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餌都跑了,還釣什麽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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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衍山,雲深不知處。

    縹緲仙霧,蔥翠隱現,有飛瀑流泉自山間垂落,盡顯仙家氣象。

    這裏就是三宗之一太一仙門的所在,地處北幽郡東部,遠離京都。

    他們是真正的超然物外。

    但是,大晉皇朝內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掌控,因為山峰最深處有一座青石搭建的宮殿,名為天機殿。

    上觀星象,下察蒼生,是為天機。

    同時,這也是太一仙門的主峰所在,是掌門和諸位長老的議事之地。

    “度硯長老!大事不好了!”

    一名道童匆匆踏進天機殿,邊跑邊喊道。

    今日輪值的是塵寰峰的度硯長老,一臉花白胡須,發髻盤起,正在殿內靜坐。

    “弘樂,什麽事大呼小叫,你師父教你的穩重二字呢?”

    度硯不滿的睜開眼,訓斥道。

    道童弘樂不由摸了摸腦袋,訕笑道:“啟稟長老,東陵郡急報,出大事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他的語氣裏,還是有些焦急。

    度硯長老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挽起拂塵,說道:“帶路。”

    天機殿分一主四副,一共五座殿。

    他們離開主殿,來到位於東側偏殿的觀星台。

    這是一座半開放式的平台,裏麵接著大殿,外麵可以看到廣闊天空,若是夜晚,可以遍覽群星。

    觀星台上空有一片晶瑩的玉幕,宛如河水一樣流動。

    其中沉浮顯現各式人間景色。

    有老者在街頭賣著糖葫蘆,有孩童在泥濘中奔跑,有殺人者蹲在牆角舔血,有美麗女子在閨中輕喚……

    這是太一仙門匯總世間情報、訊息的至寶。

    名為閱天鏡。

    太一仙門通過散向大晉皇朝四方的行腳道人、寶物器具、武器兵甲,亦或監天院這樣的機構,或合作的世家、門派,將所有訊息匯總在此。

    這就是他們俯瞰蒼生的倚仗之一。

    “度硯長老,您快看,就是這裏,這邊的訊息是東陵郡傳來的!”

    道童弘樂指著河流的一角說道。

    那裏有一名嘴角漏了牙的老者,正在恭敬的寫著呈報,然後光影流轉,通過秘法傳輸到監天院。

    而監天院的院長紫乾真人,正是太一仙門派駐在俗世的強者。

    “原來是監天院的情報。”

    度硯點點頭,說道,“容我看看,發生了什麽?”

    他伸指點出一道光芒,落在閱天鏡上的這處影像裏。

    那韓星淵呈請密報的影像霎時間放大,化作一道光,流入度硯的額頭。

    霎時間,來龍去脈盡入腦海。

    “恩?靈樞觀清徽?”

    “先滅小寒山寺,再滅四聖山合歡魔宗,殺我太一仙門紫陽真人、弘景道人……”

    “水沉東陵郡世家之子,火燒昭明書院,踏滅東陵郡王家,登臨郡守府……”

    “黑甲軍統帥竇鈞被廢,紫宸真人吞噬懸空寺普玄,與清徽道人一戰,結果身敗而亡……”

    “……”

    一條條訊息自其中冒出,令度硯長老越發震撼,麵色接連變化。

    “靈樞觀……懸空寺……大晉皇朝……糟了,這天要徹底變了!”

    度硯長老禁不住叫道。

    道童弘樂在一旁翻了個白眼,長老,說好的穩重二字呢?

    不過,他是不敢開口譏諷的。

    度硯長老在觀星台前來回踱步,躊躇道:“如今掌門閉關未出,天下出了如此大事,甚至我太一仙門和懸空寺之間的關係可能就此破裂,這該如何是好?”

    須臾,他腳步一停,向弘樂吩咐道:“去,傳長老令,召集各峰長老到天機殿議事!”

    弘樂連忙應聲:“是,度硯長老!”

    然後,他匆匆離開大殿。

    不一會兒,就有十幾名長老進入天機殿。

    太一仙門有清淨絕塵四脈,共十八峰傳承,一共二十三名長老,拋開閉關的人除外,幾乎全部到了現場。

    “度硯老兒,什麽事這麽慌張,竟然傳下聚眾議事的長老令!”

    一名長老急不可耐的開口問道。

    度硯瞥他一眼,指向一旁的閱天鏡,說道:“喏,這是東陵郡傳來的急報,各位都看看。如今掌門閉關不在,還須我等拿出個主意!”

    眾人這才發現異常,紛紛看向內容。

    不一會兒,眾人神色大變,議論道:“靈樞觀清徽……好大的擔子!竟然敢如此得罪我三宗!”

    “那儒家損失了昭明書院和孟學淵,不知道會作何反應?”

    “哼,區區一個王浩然,有什麽可懼!倒是那懸空寺普玄被紫宸師侄所殺,定會結怨,不若召回門徒,謹慎為上。”

    “老道不這麽認為,佛道相爭乃是自古如是,豈會因為同是三宗就沒了仇怨!如今撕破臉也好,我等就沒了顧忌,不如與藥王宗結盟,將懸空寺徹底壓下!”

    “常淵長老所言甚是!我聽聞當今女帝甚至下詔‘崇佛抑道’,當真是不給我太一仙門的麵子!既然天下已亂,我等當下山衛道,順便給這位女帝陛下一點教訓,省得她擾亂我道門根基!”

    “……”

    一時間,七嘴八舌,吵得度硯長老頭疼。

    “諸位,當務之急,一是怎麽應對靈樞觀清徽,二是怎麽應付懸空寺的責難,還請諸位依次發言,拿個意見!”

    他再也忍不住,大聲喝道。

    眾人一看他氣得長須飄動,不由屏住呼吸,恢複了仙風道骨的模樣。

    “度硯長老,貧道提議由一名長老出山,將那靈樞觀徹底踏平,正我道門威儀!另外,再由兩位長老輪值監察懸空寺的動靜,一有異常,立即應對!不知道諸位以為如何?”

    一向以足智多謀著稱的淨明峰長老提議道。

    “老道附議。”

    “老朽附議。”

    “……”

    眾人這回倒是幹脆,很快達成一致意見。

    半日過後,清涼峰的度厄長老飛出天衍山,往東陵郡的方向行去。

    北幽郡和東陵郡雖然相隔很遠,但是他修為高深,不過兩個時辰,就抵達北幽郡邊境。

    然而,就在這時,空中忽然化作一團幽暗,將他牢牢罩住。

    與此同時,響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老衲懸空寺覺遠,見過度厄長老!”

    四方幽暗裏探出一條條鎖鏈,纏繞向中間的度厄。

    他不由臉色大變,看這情形,對方分明是早已在此布下陣法,等候多時。

    “懸空寺!覺遠?你這是要幹什麽?!你可知貧道此去是為了剪除靈樞觀,報你我兩宗的仇怨!”

    度厄施展術法,擋住覺遠的佛光鎖鏈,叫道。

    誰知對麵的覺遠禪師微微搖頭,笑道:“阿彌陀佛,區區靈樞觀不足為懼,難道還能覆滅了我三宗不成?當務之急是你太一仙門對我普玄師侄下了手啊。我懸空寺若不做出回應,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說著,他揮手啟動完整版的陣法。

    “度厄長老,請恕老衲無禮,有請長老到我懸空寺洗心崖一觀!”

    層層鎖鏈從四方虛空裏彌漫而來,瞬間將度厄長老的氣機壓製到極低。

    “覺遠!爾敢!”

    度厄厲聲嗬斥,但是他一身術法、神通,全被這陣法克製,根本反抗不得,眨眼之間就被捆成粽子一般。

    覺遠禪師伸手一抓,拎起他的頸後鎖鏈,如同提著妖獸一般,縱掠成金光消失不見。

    這一幕看似毫不起眼,但卻徹底拉開了天下紛爭的大幕。

    張鳴隨手種下的種子,也在這一刻開始發芽。

    太一仙門和懸空寺之間,終究是起了仇怨。

    而覺遠禪師的這一次出手,恰巧解除了張鳴的一次生死危機。

    不得不說,這世間一飲一啄,或有天意。

    ……

    京都,皇宮禦湖。

    一身流仙長裙的女帝靜坐在雕花亭下,手握釣竿,安靜垂著線。

    “陛下,監天院急報!”

    一名素衣宮女匆匆走到亭前跪下,手上遞出一卷信箋。

    女帝武明仙看她一眼,平靜的吩咐道:“念。”

    素衣宮女連忙拆開密報,恭敬的念道:“監天院急稟,靈樞觀清徽前日抵達東陵郡郡城,與城內柳、蘇、沈三大世家子弟衝突,沉其於梨河。”

    “後至昭明書院遊覽,受方家執事欺淩,掃其落水。”

    “然而書院院長王弘山突然出手,與清徽道長一鬥,大敗虧輸,書院因此焚毀,世人傳言是清徽道長縱火,其並未否認。”

    “恰逢準聖孟學淵到訪書院,憤而出手,並與清徽道長約定以此一戰,定道儒兩家之紛爭,無論勝負,就此一筆兩清。”

    “孟學淵不敵,當場寂滅。”

    念到這裏,素衣宮女抬眼望了下陛下,見其依然持杆靜坐,似乎沒有一絲吃驚或震怒,這才繼續看向密報。

    “書院焚毀,準聖寂滅,昭明書院之學子憤慨難當,揚言要傳書天下,聲討靈樞觀。”

    “可是,就在此時,清徽道長顯現神跡,從虛空中喚出一座書院,取其名應天,封原昭明書院寒門教習李密為院長,並與三日後公開招生,不分世家、寒門。但有才華,皆可入學!”

    話音讀到這裏,女帝武明仙的釣竿微微一顫,魚漂浮動,像是有魚兒在進食。

    素衣宮女不由停頓了一下。

    武明仙神色不動,背對她說道:“繼續。”

    “是,陛下。”

    素衣宮女恭敬的應一聲,說道,“清徽道長此言一出,現場學子震動,而李密院長自歎一聲‘苦讀六十七載,梨河水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至此一朝頓悟,踏入儒家準聖,成就法相境界!”

    她的眼眸裏升起一抹驚詫。

    這天下間竟然又誕生了一位新的儒家準聖?

    而且這位準聖竟然不是出自世家,而是寒門!

    應天書院,李密……

    素衣宮女心裏起伏,這儒家一脈的局勢怕是要變了,甚至會引發世家、寒門之爭,重塑天下格局。

    而引發這一切的人,就是那位叫做清徽的道人!

    這一刻,她的心裏無比好奇,這靈樞觀清徽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竟然讓她連續多次向陛下呈稟急報。

    而每一次都能讓人覺得無比驚詫。

    她的心裏百轉千回,但是嘴上並沒有停,繼續念道:“隨後,清徽道長登門拜訪東陵郡王家,被王氏家主、長老和禦獸門大長老樊玉花圍攻。”

    “未幾,清徽道長安然而出,王家再無一位活口。”

    “然而,清徽道長並未就此收手,而是登臨郡守府,打塌府衙大門,向齊正業提出為門內弟子退婚。”

    “雙方爭執,清徽道長陷入黑甲軍竇鈞的埋伏,並引出暗藏在後院的太一仙門紫宸仙長和懸空寺普玄大師……”

    “竇鈞以地煞陣法一戰,大敗虧輸,當場被廢。”

    “普玄大師與清徽道長對弈佛境棋盤,破其棋局而出……”

    “紫宸仙長突然偷襲,施展噬天道法,吸收普玄大師的修為於一體,成就半步道身境,與清徽道長在應天書院上空一戰,被其喚出的朱雀神鳥焚燒而亡。”

    “……”

    一件件事,宛如晴天霹靂一樣,震撼住素衣宮女的心。

    然而,那靜坐垂釣的女帝武明仙紋絲未動,仿佛所聽的事情,絲毫不能引起她的重視。

    不過,從她那微微思索的眼眸裏,可以看出其內心並不如表麵那麽平靜。

    素衣宮女念完之後,仍然恭敬的跪著,不敢打擾她思考。

    許久,她才聽到女帝陛下開口問道:“郡守府齊正業呢?”

    素衣宮女連忙回道:“尚在東陵郡府衙,清徽道長在他體內種下了一種怪異真元,他連夜尋了三名強者探查,都無法解除,如今萬念俱灰,正在安排後事。”

    武明仙眉頭微皺。

    “後日就是應天書院招考的日子吧?”

    她望向平靜的湖麵,突然問道。

    素衣宮女一愣,答道:“是,聽聞東陵郡但凡趕得過來的寒門弟子,都會參加此次招考。”

    武明仙點點頭,忽然向上一提線,起身收了釣竿。

    “陛下,您……您不釣了?”

    素衣宮女下意識的開口問道,旋即她才驚覺自己冒失,這陛下的事情哪是她能打聽的。

    但是武明仙的心情似乎不錯,並沒有怪罪她,而是嘴角泛起一抹明豔的微笑。

    “這餌都跑了,還釣什麽魚!”

    她將釣竿隨手往雕花亭裏一扔,舒展一下腰身,笑道,“走,陪朕去禦書房!朕要擬旨!”

    素衣宮女急忙起身,讓開道路:“是,陛下!”

    兩人一前一後,向宮牆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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