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恍如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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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牙從不斷流動的雲層中探出尖角,漸漸地模糊出猙獰的麵目,那冷得刺眼的光,就像色狼的眼神,既貪婪凶狠又色眯眯地直逼她的周身。毅虹極力用潮濕的衣服遮掩自己的身體,兩腳不停地狂奔。她邊奔邊提醒自己,必須盡快找個安全僻靜的地方把衣服穿上。

    路邊的一片片麥子還剛剛抽穗,大抵一尺來高,豈是藏身之處?社員家的園前屋後倒是很僻靜,應該是停下來穿衣服的最好場所,但是萬一有人出來解手撞見,那是多麽尷尬。

    她思來想去,還是去草場河最佳。她踏入河坡,三步並著兩步下坡走到了水邊。她舉目四顧,左右是升騰著些許霧氣的水麵,向草場河的兩端延伸;對麵是長滿蘆葦的河坡,蘆葦不算高,看上去一片混沌,估摸著對河即便有人,也看不清這邊的東西;身後自不用說,那高高的坡坎正是遮身的屏障。

    毅虹的心踏實了,正準備穿衣。一陣嘩嘩的踩斷蘆葦的聲音讓她大吃一驚,抬頭望去,不遠處有一個人影正朝她晃動。

    她尖叫一聲,裹挾著衣服迅速翻上河坡,衝向田中央長著許多青鬆翠柏的土堆。她依著樹幹,上氣不接下氣地把衣服穿上。

    當她定下神來時卻大吃一驚,這不是沈家祖墳嗎?她想,敗壞了沈家門風,祖宗會放過自己嗎?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她不假思索地又走向了草場河。

    金伯伯在河邊放“吞鉤”,他拽住細繩子慢悠悠地從水裏向身邊拉,一條河鰻吞下了帶有誘餌的小鐵鉤,乖乖地進了他的簍子。

    毅虹打了個寒戰,也許是衣服潮濕的原因,也許是見到了金伯伯感到恐懼的緣故。金伯伯是隊長金楚生的哥哥,弟弟如此卑鄙下流,哥哥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其實她還真錯怪金伯伯了,他可是個既老實本分又善良厚道的人。

    有次金伯伯從親戚家喝酒回家晚了,路過路邊草菑時,嘩啦啦的麥穰草磨察聲飄進他的耳朵,他循聲走去,大罵道“畜生東西,軍婚你也敢碰!”

    “真是第一回,哥哥,你千萬不能說出去,那樣我會坐牢的。”弟弟央求道。

    哪有哥哥告發弟弟的道理?弟弟非但不曾有事,不久大隊還提拔他當上了隊長。於是大家就以金隊長的稱呼叫開了,誰不喊他金隊長他會把臉拉得很長,給顏色看。在金伯伯看來,這倒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讓金伯伯怒不可遏的事情發生了,那年冬天他到海通城賣黃芽菜,一般都得在城裏叫賣兩三天。金伯伯運氣好,遇上個大廠的食堂采辦,一下子把菜全收了,當夜他就興高采烈地回了家。

    讓金伯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弟弟金楚生竟然上了他的床。他感到羞辱和氣憤,老婆被他揍得死去活來直喊冤。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家醜不可外揚啊。從此,他與弟弟分了家,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毅虹,你的事我聽說了,可憐的伢兒。找到安身的地方了嗎?”

    “沒有。”說著毅虹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伢兒,不要哭,男人沒有幾個是好東西,當然我也是男人。幹了壞事褲子一提就溜了,你不要再癡情了,你遭了那麽大的罪,那個男人為什麽不站出來?還幫他生孩子,你傻不傻?”

    “金伯伯,我不是說這個,是金隊長,他……”她哽咽地講述了金楚生欺負她的事實。

    “不要臉的東西,我看是‘壽星佬兒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我會找機會收拾他的。我和你說呀,你沒得地方落腳不行,我家南頭水溝頭兒邊有個舊更棚,是前幾年隊裏搭建的。”

    更棚?毅虹來勁了,全生產隊的每個角落她幾乎跑遍了,從來沒有發現過它,這可是落腳的好地方。

    “謝謝金伯伯,我馬上就去。”

    毅虹在金伯伯說的位置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什麽更棚,這麽大的東西怎麽說沒就沒了呢?連痕跡都沒有。他覺得金伯伯騙了她,哥哥、弟弟是一路貨色。哎,找落腳的事還真是“寡婦死兒子——沒子(指)望了”。

    年輕人整宿不睡可不行,瞌睡蟲纏著毅虹走路都打盹兒,該睡一會兒了。可是在露天睡覺容易感冒,萬一發熱又沒有錢看病。如果硬扛著,對胎兒不好。她還是感覺自家草菑好,偷偷地去睡上一兩個小時就走,應該不會被家人發現吧。說實話,她完全是為了肚子中的孩子才回家裏的草菑睡覺的,不然打死她也不會回去的。

    她剛走到草菑旁,發現竹園裏鑽出一個人來。她屏住氣盯住那人,隻見他直奔雞窩。

    那人打開雞窩門,雞仍在窩裏不出來,因雞有夜盲症,昏暗的情況下什麽也看不見。

    那人打開手電筒,在地上撒上了玉米籽兒。光亮讓雞看見了地上的玉米,四隻雞循著光亮出窩啄食。不一會兒,雞全趴下了。隻見那人一隻手抓兩隻雞,躡手躡腳地走了。

    “有人偷雞啦,有人偷雞啦。”毅虹這才發現那是個盜賊,就拚命大喊大叫。

    萬固和妻子聞聲就跳下了床,迅速叫醒兒子。

    “賊在哪裏?”萬固不假思索地問。

    “向那邊了,四隻雞全偷走了。”毅虹指著前麵的方向回答。

    萬固這才反應過來,是毅虹站在麵前,“你來幹什麽?滾!”他大嚷起來,“毅千跟我去抓賊,毅裏陪娘趕這個畜生走。”

    萬固一聲號令,全家人兵分兩路,追賊逐女。

    母親和毅裏留下來的任務就是趕走毅虹,一老一小怒目圓睜。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從心底裏憎恨毅虹,是她給家裏帶來了不幸遭遇。

    “滾!”兩人齊聲大叫。

    毅虹看到娘和弟弟眼睛中噴出的怒火,這個地方還有什麽好留戀的呢?她不求情,不流淚,昂首挺胸地走了。

    不遠處,她爹和哥哥毅千走了過來。哎,農村小路,也算是狹路相逢吧,躲都躲不開。

    “老母雞都死了,沒雞下蛋了,零用錢哪裏來?”萬固拎著四隻雞,哭喪著臉說。

    毅虹驀然想起了小時候她和金鎖抓野雞的情景,那是在草場河畔,河坡上長滿了比人還要高的茂盛的蘆葦,她常常和他躲在蘆葦裏玩耍。他們發現有不少野雞在蘆葦裏覓食。

    金鎖說“我有辦法抓到野雞。”

    毅虹說“吹牛!”

    金鎖說“你不相信我?”

    毅虹說“不是不相信你,野雞那麽靈活,哪是說抓就能抓到的?”

    第二天,還是在這裏,金鎖從口袋裏掏出不少玉米粒撒在地上,然後拉著毅虹的手悄悄離開了。他們在遠處窺視,他的手仍抓著她的手,手心的汗水濕潤了她的手背。她知道他很緊張,擔心野雞不來覓食,那真成吹牛皮了。

    哈哈哈,來了一隻野雞,貪婪地啄著玉米粒。瞧它,羽毛色彩鮮豔,尾羽長長翹翹。身體上有黑褐相間的橫紋,兩頰緋紅,頸部呈紫綠色。好看極了。

    不一會兒那漂亮的野雞不知為何倒下了,真讓人難受。

    金鎖牽著毅虹的手來到野雞旁,他把野雞提起來驕傲地說“毅虹,我沒有吹牛吧。”

    毅虹詫異地看著他,問“你真厲害,怎麽吃了你的玉米籽兒它就死了呢?”

    “它沒有死,醉酒了。”

    她不解地看著金鎖。昨天他回家後用白酒浸泡玉米,今天野雞吃的就是這種玉米粒,當然會醉了。這是他學習的他爺爺捕捉野雞的方法。

    他倆一個抱著野雞,扒開它的小嘴。一個用蘆葦葉卷成小錐體取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它的嘴裏。

    兩個小家夥相視一笑,這多麽像在喂養自己的小寶寶啊。他倆在靜靜等待它醒來,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它的頭開始左右輕輕地動了起來。他把它放在地上,它慢慢地站立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方走去。

    毅虹想到這裏,開心地笑了,她感到很甜蜜。

    她猛一抬頭,父親就在麵前。他一反常態地怒吼“滾開!”

    “爹,我能把雞救活!”毅虹捉摸著,當時她嗅到了從雞窩吹過來的酒味兒,那個賊肯定是喂了泡過酒精的玉米,雞才醉的。

    “我們家不需要你救,滾遠點!”萬固並不領毅虹的情。

    毅虹還能說什麽呢?把淚水咽到肚子裏。不管怎麽說,是父母給了自己生命,還撫養到十八歲,養育之恩怎能忘懷?她想,家裏沒有這四隻老母雞,以後油鹽醬醋和父親買水煙的錢哪裏來?於是,她邊跑邊喊“雞吃了泡過酒精的玉米,給它喂點水,兩個多小時會醒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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