹地獄。

    再看上麵,城樓已經被回回炮砸塌了一半,斷壁殘垣,驚人駭目。

    大量的傷員,來不及抬走,隻能靠在牆根,無助地呻吟。

    整整七天,張士誠加起來睡了不到五個時辰,他的眼珠通紅,嘴唇生泡,聲音沙啞,滿口臭氣。

    不要說誠王殿下的威儀了,就算是比一般的乞丐都不如……但他笑了,呲著黃牙笑了。

    “弟兄們!脫脫沒有一鼓作氣拿下高郵!他打不過!咱們死不了!”

    張士誠發狂大叫,好似個瘋子。

    他的確有理由高興,高郵城就這麽大,哪怕是百萬大軍,也沒法一下子都衝上城頭。元軍雖然強悍,但也有個極限。

    七天鏖戰下來,元軍也要休息,恢複元氣。

    同樣的也給了張士誠一個恢複兵力的好機會。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高郵之戰怕是要進入相持階段了。

    倒不是說戰鬥不慘烈了,恰恰相反,甚至會更加慘烈三分,隻是不存在一鼓作氣,直下堅城的情況。

    張士誠可以好好喘口氣了,但是在休息之前,他還必須找一個能夠替他守衛城池的。

    自家的兄弟當然沒有問題,可他們倆人和張士誠並肩作戰,比張士誠還要疲勞,更需要休息。

    張士誠看了一圈,挑中了一個人,此人叫李伯升,當年和張士誠一起舉事,是十八條扁擔之一。

    也是張士誠的重要幹將,隻不過兩個人不久前發生了一點小摩擦。

    “老李,你過來。”

    張士誠拉著李伯升,讓他坐在自己的麵前,張士誠仔細看著他,弄得李伯升心裏毛毛的。

    “殿下,有什麽吩咐,臣萬死不辭!”

    張士誠笑了,“我問你一件事,聽人說過,你說過雪嬌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便是能睡上一夜,死了也得好處,可是有這話?”

    李伯升一聽,嚇得魂飛魄散!

    連忙擺手否認,冷汗不自覺流了下來。

    這位雪嬌姑娘是揚州的花魁娘子,不說數一數二,也是穩居前三的標誌人物。張士誠攻城略地,揚州也落到了他的手裏。

    李伯升作為張士誠的部將,聽人說起這位雪嬌姑娘,自然是想弄到手裏,故此才有了那麽一番話。

    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雪嬌姑娘就被接入了王府,據說要給張士誠做側妃。

    這就很草莽了,誰家正兒八經的王爺,會從青樓裏挑人啊!秦淮八豔,不管多豔,也隻是文人的掌上玩物,上不得台麵,更進不得宮闈。至於在大明湖畔,春風一度,那就更是想變鳳凰的野雞的癡心妄想了。

    奈何張士誠是個草頭王,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把一個雪嬌姑娘,接到了王宮,還沒過去多久,元軍南下,張士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殿下,臣,臣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饒命啊!”李伯升趴在地上,砰砰磕頭。

    張士誠臉上含笑,伸手拉起李伯升,拍著他的肩頭道“老李啊!咱們倆是什麽交情!一起扛著扁擔打天下,不說別的,除了俺的那把椅子,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李伯升惶惶不安,完全不知道張士誠是什麽意思,隻能不停告罪。

    這時候張士誠重重一歎,隨即對身邊人道“去,把雪嬌抬來,送去老李的府邸,今天晚上,就給他們成親,入洞房!”

    李伯升瞠目結舌,腦子瞬間空白了。

    什麽,殿下要把雪嬌讓給自己?

    怎麽可能,那可是殿下的寶貝啊!

    不會是耳朵壞了吧?

    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能要嗎?敢要嗎?

    李伯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惶恐……倒是旁邊的施耐庵聽出了門道。

    好一個厲害的誠王。

    這是要效仿楚莊王的絕纓之會啊!

    身為主上,不究部將調戲寵姬之過,若幹年後,臣下武將,舍命相救。

    誠王寬宏若此,賜予美人,這李伯升還不為誠王死戰到底!

    有明主若此,高郵想來還有一線生機啊!

    施耐庵大加讚許,自己誠王英明寬宏若此,當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當天黃昏,張士誠親自送李伯升入洞房,享受了揚州前三美人的侍奉,李伯升隻覺得這輩子都沒白活,總算是值了!

    但他卻不敢貪歡,三更天,即托著腰爬了起來,披掛甲胄,登城守衛。

    而王宮中的張士誠,聽聞李伯升上城,終於露出笑臉,隨即一頭倒在床上,鼾聲如雷!

    有了李伯升玩命死守,加上高郵軍民上下一心,元兵的攻勢又被接連化解,什麽起土山,挖地道,全都不管用。

    脫脫兩次集結回回炮,想要打破城牆,李伯升領著死士衝出去,兩次破壞,舍命保全。

    高郵挺過了半個月。

    脫脫大為震怒,既然高郵一時打不下,那就要打下,切斷所有外圍聯係,把高郵城團團圍住,就算是困,也要把張士誠困死!

    元軍的兵鋒轉向了更小的……而此刻城中,也在緊張登記,記錄每一個人,除了城中百姓之外,尤其是外地客商,經過的客人。

    必須詳細登記,不能漏掉一個人。

    如果有誰撒謊,或是查出異常,就要嚴肅處理。

    這一招其實是張希孟在濠州時候用到的。

    麵對強敵壓境,要想守住城池,就必須上下一體,不能有任何漏洞。每一個人,每一粒糧食,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不然一旦出現了內奸,那就麻煩了。

    耿炳文將收攏進城的青壯仔細排查,分散安插給各個百戶,避免他們湊在一起。另外,他又下令,要求城中百姓悉數登記,外地來客悉數登記,總而言之,一個都不能放過。

    這項工作看起來繁雜,其實並不困難。

    畢竟隻是個不到兩萬人的小城,本地人都知根知底,外地人就住在那幾家客棧,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家招商老店,就是最大的客棧。

    在客棧的東跨院,住著主仆三人,一個女主人,一個小丫鬟,還有個上了年紀的車夫……他們也是突遭變故,被困在了,沒法出去。

    而這時候一群朱家軍找到了這個院子,車夫擋在了門前。

    “軍爺,行個方便,我家主人不願意見人,請你收著……給弟兄們一包茶喝!”說著,他將一錠金元寶塞給了為首的總旗。

    可是令車夫驚訝的是,這個士兵竟然沒有收,不過也沒有發怒,隻是和顏悅色道“老伯,你不要誤會,我們隻是登記人員,斷然沒有別的意思。你們也不要心存僥幸,還請配合。”

    車夫眉頭緊皺,“弟兄們,就,就不能通融一二?還是錢不夠?”

    說著,他又掏出了兩個元寶。

    士兵連看都沒看,冷冷道“金子是有價錢,可在亂世,金子又算得了什麽?在我們這裏,這點阿堵物不管用!老伯,如果再敢賄賂我們,小心我用賄賂的罪名辦你!”

    車夫一怔,真是奇了怪了,賄賂也算是罪?那他這一路走來,該誅滅九族了。

    “軍爺,我家主人實在是不方便,你就高抬貴手,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不行!”士兵板著臉道“有一個漏洞,就有一分危險,我們不能拿城防大師開玩笑。還請你們配合!如果不然,我們就隻有抓人了!”

    事到了這一步,車夫再也沒有辦法了。

    他隻能掉頭回去,不多時,從裏麵走出來兩個女子,一個女主人,一個小丫鬟。

    女人身上披著狐裘,戴著帽子,看不清長相。隻是身形高挑,走路輕盈,婀娜多姿,隻看身材,就是個絕美的佳人。

    旁邊的小丫鬟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還沒有長開,卻也有幾分美人胚子。

    士兵看了她們一眼,竟然微微臉紅,忙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是從哪裏來,為什麽到了,又要去哪裏,會做什麽……”

    士兵連著問了幾個問題,那個車夫越發惶恐不安,隻能目視著女主人。

    女子倒是比他淡定,“我叫周蕙娘,是揚州人,本來是想去滁州……我是個賣藝的,除了會彈琵琶,別無長處。”

    士兵聽著,在本子上記著,聽說隻會彈琵琶,就搖頭了,嘟囔道“怎麽連洗洗涮涮都不會!”

    女子微微怔了怔,卻還是沒說什麽,隻是默然不語。

    士兵記完之後,又道“對了,我見你們有一輛馬車?”

    女子點頭,“是有這麽一輛,如果軍爺想要,大可以拿去就是。”

    士兵哼了一聲,“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山大王啊!告訴你,這是征用,等仗打完了,我們就會歸還,如果損壞了,還會如數賠償。”

    說著,士兵又拿出一個條子,歪歪扭扭寫下借車一輛,戰事結束歸還,如有損壞,按照市價賠償……

    他寫完之後,遞給了女子,女子沒接,而是車夫接了過來。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趕馬車。”

    很快馬車趕過來,士兵接過,還向他們道了謝,這才轉身離去。

    而周蕙娘手裏捏著那一張借條,不由得癡了。

    “蔣三叔,你說咱們去投靠吳爺,是不是做對了?”

    原來車夫叫蔣三,他摸了摸腦門,長歎道“姑娘,這個朱家軍還真有點不尋常!”

    周蕙娘原是揚州的歌女,排名尚在雪嬌之上。她的容貌一流,更讓人叫絕的是琴棋書畫,各樣本事,便是才子名流,也勝不過她。

    奈何伴隨著張士誠崛起,揚州之地不在太平……她打聽了許多,也想了許多,後來聽說在滁州有個吳班頭。

    他本人就是上天入地的大英雄,經常在舞台上自己演自己,深受喜愛。他廣邀各地名伶,到了滁州,上台演戲,竟然能和士兵一般,掙一份軍餉,不用受欺負,更不會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周蕙娘動心了,她也覺得揚州待不下去,這才帶著車夫蔣三和小丫鬟來滁州,沒想到剛到,就攤上了戰事。

    往後的路,到底該怎麽走?

    自己在揚州的那些舊識故交,又會怎麽樣?

    周蕙娘心中淒然,理不出頭緒,不由得拿過來琵琶,續續彈奏起來……一直到了傍晚,突然那個登記的總旗去而複返,他比第一次客氣了許多,手裏還拿著三個木牌,依舊是先見到了車夫蔣三。

    “老伯,這是三個牌子,可以拿著免費領糧食,別弄丟了。”

    蔣三接過,連忙答應。

    士兵頓了頓,又低聲道“剛剛是你家主人彈琵琶吧?”

    蔣三立刻警覺,“軍爺,你有事情?”

    士兵撓了撓頭,“沒,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你家女主人要是,要是能給大家夥彈彈就好了,我們以前都是看吳大頭的戲,現在外麵都是韃子,怕是沒人能演了。要是不方便,也不打緊兒,我,我告辭了。”

    士兵一溜煙兒走了,蔣三忍不住搖頭,這個當兵的怎麽回事?仿佛害怕他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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