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害苦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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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璉說這番話的時候,抬頭想要觀摩寧康帝的反應。
    可惜寧康帝背對著他,他什麽也看不到。
    過了一會兒,才聽寧康帝緩緩道:“那,朕若是立三皇子,你又待如何?”
    賈璉心頭微冷,腦筋飛快的轉動,思考應對的話術。
    很顯然寧康帝又在試探他。
    這個時候想要用什麽“忠君”的言辭糊弄是不智的。
    因為寧康帝分明知道他的立場,更加知道他已經得罪死了三皇子。
    於是他立馬跪下,誠懇道:“倘若陛下欲立三皇子,臣會立刻向三皇子殿下示好,爭取得到他的寬恕乃至信任。”
    寧康帝笑了笑:“倘若他不寬恕,也不信任你,如何?”
    “即便如此,臣也不懼。
    相信有陛下庇佑,即便三皇子做了儲君,他也不敢拿臣怎麽樣。”
    寧康帝聞言,臉上有些許的複雜。
    他緩緩走到賈璉麵前,仔細看著賈璉那有些倔強的年輕的臉龐,歎道:
    “有朕在,自能護你。
    但是天不假年,朕也不可能護得住你一輩子。”
    眼見賈璉要說話,寧康帝狠狠的打斷道:“不要拿什麽朕正當盛年的話來哄朕,朕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朕現在隻想問你。
    眼下你和昭陽,已經和允王勢同水火。
    倘若有一天朕不在了,允王登位,你會怎麽做?
    是舍棄一切權勢富貴,委曲求全,還是幹脆直接反了他?
    朕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寧康帝此刻的眼光如刀。
    若是換成一般心態不夠沉穩的人,隻怕早已經跪在地上發抖,冷汗直流了。
    但是賈璉沒有。
    不是因為他不怕,而是他早就意識到,以他目前的情況,放在任何帝王身邊,都是會遭到猜忌的。
    什麽年輕和能力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他的年輕和能力,是加在他是太上皇血脈,而太上皇又還健在的根基之上。
    也就幸好他和寧康帝之間有足夠的信任基礎,不然,他早就另謀生路了。
    所以,他能理解寧康帝一而再的試探他。
    換成他是皇帝,身邊有這樣一個妖孽,他也會多加關注,多維度的去分辨他是忠是奸。
    所以,賈璉內心早就想好了類似的應對之策。
    寧康帝今日這一逼問,也並沒有超過他預想的範疇。
    於是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麵露一絲悲傷和彷徨之色,卻仍舊十分坦誠的說道: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在陛下麵前臣不敢撒謊。
    倘若真有那麽一天,臣自問,或許是做不到真正的委屈求全。
    謀逆之舉,臣從來沒有想過,也萬萬不敢去想。
    臣有幸福的家庭,有妻女和美妾,實在不敢因為些許不切實際的野心,而置她們的性命於不顧。
    臣隻想要做個盛世能臣。
    能夠名垂青史,就是臣一生最大的夙願。
    臣絕對不敢,也不會去做亂國之賊。
    所以,隻要是陛下欽定的繼位之君,臣便是隻看待陛下的恩情之上,也會用心去輔佐。
    隻要有任何一絲可能,臣都不敢做他想。
    但若是繼位之君實在不能容臣……臣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寧康帝眉頭一挑,有些意外賈璉的大膽,或者說坦誠。
    “陛下可還記得,臣與陛下說過,這個世界很大很大,地大物博的疆土,也絕對不隻是我們中原一隅。
    臣在此,正好想要向陛下討要一道恩旨。”
    “哦,什麽恩旨?”寧康帝似有所悟。
    “臣想要懇請陛下看在臣這些年為陛下盡忠竭力的份上,倘若陛下真的打算冊立三殿下,並且真的有那樣一天,臣進退失據之時,能夠準臣帶著長公主和四殿下他們,出海避難,另立根基。
    臣萬死。”
    看著說完話後就叩首在甲板上的賈璉,寧康帝神色有些恍惚。
    他是真沒有想到,賈璉竟然會這樣說。
    最令他動容的是,賈璉在這樣的關頭,竟然還沒有忘記把四皇子和昭陽公主捎帶上。
    那可是他的一雙兒女。
    沒有任何一個父親,想要看到自己的兒女們擁有悲慘的遭遇。
    曾經的寧康帝以為,他若為帝,自當避免像他父皇那般,致使他們兄弟相殘。
    但是現實狠狠的打了他這個帝王的臉。
    在鐵網山上,他那個平日裏偽裝的最好的兒子,竟然在稍有機會的情況下,敢於對自己的皇兄出手。
    他懂了,也開始慌了。
    他徹底明白,即便他是九五至尊,已經從自己的父皇手中奪取了天下的主宰之權,他也會和他的父皇一樣,無法避免自己的骨肉會相殘的現實。
    這也是他自鐵網山這一年來,對於群臣提議冊立太子之事,一直置之不理的原因。
    因為他真的害怕。
    他還沒有想好。
    賈璉今日的這個說法,似乎為他打開了一條新的思路。
    心中的思緒閃過諸多,但是表麵上,寧康帝仍舊冷著臉。
    作為一個成熟的帝王,不喜形於色早就成為他的自有屬性。
    他踹了踹賈璉的肩頭,冷笑道:“無知狂妄之言。
    殊不知你能辦成諸多大事,皆是因為有朕和大魏在背後支持你。
    真以為你自己就無所不能了?
    還什麽到海外另立根基。
    離開了朕和大魏,到了海外之地,你能否活下去還未可知。
    還想帶走朕的皇兒,哼,不知所謂。
    豈不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竟敢說什麽不會坐以待斃……
    單憑你方才所言,朕便知道你賈璉,不是個忠君之人。
    不過朕既然說了恕你無罪,便不會因你今日之言降罪於你。
    但是賈璉你記住。
    朕能容得下你,不代表他日之君也能容得下你。
    適當的收斂鋒芒,於你而言,並沒有壞處。”
    賈璉忙道:“多謝陛下教誨,臣一定謹記。”
    心中卻不以為然,想著若是自己真的拿“君要臣死”這一套說詞來應對,隻怕你不但不相信,還要覺得老子表裏不一,心裏藏奸。
    畢竟一個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理念的人,又豈敢做出在一個有機會登上帝位的皇子府邸之前,殺得人頭滾滾!
    他這分明就是將寶全壓在四皇子身上,已經是明牌了。
    是隻能勝不能敗的局麵。
    你偏要問三皇子登位他怎麽辦?
    他能怎麽辦?
    難道當真按照心裏的想法說實在不行,咱就反了他丫的?
    ……
    “父皇都和你說了什麽?”
    麵對昭陽公主的詢問,賈璉本來不欲多言。
    不過當他看見遊離在旁邊的四皇子之時,他選擇了“如實”相告。
    “陛下問我,若是將來允王登基為帝,我會怎麽做。”
    昭陽公主聞言一驚,但是看賈璉神色如常,她還是壓下心中的擔憂,問道:“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若是允王殿下登基,我便帶著你和四殿下一起乘船逃到海外去避難。”
    賈璉這話一說,不論昭陽公主還是四皇子,都沉默皺眉起來。
    四皇子總算還是忍不住,走過來對賈璉道:“父皇真的要把皇位傳給他?”
    賈璉此時才看向這個與自己鬧了好長一段時間別扭的四皇子,點頭道:“既然四殿下無心大位,五皇子又太小,陛下自然隻能選擇允王殿下。
    不過有一點臣倒是要請四殿下海涵。
    方才在陛下麵前胡言一通,都未曾問過四殿下自己的意思。
    現在想想,四殿下既然無心大位,那麽與允王殿下便無直接的衝突。
    若是將來等允王殿下即位之後,四殿下能夠低頭,委屈求全一番,或許允王殿下會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不會對四殿下如何。
    如此,四殿下自然也無須像我等一般,倉惶逃避。
    留在大魏,做一個逍遙王爺,自然比我等乘船出海要強的多。”
    四皇子原本聽到賈璉說寧康帝有意傳位給三皇子,心裏也是咯噔一聲。
    雖然他不想當皇帝,但是他同樣不想讓三皇子當皇帝。
    要不然,除夕家宴那日,他也不會與三皇子針鋒相對。
    在聽到賈璉說什麽低頭,委曲求全,又說什麽與他們不一樣。
    話語間儼然將他排除出了他們這個小團體,將他看作是個卑躬屈膝的軟骨頭,他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很難看。
    “賈璉,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我無須像你們一樣?”
    賈璉誠懇的說道:“還請殿下恕罪。
    當初是我和公主殿下的不對,沒有征求好你的意思,便自作主張替殿下謀劃那個位置。
    如今我們兩個已經將允王得罪死了。
    隻要他上位,必然不會放過我二人。
    這一點,從當初他派人詆毀我和公主的名聲就可以看得出來。
    但是殿下你不同。
    從始至終你都沒有做什麽,頂多就是和允王在言語上有些衝突。
    所以,隻要殿下肯認輸服軟,允王未必容不下殿下這個兄弟。
    自然,殿下也就無須像我和公主一樣,隻有往海上逃跑這一條路。”
    昭陽公主此時也大致看出來賈璉的心思,她也配合的道:“榮公說的不錯。
    三皇兄表麵上溫文儒雅,實際上最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這一點,從大皇兄之死就可以看得出來。
    而我不但當初在鐵網山揭穿了他殺害大皇兄的真相,害的他被父皇打的臥床數月。
    如今我又仗著父皇的寵愛,多次與他作對。
    想來他心中早已恨我欲死。
    如此,一旦將來他即位,我要麽死,要麽就隻能和榮公一道,遠遁於海外。”
    昭陽公主說著,主動拉起了賈璉的手,二人深情對視,仿若一對決絕的夫妻。
    “夠了!”
    四皇子忽然爆發。
    他惡狠狠的看著賈璉,冷聲道:“父皇並沒有說要把皇位傳給允王,他應該隻是試探你是吧?”
    賈璉一挑眉,倒也坦然:“殿下猜的不錯,陛下確實沒有說現在就要冊立允王為太子。
    但是四殿下既然無心那個位置,那麽這也不過是遲早之事。”
    “賈璉,你很好,好的很。”
    四皇子近乎咬牙切齒一般的說道。
    雖然他很反感賈璉和昭陽公主趕鴨子上架一般,要他朝著那個位置攀爬。
    但是誠如賈璉所言。
    讓親手殺害手足,人麵獸心的三皇子即位,逼的賈璉和自家皇姐遠遁海外,他也隻能忍氣吞聲,卑躬屈膝才能活命。
    他做不到,也不可能允許。
    而且,這一年以來,他也確實發現,自家父皇對他的態度改變了很多。
    尤其是最近幾個月,甚至安排朝堂多位大儒教授他治國理政之道。
    他不是傻子,豈能不懂其中的深意。
    所以,不論是為了不負寧康帝的厚望,皇姐等人的期許,還是自己內心的尊嚴,他都必須要與三皇子爭一爭了。
    至於當初和賈璉約定扶五皇子上位的言語……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知道,那不過是不切實際的玩笑之語而已。
    賈璉一開始就把他當做小孩子在哄。
    其實他內心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他覺得,還有一個人,比他和三皇子都要更適合那個位置。
    沒錯,那個人就是賈璉自己。
    反正父皇待賈璉,也跟對待自己的親兒子沒什麽區別了。
    不,甚至比親兒子更親近。
    就拿今天來說。
    將他們趕下來,獨獨留下賈璉說話,說的還是關乎皇位傳承的話!
    這種話,寧康帝絲毫沒有與他講過。
    他也堅信,寧康帝同樣不會與三皇子說這樣的話。
    若是賈璉去坐那個位置,他內心是讚成的。
    反正他也是皇爺爺的血脈之一,從法理上來說,也是有資格的。
    若是賈璉坐上那個位置,能夠記得他的好,從而將迎春妹妹許給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沒有將心裏的想法表露,四皇子再次瞪了賈璉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昭陽公主笑道:“陵兒就是這樣,嘴硬心軟,二郎別放在心上。
    他應該是聽進去你的話了。
    果然還是二郎有辦法。
    想必從今日之後,他不會再那般抗拒我們的安排了。”
    賈璉笑了笑。
    同為男人,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對那個位置毫不心動。
    或許四皇子有他的一些考慮,但是隻要他們這些身邊人能夠用正確的方法勸進,那麽其最後也終將難逃“你們害苦了朕”這一定律。
    回過頭,看著明眸皓齒的昭陽公主,賈璉柔聲道:“你在未央宮過的如何,準備什麽時候搬回來?”
    昭陽公主笑道:“很好啊,天天陪著我皇祖母撫琴下棋,日子很悠閑。
    至於什麽時候搬回來,還沒想好。
    怎麽,想我啦?”
    昭陽公主本來隻是俏皮一問,沒想到賈璉十分坦然的點頭:“嗯。”
    昭陽公主便有點不好意思,嬌羞道:“定是撒謊。當人家不知道,你現在忙著娶你的薛妹妹和林妹妹呢。
    那兩位無一不是人間絕色,二郎有她們,哪裏還把我放在心上。”
    賈璉寵溺的刮了昭陽公主的鼻子一下,也沒和她細論。
    過年的半個月,他雖然也進宮幾次,見過昭陽公主兩麵。
    但是當著寧康帝和太後的眼皮下,他們自然是要克製的。
    所以,細細算來,他們好久沒有親近了。
    昭陽公主自然也想到了這一茬,猶豫了一下道:“既然二郎真的想我了,那我過兩日就和皇祖母說府中有些事務需要處理,借此搬回公主府。
    到時候……我讓元瑤通知你。”
    賈璉笑了笑:“好。”
    細細把玩了一下昭陽公主的手兒,賈璉才領著她往下層艙廚房的位置而去。
    此時整艘鎮遠號上下都被皇帝的近衛把守著,賈璉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對昭陽公主做什麽出格的事。
    倒是皇帝難得被他拐出宮一次,他早就安排好了大廚,準備給皇帝做個耳目一新的全魚宴。
    至於食材,當然就用漁民們最新從河裏打撈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