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假作真時,何須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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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心禪院裏,齋堂。

    虛竹端著白粥,放在慧輪禪師麵前。可是,師父猛然抬頭,望向遠方。

    那是奕劍門的方向。

    “師叔他……動手了!”

    虛竹聽到師父的呢喃,突然有些擔憂的問道“師父,陰陽峰的許峰主沒有如約到來,師叔祖他會不會動靜太大,驚動了南陵城裏的各方勢力……”

    他記得師父曾經說過,需要借助許新年的陰陽幻境,遮掩動手的氣機。

    可是如今,對方並沒有如約抵達。

    南陵城裏雖然沒有什麽勢力,能夠與他們小寒山寺匹敵,但是其中盤根錯節,不乏東陵郡權貴、三宗十七派的產業。

    甚至,可能藏著妖族和魔宗。

    若是他們將消息傳遞出去,說不定就會引來強者查探,幹擾講經盛典。

    慧輪收回目光,端起粥笑道“無妨,玄苦師叔是陽神境強者,出手自有分寸。他的‘無相天’同樣有遮掩作用。”

    這無相天就是玄苦的命格顯化,色呈為黃,散如毫光,照徹無量。

    不過,遮掩效果遠不如陰陽幻境。

    因此,在玄苦動手的刹那,南陵城裏就有數人遙遙望去,雖然看不見,但是可以感應到,那裏有陽神境在交手。

    其中三人稍一分辨,就臉色微變,連忙收斂感知,裝作沒有看見。

    還有一名老者坐在天壇廣場邊緣,磕著瓜果,喃喃道“嗬嗬,講經盛典,小寒山寺,你們終究是坐不住了。”

    城主府裏也有一人遙遙望去,乃是一直未露麵的輕騎都尉夏侯椿。

    “大人,您真的不打算求援嗎?”

    他向身旁靜立的青袍男子問道。

    這人濃眉、寬鼻,自帶一股威嚴,肅然道“當今聖上崇佛抑道,小寒山寺勢大,我們隻怕是無力回天了。”

    夏侯椿不甘,但是嘴唇囁嚅兩下,終究是抱著拳,沒有繼續發問。

    靜坐在齋堂裏的慧輪,沉吟數息,才端起粥喝上一口。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今日的粥,比往日苦了許多。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玄苦師叔會失手,可是就在此刻……

    他察覺到一絲不安。

    ……

    奕劍門,前院。

    玄苦立在漫天黃色裏,身形瘦削而佝僂,卻仿佛化作了整片天。

    眾人望去,隻覺眼前一花,已經墜入滔滔海浪裏,腳下輕舟起伏。

    “不要慌,這是幻境!”

    張鳴向四周提醒道。

    那玄苦卻隻凝視張小一一人,然後緩緩邁步走過來,他的速度不快,卻在原地留下一串串殘影,眨眼到了麵前。

    張鳴一驚“元神出竅!”

    隻見在玄苦原本站立的地方,還有一道黃袍身影,雙手合十,一動不動。

    他的身體像是黃澄澄的光源,與整片天,整片海浪,連為一體。

    那到了近前的黃色身影,口宣一聲佛號,探出手,像是開膛破肚一樣,在張小一驚異的目光裏,拍在胸口。

    下一秒,張小一身軀一顫,出現一條條裂紋,宛如瓷娃娃一樣崩碎。

    “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玄苦搖頭,元神倒退而回,串起一個個彌留的殘影,落在軀體裏。

    眾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這位自稱清徽道長師父的太虛子死了?就這麽隨意的被拍成碎片了?

    清泉猛然舉起紫金紅葫蘆,悲憤交加的喝道“老禿驢,你竟然敢傷我師父!玄苦!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麽!”

    他直以為師父真的死了。

    這一次的悲傷比上一次還要大。他一邊叫著,一邊眼角溢出了淚水。

    玄苦合掌應道“施主……”

    他才一開口,便覺得巨大的吸引力,從那怪異的紅葫蘆裏噴湧而出,整個人霎時間被那赤紅的光芒所籠罩。

    “師父,清泉替你報仇了。”

    清泉驀然一甩葫蘆,手裏的光芒變得更深,將玄苦拉扯到半空。

    “不可能,這是什麽寶貝!”

    玄苦臉色大變,再也沒有方才掌控天地,元神出竅的雲淡風輕。

    整個幻境海洋開始劇烈的震顫。

    他竭力抵抗,可還是不由自主的飛出,眼見就要被吸進紅葫蘆裏。

    “定慧佛珠,破!”

    危急關頭,玄苦驀然在半空急喝一聲,脖頸上的黝黑念珠陡然破裂。

    然後,他身形一頓,從半空裏落下。那破開的定慧佛珠裏,生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老和尚虛影,被紅葫蘆吞沒。

    “移花接木,替身應劫?”

    張鳴眼眸微縮,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名老和尚身上有法寶。

    清泉舉著紅葫蘆愣住,不由焦急的喊道“玄苦!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麽!玄苦,玄苦,玄苦!懦夫!”

    他嘴上罵著,整個人卻跌倒在地上,眼神頹然,師父,徒兒無能……

    玄苦從紅葫蘆嘴裏脫險,依靠小寒山寺祖傳的定慧佛珠才得以保命,此時正是心有餘悸,哪裏還敢吱聲。

    清泉抬起頭,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求道“師兄!師兄,咱們師父又死啦!你出手啊,替師父報仇啊!”

    可是,在他的眼睛裏,師兄卻靜靜站著,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後。

    師父之死,你都不起波瀾嗎?

    你……你還是我清泉的師兄嗎?所以,愛會消失是真的,對嗎……

    此時此刻,他無比的絕望。

    可是,就在這一瞬,他從師兄的眼眸裏,看見自己的背後緩緩伸出一隻手掌,拍打在自己的肩膀上。

    砰。砰。

    是真的有人在拍自己。

    “傻徒弟,你不會真以為,一個小寒山寺的老和尚也能殺死為師吧?”

    熟悉的聲音仿佛跨越歲月而來。

    清泉一下子怔住,猛然轉過頭去,卻隻見那寬厚、威嚴的麵孔注視著自己,一如五年前,一如十年前……

    他仿佛從未離去。

    心裏的感覺,也從未消失。

    張鳴與陸雪晴對視一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何解釋。當所有人都明知道一件事是虛假時,唯獨你不知道。

    那這件事,值得還是不值得?

    這份感情,真,還是不真?

    陸雪晴有些怔然,暗想道“師父,我原以為我已經很在乎你。可是如今與師叔一比,我似乎還遠不夠在乎你。”

    “若是有一天,你離開……或不在了,能不能也像今日一樣,讓徒兒做一場永不醒來的夢。世人毀譽,與我何幹。”

    清泉若是知道,恐怕也永遠不想知道今日這一幕背後的真相。

    那是社死,也是夢醒的一刻。

    頭頂天黃若夢,四周大浪滔滔,猛然有百丈高的海水橫掃過來。

    玄苦看見死而複生的太虛子,眼裏全是不可置信,旋即盤膝而坐。

    “佛說,無相無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