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野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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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吐下瀉使毅虹四肢乏力。她蹲在麥田空行裏,雙眼金星上竄。她兩手著地撐起沉重的身體,慢慢起身站立起來,挪步回到更棚休息。可是剛躺下,又有了強烈便感,真折騰人啊。她無奈地又來到麥地,尚未蹲穩又是一陣水瀉。如此反反複複,折騰得她無法入睡。
隨著脫水的增多,她感到站不穩,就一屁股著地而躺在更棚的稻草上。她恨自己嘴饞,吃了那變了質的雞內髒,把身體搞成這般模樣,有個三長兩短,怎麽對起腹中的孩子,又如何向他爸爸金鎖交待?
恍恍惚惚的她有些飄飄然,就像失重的太空人一樣懸浮在更棚中央。飄啊,飄啊,飄到了和姐姐毅彩一起睡覺的那張床上,一顛一倒地和姐姐擠在一起。
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毅虹,毅虹。”便輕輕地起床,悄悄地繞過父母和哥姐,打開了家裏的後門。
“怎麽是你?”毅虹驚訝地問。金鎖把一把藿香塞到她的手中,嘴巴湊到她耳邊說“毅虹,那東西變質了,你怎麽樣?我拉粑粑拉得厲害。這是我娘讓我吃的,分一半給你。”說完金鎖轉身就走了,也許是怕她家人發現吧。
毅虹也拉稀,難道是老天爺在懲罰自己?她沒有敢把那事兒告訴哥姐,更沒有敢告訴父母。
晚飯是用大部分粯子和小部分大米熬成的粥,她吃得沒有比平時少,把肚子撐得圓滾滾的,因為她怕少喝了粥,讓父母發現她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她手捏藿香,目送著金鎖消失在夜色之中。
毅虹憋不住去茅棚一陣拉稀,肚子隱隱作痛。回廚房想從灶台上拿熱水瓶倒水泡藿香,但個頭小夠不著,擔心弄翻熱水瓶而驚動家人。她就像羊吃草似的,把金鎖送來的藿香葉全部生嚼了下去。雖然很難吃,但她似乎感覺肚子舒服多了。
什麽東西讓毅虹他們倆同時拉稀?
毅虹和金鎖到十裏坊小學報名上了一年級。放晚學回家後,她感到特別餓,就在廚房到處找吃的,可什麽也沒有找著。
毅虹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灶洞裏有一個紙包,她搬了張凳子,放在為爐堂助燃的風箱旁,扶著灶麵,翻上木凳,把小手伸到灶台上方的方格子灶洞裏取那紙包。
啊,是一個禮包!
長方體的紙包表麵正中有一小塊沒有任何字的紅紙,牛皮紙繩子將紙包和紅紙紮在一起。由於禮包的紙頭很粗糙,像給死者燒紙錢的紙頭一般,為了避諱,就在禮包正中擱一塊紅紙,十裏坊人認為這樣做喜慶吉祥。
毅虹知道這是父母用於送親戚的禮包,她正想把它送回灶洞的時候,雙腳沒有站穩,撲通一聲凳子倒了,她摔了個四腳朝天。那禮包被摔破,裏邊的餅幹散落一地。
毅虹害怕極了,讓父母知道了可不得了,不被打死也得送半條命。
畢竟是孩子,她緊張了一陣子就慢慢地平靜下來,摔就摔了,破了也變不了整的。隻有盡快把現場收拾好不讓父母知道才是最重要的。她找了一隻瓢兒,流著口水把餅幹一一撿起來。她嚐了一片,又甜又香。
毅虹端著裝著餅幹的瓢兒,飛也似地去找金鎖,她要和他分享這香甜可口的餅幹。瓢中的餅幹讓金鎖條件反射,不斷咕嚕咕嚕地咽著口水。
“走。”毅虹拉著金鎖的衣袖,來到草場河河坡的蘆葦中。這是一個非常僻靜的地方,兩人在這裏把餅幹吃了個精光。他倆拉勾立下攻守同盟“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說。”
各自回家不久,兩人都開始拉稀。這餅幹是春節時親戚間互贈的禮品,存放已近半年,黴變是很正常的,食用後拉稀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毅虹父母放工回家後,本想帶著那餅幹禮包去走親戚的。禮包不翼而飛,他們急得直跺腳,但根本沒有懷疑家裏人,更沒有懷疑毅虹偷吃了。無奈之下,隻得暫時取消了走親戚的計劃。
金鎖娘發現他腹瀉後便問東問西,問他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金鎖和毅虹拉過勾,怎能把實情告訴母親呢?便謊稱放學回家時口渴,喝了灌溉渠裏的髒水。他娘信以為真,就從屋外采了些藿香的莖葉,泡水給他服用。還真神,腹瀉緩解許多。
藿香確實是個好東西,臨床上可以用來治療因內食生冷或不淨食物導致的嘔吐、腹瀉、腹痛等症。現代研究表明,藿香對於常見的真菌、葡萄球菌、大腸杆菌等具有抑製作用。
毅虹躺在更棚裏,像過電影似的想著小時候和金鎖偷吃餅幹腹瀉的往事。
“藿香,藿香。”她忽然坐起來,嘴裏念叨著。是的,小時候的往事提醒了她,必須馬上找到藿香,才能控製瀉疾。
現在毅虹很清醒,也似乎有了力量,所有的神經都緊繃到藿香上。
哪裏有藿香?為了撿菜根,全生產隊的每戶人家的園前屋後她都知道長的是什麽,隻有金楚生家屋前窗戶下才有這好東西。她猶豫了,難道去求那個老流氓?她肯定不願意。難道去偷?被發現了是什麽後果?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一隻烏鴉從頭頂上飛過,使她想起了亂墳場烏鴉“呱呱”的慘叫聲,心裏有些驚恐。
“對啊!”毅虹突然大叫起來,亂墳場,就在她挖壇子的旁邊的一座墳塋上長滿了野藿香,葉子雖然小一點,估計它的功效與種植的差不了多少吧。
深夜的亂墳場,伸手不見五指。那淡淡的藍色火焰,伴隨著古通揚運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的波浪聲,在空中飄來閃去,讓人瘮得慌。
毅虹憑著記憶,摸索著找那挖壇子的地方。沒錯,就是這裏。她很自信。
旁邊的墳塋長滿了野藿香,她如獲至寶,一隻手采了莖葉送到嘴裏咀嚼,一隻手采了放進口袋。她覺得味道與種植的差不多,就是野藿香味更濃,也許藥效比種植的還要好呢。
她拍拍裝得鼓鼓的口袋,有說不出的高興。她相信,把這些野藿香全吃了,瀉疾一定會好的。
毅虹轉身正準備離開亂墳場時,前方有一個晃動的黑影進入了她的眼簾,是鬼?她不太相信有鬼,特別被趕出家門的這些日子,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奇怪事,卻都是人為的,她堅信沒有鬼。於是她立即蹲下來,透過野藿香的主幹觀察黑影的動向。
不好,那黑影在向她逼近。毅虹緊張起來,在這荒郊野地,這是什麽人?想幹什麽?是想殺害自己?她的心緒亂極了,不知將會發生什麽。
莫非是父親沈萬固?自己被趕出家門了,還不放過?哼,什麽沈家門風,什麽對不起列祖列宗,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那個小家。
十裏坊人有一種風俗習慣,女兒出嫁後,不能在娘家與丈夫同房,更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如果這樣,娘家會倒黴的。毅虹未婚先孕,還要把孩子生下來,這個比女兒出嫁後在娘家生孩子更嚴重,這也許是父親把自己趕出家門的真實原因。然而,她已被逐出家門這麽多天了,父親為什麽對自己的女兒還不肯放過呢?虎毒還不食子呢。
莫非是張斜頭?毅虹有所不知,她在灰堆撿雞內髒被黑狗追趕時,他在附近看得一清二楚。毅虹走後,張斜頭料定她還會回來撿雞內髒,便惡作劇地把他家前幾天扔在茅坑已腐爛的雞內髒撈上來,與灰堆裏新鮮雞內髒換了個兒。他正在幸災樂禍地想著毅虹會怎樣拉稀煎熬呢。
黑影越來越近,啊,是隊長金楚生!
毅虹嚇得簡直要叫出聲。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裏的?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應的鬼地方,他要對自己幹什麽?是要奸汙自己還是要殺人滅口?在豬圈裏他強暴未遂的事,天地良心她沒有告訴來弟。
她想想他那獸一般的行徑就驚恐萬狀,全身不自覺地哆嗦起來。毅虹貓著身體,兩隻手抓著藿香的根部。身體不自覺地抖動,帶動野藿香枝葉相互摩擦而嘩嘩作響。
“什麽人?”金楚生警惕地驚叫。一陣風吹來,整個墳頭上的野藿香都隨風起伏,老天爺幫忙掩蓋了毅虹的失態。見此狀,他以為是他自己緊張過度的錯覺,緊張的心情又平靜下來。
金楚生手上捧著一隻缽頭,這隻缽頭與沈萬固家吃飯盛湯的缽頭很相似。毅虹一愣,他拿自家的缽頭到這裏幹什麽?她總覺得這裏邊有什麽貓膩。她又覺得自己很可笑,缽頭長的模樣不都差不多嗎,還分什麽沈家的金家的?
金楚生左顧右盼後,選擇了一個雜草雜樹叢生的墳頭放下缽頭,接著從腰間掏出藏在褲管裏的小鍬,使勁地挖起土來。
他在土坑裏墊了一些瓦片碎磚,把缽頭倒扣在坑裏後蓋上了土。他用雙腳踩實後,又在上麵放了些瓦礫和亂草。
缽頭裏是什麽寶貝?倒扣的意圖分明是擔心裏邊的東西因雨水浸泡而潮濕。
好奇心驅使毅虹弄個明白。金楚生走後,她從坑裏掏出缽頭,裏邊的東西用油紙包裹著。她打開一層層油紙,一搭搭的十元大鈔顯現在眼前。這該是多少錢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對於十元一張的票子不要說用手摸一摸,就連看都沒有看過幾回。她緊張得手發抖,連忙把大量的鈔票按原樣包了起來,塞進缽頭。
毅虹愣了許久,這缽頭長的模樣與自家的真像。她把錢包放到坑裏,兩手托起缽頭慢慢地端詳起來。哎,都是瓦質的,她越看越糊塗,根本弄不清自家缽頭有什麽特征。
聽父親說,與叔叔剛分家那會兒,為了修那摔成兩半的燈盞,請過修碗匠。不僅修好了燈盞,還在家裏的碗底、壇底、缸底鑿了字。
毅虹想,既然壇子和缸都鑿了字,這缽頭會不會也鑿字呢?她翻開缽頭使其底朝天,但天太黑,看不清有沒有字。她用手指從缽頭底部中間摸了摸,感覺比其他地方粗糙,她確認是字,但它是什麽字呢?
毅虹拿著缽頭,來到一個水潭邊,通過平靜的水麵映出的微弱的光,依稀可辨是“沈”字。金楚生為什麽要用沈家的缽頭藏錢埋在亂墳場?毅虹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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