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敲打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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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習慣性看向張希孟,但是他發現張希孟低垂著頭,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老朱也有些頹喪,難不成咱真的要食言了?
他也感覺到了這事情的艱難,放一個女子為官,遭到的反對實在是太大了,李善長的背後,幾乎站著所有的文武官員,這種先例如何能開?
換成軟弱一點的,估計也就放棄了。
但是很不幸,朱元璋不是這種人。
他太需要一個女官給天下人做個榜樣了。
在朱家軍這裏,已經把民,還原成了普通百姓,不管是漢人,蒙古人,還有苗民,都是普通百姓,都要一視同仁。
這種理想很容易向前推演一步,不管男女,也都是一樣的,如此一來,占人口一半的女性也會支持朱家軍。
男耕女織,一個家庭,男人覺得朱家軍的政策很不錯,女人覺得無所謂,從古至今,都是這樣,這合理嗎?
“你們再去商議,咱要看妥當的辦法!”
老朱說完,就讓眾人下去,馬氏一臉怒氣,竟然先於朱元璋,&bsp&bsp甩袖子離去。。你們定的規矩,人家按照規矩早早把糧食送來,&bsp&bsp又順利通過考試,&bsp&bsp結果可倒好,&bsp&bsp竟然把說出去的話吞了回去。
這算什麽事?
馬氏真的生氣了,當天晚上,&bsp&bsp老朱就愣是沒能進門。
這邊李善長也是感覺到泰山壓頂,如果硬頂下去,夫人那邊不好交代,&bsp&bsp朱元璋也會遷怒於他,後果不堪設想。
李善長思前想後,還是來到了張希孟的值房。
他發現張希孟正在整理公文,老李主動過來,&bsp&bsp賠著笑臉,“張相,上位讓咱們商議個妥當法子,&bsp&bsp你看我琢磨了一個主意,&bsp&bsp咱們參詳參詳?”
張希孟連忙笑道“李相客氣了,我洗耳恭聽。”
李善長沉吟半晌,這才道“我想了想,&bsp&bsp江楠是代兄送糧,&bsp&bsp在家盡孝,&bsp&bsp為國盡忠。堪稱當世奇女子,花木蘭重生。應該重賞,下令褒獎,&bsp&bsp在家鄉修建牌坊,樹碑立傳,再有,&bsp&bsp再有賞賜冠帶,要地方上,&bsp&bsp按照侍郎對待……如此一來,也就不算上位失信,張相意下如何?”
張希孟聽完李善長的話,微微一笑,&bsp&bsp“李相果然是手段高明,&bsp&bsp思慮周全,&bsp&bsp按理說我是不能反對。但是我這裏也有一點情況,&bsp&bsp還請李相指點。”
李善長眉頭略動了動,就說道“張相請講!”
張希孟隨手拿出了兩份清單,“這都是來自戶部的統計,應天府有民戶八萬七千餘口,丁三十三萬有餘,得到土地的女子二十九萬出頭,每戶平均下來,差不多七口人,有土地的女子占了四成半還多。”
張希孟說完之後,又拿起領一份公文,“這個是孫炎遞交給我的,根據他和下麵人的走訪,在鄉村有一半以上的農活,是女人負責的。在淮西一些地方,這個比例還更高!”
李善長皺著眉頭,將兩份公文接在手裏,看了又看,“張相,這個結果確實嗎?男耕女織,一向是男人在外耕田,女子料理家務,現在怎成了女子負擔大部分農活?不會是弄錯了吧?”
張希孟淡淡一笑,“李相,男耕女織,古已有之,但是還有一句話,李相不可能不知道。”
“什麽話?”
“精耕細作!”張希孟笑嗬嗬道,其實仔細研究農村的耕種,除了驅趕牛馬耕田之外,不管是播種、插秧、除草、收割,乃至最後脫粒歸倉,女人都是參與的,甚至有些活兒幹得比男人還好。
誠然男女在體力上有所差別,但絕非不可逾越。
有些健婦甚至也能駕馭牛馬,耕田幹活。
男耕女織,可不意味著女子就不用管農活,隻是一心紡織就行。
當然了,如果是土地緊張,人丁滋生,男人到處都是,自然就不需要女人下地了。但是女人也不能閑著,而是要在家裏不停紡織勞作,把織出來的土布拿到市麵換錢,貼補家用。
一些手巧的婦人,她們每年能賺到的錢,甚至可以是丈夫的好幾倍!
既然婦人這麽能幹,能賺這麽多,為什麽依舊是男人當家說了算呢?
這就涉及到了千百年來的農業傳統,因為在自然經濟條件下,糧食是大於金錢的!安全重於利潤!
這話後世的人未必能理解,但隻要問問老朱,他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的家是怎麽破產的?
天災,瘟疫,缺少糧食,父母餓死,兄長餓死,家破人亡,無法維持,他和二哥隻能分道揚鑣,一個去當了贅婿,一個出家當和尚。
對於朱家這種普通農戶來說,金錢並不能幫著他們抵禦風險,或者說當天災降臨的時候,糧食比金子還值錢!
老百姓為什麽不願意改稻為桑?為什麽從一開始就是一步死棋!
拋開所有的算計不講,你讓老百姓改種桑樹,可一旦天災來了,生絲沒法填飽肚子,桑樹換不來糧食。
朝廷跟老百姓算能多賺多少銀子的金錢賬,老百姓要算的是如何活下去的賬。
千百年來,樸素踏實的生存經驗,把老百姓塑造成了最保守,最頑固,最排斥變革的一群人……他們錯了嗎?
貌似還真沒有!
畢竟幾千年來,老百姓幾乎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男丁,土地,糧食。
這三者構成了自然經濟的核心。
按照男丁分配土地,靠著土地生產糧食,糧食抵禦一切風險……這三者實現了完美閉環。然後女人就是附屬在上麵的伴生品,所謂的三從四德,也就是這麽來的。
還是那句話,真沒有什麽一開始就邪惡的東西,隻是情非得已,生存所迫罷了。
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張希孟到了任何一個太平的年景,他都不會想著折騰這些事情。
改革?
別逗了,想跟幾千年的傳統鬥,你有多大的本事?
別瞧不起王安石、張居正這種人,他們不是智商不夠,隻不過他們是在做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
你有本事把青苗法和一條鞭法修改妥當了,放心吧,隻要下令落實,一定不會按照你的設想來的。
強大的曆史慣性,會把一切重新打回原形……除非有一種力量,將曆史慣性徹底砸碎,那才有少許的可能。
“李相,這些年天災戰亂,百姓流離失所,人丁銳減,耕地荒蕪……我們為了盡快壯大勢力,獲得百姓支持,在授田的時候,給予了女人土地。這一點在唐初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這才有了唐代女人地位的提升,風氣的開化。我們比大唐做得還要徹底,在田畝土地上,實現了完全的平均。”
“隨之而來,各地興辦學堂,女人也會讀書入學,增長見聞,她們不再是家庭的附庸,她們也是家庭的主人……照著這個趨勢下去,女人不但會出來做官,她們還會去作坊當女工,回去經商,甚至會出現許多教書育人的女先生,這是大勢所趨,我們也隻能因勢利導,順水推舟。”
張希孟借著兩份公文,把道理和李善長講了。
老李神情凝重,心中抑鬱,他的雙手煩躁地插在一起,毫無目的地挫動著……這事情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張相,你,你何必執著於此啊!”
張希孟無奈苦笑,“李相,難道你還不明白?上位要爭雄天下,他就拒絕不了任何提升實力的辦法!尤其是放著占人口一半的女人不用,那是不可能的!你當夫人為什麽要站出來?她隻是替女人說話?不是為了主公的大業?”
“李相,這是千年未有的大變局,男耕女織,三從四德,凍死事小,失節事大……這些東西,應該隨著趙宋亡國一起消失了,我們需要的是重新樹立綱常,奠定往後千百年的規矩。李相,事到如今,你還在遲疑嗎?”
李善長眉頭緊皺,心怦怦亂跳。
他參與了曆次的討論,但是說實話,李善長並沒有聽進去多少,他直接的那是幾個文人的空想,談論的東西,也不過是為了哄騙百姓,收買人心罷了。
可是走到了今天,李善長才猛然發現,原來這些都不是空談,而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會真正影響到朱家軍的道路選擇。
該怎麽辦?
是繼續對抗嗎?
李善長有些怕了,畢竟他沒有看透朱元璋的心思,就麵臨著被淘汰的命運,張希孟上來,也未必不如他做得好……
越想越怕的李善長,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張,張相……我,我並非食古不化,不懂變通。我該說的話都說了,讓女人為官,的確有很多不適合的地方,六部都察院,哪裏都不合適,如果勉強為之,隻怕會壞了大事!”
張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李相,有些話我不方便跟主公講……但是咱們兩個之間,不妨就把話挑明了。六部當真都不適合女人為官?就拿吏部來說,雖然負責官吏銓選,權柄最重,貌似女子不合適。但是吏部還要掌握百官檔案,官吏考評,另外還有封勳賞賜,甚至是立功將士的名單,兵部確定下來之後,吏部還要核實,而後才能發出告身……這麽多事情,就真的沒有女人能做的?”
“其他各部的情形,我就不多說了,李相非要找出女人幹不了的事情,來搪塞主公,就不怕主公醒悟過來,遷怒李相?”
李善長的老臉煞白,袖子裏的雙手,不住顫抖……張希孟似乎還不想放過他,笑嗬嗬道“所謂男女大防,也不是什麽事情,隻要隔開辦公就是了,我還不信,有哪個不開眼的,敢調戲手握大權的官員?”
張希孟頓了頓,又道“李相,你一心阻攔,自然可以找出一百個借口,但隻要真心放行,不過是一念之間!唯才是舉,量才錄用,貌似也沒有這麽艱難!更何況通過了學士院的考試,還要在各部曆事,確實能夠勝任,才會授予官職。當真會有那麽多不便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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