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麵畫色彩突然盡數消退，再不像之前那樣身臨其境的真實。

    而是變成了如老舊電影的過場般，二人舉劍相向的一幕幕快速閃過。

    黎清玥看向身旁那控製影像的東皇琰月，隻見她已閉上眼，一顆淚珠自腮邊緩緩滑落。

    她明白了，對於東皇琰月來說，這些無比痛苦的記憶每回想一次，便是最刻骨銘心的痛。

    黎清玥深吸了一口氣，暗自告誡自己這些是別人千年前早已發生的往事，就算她感同身受，可也改變不了什麽。

    半晌，淩亂的畫麵終於重歸平穩，再次有了色彩。

    而這一次，是淩族千軍萬馬在一人麵前潰不成軍。

    白發男子持劍撐在地上，搖搖欲墜，聲音嘶啞低沉：

    “是本殿負你，今日我願以一命相抵，隻求你放過我的族人……”

    紅衣少女眼底的波瀾被狠狠壓下，麵容平靜而冷漠：

    “放過他們？然後你一死了之萬事無憂？憑什麽？”

    淩亦寒緩緩抬頭，赤色雙眸複雜地看向她：

    “你想如何？”

    東皇琰月聲音如同死水：

    “不是我想如何，我想要的，已永遠回不來了。”

    “是淩族奪走了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那顆真心，你要我放過淩族？我做不到。”

    “你要恨便恨，反正，現在恨我入骨的這顆心，也早已不原來的那一個了。”

    淩亦寒持劍的手攥緊，骨節泛白，雙眼血色更盛。

    他緩緩閉眼，唇邊現出一抹淒厲笑意，突然毫無預兆地舉劍狠狠抹向頸間！

    東皇琰月瞳孔驟縮，想都沒想一道勁氣將他整個人擊飛十幾丈，長劍鏘啷落地。

    淩亦寒唇角溢血，怒視著她：

    “東皇琰月，你夠狠！是不是一定要讓我親眼看著淩族覆滅，才能解你心頭之恨！”

    東皇琰月一步步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開口：

    “不，遠遠不夠，我改主意了。”

    淩亦寒死死地盯著她：

    “你還想如何！”

    東皇琰月蹲下身，伸手輕輕捏起他的下巴，一字一句：

    “你不是想救你的族人麽？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淩亦寒頓了片刻，啞聲道：

    “你當真肯放過他們？”

    東皇琰月緩緩開口：

    “我可以留淩族一條生路，但，要我原諒，也絕不可能！”

    “我要將整個淩族放逐，永遠困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而你，必須一生一世留在我身邊，永遠不得違逆我的命令。”

    “你若想他們好好活著，就永遠別生出逃離或尋死的念頭。”

    淩亦寒對上她冷酷的黑眸，緩緩閉上眼，淒笑了一聲：

    “不殺人，但誅心，是麽？”

    東皇琰月漆黑雙眸深不見底：

    “這是你唯一能救他們的機會，要不要把握，你自己決定。”

    淩亦寒睜開眼，血色鳳眸再無半點波瀾，漠然開口：

    “如你所願。”

    ……

    景象忽地拉遠，漸漸淡去。

    東皇琰月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一日，我好像著了魔，對他、對整個淩族下了最殘忍的宣判，隻為宣泄心中的怨恨和不甘。”

    她揮了揮手，景色轉到茫茫大海。

    一座島緩緩自空中落到海麵，掀起滔天巨浪。

    “我將整個淩族族地，轉移到海上，並斷絕了任何人逃出去的可能，並讓他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雷雲起，漩渦現，大霧將整座島隔絕起來。

    “可他不知道，我那時還抱著一線希望，盼著哪怕他記不起從前，但隻要他肯留在我身邊，或許，我們還有未來……”

    “畢竟，就算沒有記憶，可一個人的靈魂，是不會變的，曾經愛過的，總有一天會再愛上，不是麽？”

    東皇琰月再次揮手，景象轉到一處恢弘的宮殿。

    莊嚴鍾鼓聲響起，伴隨著禮官拉著長間的唱和：

    “登基大典，禮成！”

    百官齊齊朝拜，而高台上站著的，是身著皇帝冕服的少女。

    氣勢凜然風華絕代，寶石般的黑眸中，卻是曆盡滄桑的涼意。

    畫麵再次褪色，時光的一幕幕如箭般快速穿梭流逝，女子的聲音卻發低沉。

    “曾經約定的共享天下化為泡影，朝堂上的事對我毫無難度，可每每麵對他，我卻總是束手無策。”

    “直到稱帝，我才發現，我根本不知該拿他怎麽辦……給他名分？對他來說豈不是羞辱？可日子得過且過，也好不到哪去。”

    “到頭來，他也不過以為我用這種方式羞辱他罷了。”

    “可他為了族人，自那日親口答應我起，便真的對我百依百順，哪怕心中再厭惡，也從未表現出半分。”

    “正因為如此，我竟然漸漸又生出了希望，以為隻要給他時間，從前那個淩亦寒遲早會回到我身邊。”

    麵畫漸漸定格，所有一切仍是黑白，唯有漫天雪色中一棵青鬆和那樹下的背影，漸漸有了色彩。

    那背影靜靜佇立，雪色長發在滿樹翠色的映襯下，卻越顯孤寂蒼涼。

    東皇琰月唇角勾起一抹淒美的弧度：

    “是我太天真，這十年來，他除了日複一日更恨我入骨，還有什麽可能呢？”

    “除了無法疏解的恨意，以他淩族聖子的實力，又怎麽可能竟積鬱至此，直至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女子聲音漸漸低下去的同時，樹下的男人身子晃了晃，緩緩傾倒下去。

    黎清玥看見，雪地上綻開一抹鮮紅。

    東皇琰月閉上眼，半晌，才再次開口：

    “他費盡心機，甚至在那段時日對我前所未有的溫柔，竟都是為了瞞住這件事，待到我發現，已無力回天。”

    “他時日無多，提出了十年來唯一的一個情求，希望我放他回到淩族，葬在族地。”

    “我真想狠狠地告訴他，他若敢死，我便讓整個淩族給他陪葬……”

    東皇琰月緩緩睜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黎清玥忽然發現，她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釋然。

    女子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溫柔：

    “但，終究還是舍不得。”

    “哪怕他遺忘了一切，對我再無絲毫情意，對我來說，仍是這天下的唯一。”

    “所以，我親自，送他回來了。”

    所有幻象盡數消失，最後隻剩下東皇琰月，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