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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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晨鍾敲響,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查庫房的後院裏,小太監正在外頭,用掃帚掃著庭院。
正房的窗戶開著,陳大年坐在床邊,手指輕柔的剝著雞蛋。他和別人剝雞蛋不通,別人都是敲幾下,把蛋殼敲碎了,然後再剝。
而他,則是整個雞蛋握在粗糙的手心裏那麽一纂。然後緩緩鬆開手,那些蛋殼粉粉碎落,露出裏麵晶瑩剔透的白色蛋清來。
陳大年剝了兩枚雞蛋,放在粘稠的小米粥中,又倒進去一碟子醬菜,捧著碗低頭大口的吃了起來。
他吃飯很快,仿佛是吸的一般,眨眼之間手中的碗就空了。然後他用光禿禿的手指,把碗中最後一點粘稠的殘湯刮到一起,送到嘴裏。
最後一口飯吃完,小太監打掃完庭院進來,收拾碗筷,笑道,“幹爺爺,您何必吃這麽幹淨!”
陳大年眼皮都沒抬,一邊泡茶一邊罵道,“才吃幾天飽飯你就忘本了?你也是窮人家的孩子,糟蹋糧食是什麽罪過你不知道?”說著,抬起頭,繼續罵道,“你就是趕上了好世道,不然呀,哼!”
“小的趕上什麽好世道了!”小太監和陳大年頗為親昵,也不怕他,“好世道還能賣身進宮?”
“遭娘瘟的!”陳大年又是笑罵,“世道不好你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說著,笑容消逝,“要麽餓死,要麽讓人殺來吃了!”
這話陰森森的話,讓小太監一個冷戰,不敢再說。
忽然,陳大年的耳朵豎起來,目光看著院外,“順子,去看看誰來了?”
“有人?我咋沒聽到?”叫順子的小太監聞言,放下手裏的活,開門出去。
他剛出去,就遇到灰頭土臉,走路打晃的苟二。
“苟公公?”小順子問道,“這一大早的?”
“幹爹在嗎?”苟二的聲音有些慌。
他話音剛落,陳大年站在窗口,對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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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爹!”一進門,苟兒就跪下磕頭,額上全是冷汗。
“大早上慌裏慌張的!”陳大年給自己泡茶,輕輕的吹著茶葉沫子,“出事了?”
“是!”苟二手腳並用朝前爬著,低聲道,“出事了!”說著,咽口唾沫,“太子妃娘娘身邊的陪嫁嬤嬤,昨晚上死了!說是,落水淹死的!”
陳大年拿著茶碗的手一頓,“你見著屍首了?”
“小人沒見著,早上就聽花園子那邊有人喊,過去的人說是呂嬤嬤!”苟兒的聲音發顫,“然後,甄不仁馬上就過去了,說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就讓人撈出來,草草卷巴一番,說要送出宮安葬!”
看他惶恐心悸的模樣,陳大年的嘴角泛起笑意,“你怕什麽?”說著,又道,“你也覺得蹊蹺!”
“是!兒子的對食張嬤嬤跟呂嬤嬤是親表姐妹,她去了竟然都不讓看屍首!”苟二低聲道,“再說,呂嬤嬤是太子妃的陪嫁,家裏都有人在太子妃家裏當奴婢。就算是失足落水死了,也要送回家裏頭,讓家裏親人看看在安葬。怎麽那甄不仁直接下令,要煉了送到外頭中官廟去?”
“況且,那呂嬤嬤還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怎麽就忽然落水了呢!就算落水了,旁邊那些院子裏,也能聽到呼救聲!”
陳大年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著,一直沒說話,等他說完了,才開口,“你那對食怎麽樣了!”
“就是哭!”苟二說道,“哭得背氣了!”
“呂嬤嬤是單獨住?”陳大年又問。
“是!她是太子妃身邊的人,有臉麵!”苟兒道。
陳大年想想,“既然自己一個人住,想必還有東西在屋裏,你那對食,不去拾掇拾掇?”
苟兒一愣,隨即大聲道,“兒子馬上就去和她說!”
“等會!”陳大年叫住他,思索片刻,微歎道,“若如我想的那般,有人恐怕已經查過了!”說著,頓了頓,“去去也好,人死了,總要找些東西當念想!”
苟二聽的一知半解,可略微一思索就臉色大變。
是的,若呂嬤嬤真是被人害死的,那她的住處肯定讓人裏裏外外都給搜查過了。
“你方才說,要把屍首煉了?”陳大年繼續問。
“是,兒子剛才來的時候,看著甄不仁身邊的小太監張無壽,待人推著車,往外頭走!”苟兒低聲道,“兒子猜的不差的話,應該是送到煉化處那邊了!”
遠離紫禁城之外,京城中最偏僻荒涼的地方,緊挨著亂墳崗,有個煉化所。用來煉化,那些暴斃而亡的奴婢。
苟二所說的,就是那裏。
“行!”陳大年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咋家知道了!”
說著,站起身,從牆上摘下帽子戴好,然後從櫃子裏掏出一塊腰牌別在身上,“順子,跟幹爺爺出去一趟!”
“好嘞!”小順子歡快的答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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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望無垠的原野之中,有處好似破廟一樣的院落,靠在山腳下。
陽光下,這院子卻顯得灰蒙蒙的,靜謐得有幾分滲人。沿著院子山上看,密密麻麻亂墳包,偶爾有野狗等物,從亂墳中出來,竄入茂密的山林。
靠著亂墳崗,再好的地方也變得陰森起來。
可這小院的周圍,草木都是十分旺盛,都翠綠翠綠的。
小太監張無福帶著幾個宮中的小力閹人,停在門外。同行的,還有一輛獨輪車。車上蓋著厚厚的草簾,呈長條形。
“他娘的,累死了!”張無福擦擦頭上的汗水,“這一路腿兒著來,鞋都磨破了!”
身後,一個小力閹人討好的笑道,“等以後您當了領班太監,出宮就能坐轎子了!”
穀襷<spa> “早晚的事!”張無福雖然年歲不大,可他是總管太監身邊的人,地位自然與別人不同。
他得意的笑笑,然後朝院子裏大喊,“馬三呢,馬三,死哪去了?”
“來了來了!”話音落下,一個駝背,滿臉跟橘子皮一樣的老頭,從裏麵跑出來,一見張無福,點頭哈腰的說道,“公公,小的在這!”
張無福嫌棄的看看他,丟過去一枚腰牌,“有人死,你給煉嘍!”
“敢問公公高姓大名?”老頭諂媚的笑道。
“張!”張無福有些不耐煩,“快著點,爺們趕回去交差呢!”
“放心,放心,小老兒從不耽誤事!”說著,走到後麵的獨輪車旁,想要伸手。
“你作甚?”張無福怒斥道。
老頭的手一哆嗦,“小人要看看?”
“看什麽?”
“這送來的人都要驗明正身,然後記錄死因!”老頭兒開口道,“要記檔送到內官監去”
“費那事幹嘛?爺還能給你送個大活人?”張無福大聲道。
老頭兒笑笑,點頭哈腰,“也是!”
隨後,張無福從袖子中掏出兩塊碎銀子,在手裏掂量幾下,扔過去,“給!告訴你,仔細的煉!”
“小老兒小的!”老頭兒感恩戴德的撿起來,放在懷裏,“幾位屋裏坐著喝茶,小老兒這就生火點爐子!”
“快著點,誰他娘的喝你的茶,晦氣!”張無福笑罵一句,進了小院坐在陰涼處。
“是是!”
老頭兒嘴上笑著,把載著屍首的獨輪車,推進了旁邊的廂房。
然後拿著大鐵鉤子,再推開旁邊的門。
門一打開,裏麵頓時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外邊的張無福馬上掩住口鼻,眉宇之間帶了幾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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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輪車,靜靜的放在屋裏。
屋裏有個側門,無聲的打開,露出陳大年和小順子的身影。
“去,打開看看!”陳大年吩咐道。
“是!”小順子點頭,輕手輕腳的上前,先是對著獨輪車拜拜,“您別怪,小的是幫您呢!”
隨後磕頭起身,解開草簾的繩索,露出裏麵呂嬤嬤那張猙獰的臉來。
“幹爺爺,不是淹死的!”小順子看了看說道,“淹死的人,口鼻裏都有水,眼球瞪大!”
說著,接續往下查看。
“是勒死的!”小順子開口道,“脖子上有繩索的痕跡!喉骨都碎了!”
“嗬!”陳大年冷笑一聲,“他娘的,這活幹得也忒糙了!”
說完,親自上前,盯著呂嬤嬤的屍首。
一雙大手忽然伸出來,在呂嬤嬤的身上,順著脖子摸起來。
“可不是老子占你便宜啊!”一邊摸,他一邊嘴裏振振有詞,“你這身皮囊也沒用了,老子看看,能能找出點”
忽然,他的手停住。
呂嬤嬤貼在胸口的位置,陳大娘光禿禿的手指,捏著一枚鑰匙出來。
“行了,安心上路吧!”陳大年把要是放在腰裏,合上草簾蓋住呂嬤嬤的臉,“下輩子,托生在好人家,別在當奴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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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你快著點,還讓爺等多久?”
外頭,張無福和幾個閹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了好了!”馬三一頭汗,等爐子中的火徹底的燃起來。
然後把呂嬤嬤的屍首,扛出來,連草簾都不去,淋上火油,直接推到爐子裏麵。
張無福也是膽大,全程在一邊看著,等屍首進去,還隔著爐子上縫隙,朝裏麵看去。
“得煉多久!”
“那且燒呢!”馬三笑道,“您坐著歇去,有小人”
下一秒,卻突然啊的一聲尖叫。
張無福跟見鬼似的,猛的往後麵一竄,滿頭都是冷汗,身子打擺子,指著煉人的火爐子,“她她”
他話都說不囫圇了,一個勁的咬舌頭。原來剛才他看著看著,呂嬤嬤被大火包圍的屍體,忽然立了起來。
馬三看了一眼,笑道,“沒事,人呀,死了之後火一燒就聚筋了,坐起來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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