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幻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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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丈夫和兩個兒子被日本人抓走的境況下,郝奶奶依然沉著地給難產的產婦接生,挽救了母女兩條生命,這是需要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啊。然而,讓毅虹不解的是,對於恩重如山的郝奶奶,她從小到大,父母竟然跟她隻字未提,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郝奶奶卻說,這事不能全怪萬固,是自己救夫救子心切,衝動耍潑造成的。

    郝奶奶成功地保住了萬固妻子母女倆條性命後,她就發瘋似的走上了尋找丈夫和兩個兒子的艱難道路。

    她專挑有日本兵的地方去尋找,海通城的若幹個城門都被日軍把守著,她裝扮成叫花子居然混進了城。

    聽說,清末狀元張謇故居濠南別業成了日軍鬆甫部隊本部。她覺得,丈夫和兒子一定被關在院子裏做苦力,就想混進去。可是戒備十分森嚴,門外還有日兵巡邏,連大門都不能靠近。

    東側的寬闊水麵成了日軍駐地的很好屏障。她跟小漁翁漂泊捕魚那麽多年,早已熟悉水性。她躲過了日軍的巡邏,潛水順利進入了濠南別業院落。

    遺憾的是院內根本沒有修築什麽工事,更談不上見到丈夫和兒子了。此地不宜久留,她正想離開時,被敵人發現。敵人非常緊張,戒備壁壘森嚴,怎麽會有外人混入?日本人便吹哨緊急集合。

    還好,敵人誤認為是叫花子無意混入,並沒有要她的性命。但被穿著皮靴的日兵像踢足球一樣,踢著滾出門的情景那是慘不入目的。

    找不到丈夫和兒子她誓不罷休,她會一直找下去。唐閘鎮離十裏坊不遠,也駐著不少日兵。她抱著一線希望準備去碰一碰運氣。

    唐閘鎮的顧家大院被日寇強占,成了駐兵之地,院牆上架設著機槍,四周很難找到混進去的機會。

    忽然,她聽到了日本人的吆喝聲,以及皮鞭的抽打聲。循聲望去,那裏是一片工地,中國勞工正在為日本人建造炮樓。她內心有些激動地想著“我男人和兩個兒子一定在那裏!”

    她悄悄地靠近工地,隻見自己的男人擔著沉重的磚塊在挪步,日本兵用皮鞭抽打他的臀部和背部,嘴裏嚷嚷著“八嘎,快快的幹活。”兩個兒子在搬磚頭,小手都在滴血,一刻都不敢停下來,擔心舉過頭頂的皮鞭會落到自己身上。

    郝奶奶心中在滴血,她發誓要把他們營救出來。一個女人用什麽辦法才能把三個男人救出來呢?

    她驀然想起了小漁翁曾經給她講述的日本傳說。龍作為科學家心目中虛構的生物,在日本亦有記載。日本傳說的龍,體型較小,長度僅八十厘米左右,日本人稱它為幻之蛇。這種蛇的生長猶如河豚,宜在淡鹹水交匯處生長,在日本很難找到。

    傳說在奈良時代,有人誤食了幻之蛇後金槍不倒,一晚可禦數女。光仁天皇詔告天下尋找這種蛇,以滿足其,未果。

    後來,幻之蛇一直成為日本皇族夢寐以求的聖物,這在日本幾乎婦孺皆知。

    小漁翁雖然家境貧寒,但他愛聽故事,有時為了聽故事寧願為人家擔水、擔糞。所以,他腦海中儲存的傳說和故事不在少數。有一天,他班門弄斧,居然在大小姐出身的郝奶奶麵前顯擺,沒想到她對日本的這個傳說很感興趣。

    她認真仔細地聽小漁翁講完了這個傳說,中間還問這問那。最後她害羞地說“你好像吃過幻之蛇哩。”

    “我……你……”小漁翁把話含在嘴裏,從鼻孔中發出他倆都十分激動的聲音。頓時,小船在平靜的水麵上顛簸起來,連哨兵一般的水老鴉在船頭也站立不穩了。

    她露出了久違的笑。但是,笑顏尚未完全展開,她又滿麵愁思,想著丈夫和兒子還在日本人奴役之下,又怎能笑得出來?

    日本天皇喜歡幻之蛇這種聖物,天下無人不曉。如果用這種寶貝去交換丈夫和兩個兒子是完全可能的。郝奶奶跟隨父親學醫時也接觸到關於捕蛇和製作蛇藥的一些知識,但並不完整,也從未捕過蛇。製藥用蛇都是向社會收購的。

    怎麽捕捉到幻之蛇,又怎麽讓日本人相信這就是聖物呢?她一籌莫展。

    郝奶奶想起了“十字街”。海通城主要交通幹道是橫亙東西和縱貫南北的兩條大街,這裏是交叉地帶,也是海通城最繁華的鬧市區。

    十字街頭,冰糖葫蘆、糕餅茶幹、豆腐腦兒等什麽都有賣的,還有玩槍弄棍、打卦相麵、彈琴賣唱、舞文弄墨的,反正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其中有個玩蛇的,很吸引人。這是一個帶外地口音的男子。他經常手上纏著蛇,頸項盤著蛇,讓蛇在他的胳膊間竄上竄下,鑽來鑽去。

    圍觀的人多了,他就當場表演。讓蛇在他手臂上咬一口,眼看腫起來,他從身上掏出自製的黑色藥餅,蘸上唾液塗抹傷口,毒腫會逐漸消失。

    他就是季德勝,人們稱他為“蛇花子”,以耍蛇、賣蛇藥艱難度日。季德勝九歲那年,家鄉宿遷發大水,便隨家人流浪江南。他從小隨父捕捉毒蛇,采集草藥,學得一套配製藥餅治療蛇傷的真本領。逃難到海通後,一直居住在郊外的一個土地廟裏。

    他常年穿山越嶺,捕捉過蝮蛇、蘄蛇、扁頭蛇、金環蛇等多種毒蛇,采集過各式各樣的藥草,祖傳秘方經過長期實踐檢驗調整,使他的醫術更加高明。

    傳說有位農民被毒蛇咬傷,神智昏迷,家人已準備棺木入殮,季德勝以熱酒調和蛇藥,撬開牙齒強行灌下,片刻便起死回生。

    他性格豪爽,對窮人治病可以分文不收,而對富人則毫不客氣。

    據說有位富翁被毒蛇咬傷,上門求治,他雙指一豎,說“兩包洋紗。”當時,物價飛漲,紙幣瞬息貶值,紡織業發達的海通,常用洋紗作為交換媒介,一包洋紗相當於一百五十斤大米。就這點外傷居然漫天要價,富翁憤憤然拂袖而去。不久,傷情越發嚴重,富翁被抬著再來求醫。季德勝伸出三個指頭,說“非三包洋紗不治。”為了保命,富翁隻得照付。

    郝奶奶專程來到十字街,顧客散盡後可她仍然不走。他邊把蛇關進籠子邊問“看客還有什麽事?”

    郝奶奶立即下跪,淚流滿麵。季德勝聽完她的訴說,長歎一口氣,說“這該死的日本鬼子。”同胞受外強奴役,他豈能袖手旁觀?便爽快地答應了郝奶奶的請求,擬定在唐閘鎮炮樓工地附近設攤耍弄所謂的幻之蛇。

    為了吸引日本人關注,郝奶奶張羅了十裏坊的不少鄉親去看熱鬧造勢。季德勝仍像在十字街一樣耍蛇。他把一條七八十厘米長的竹葉青蛇纏在手腕上,說“這是大日本帝國傳說中的龍,叫幻之蛇。”頓時來了很多圍觀群眾。

    一位日本軍官帶著七八個士兵荷槍實彈地趕了過來,大聲吼叫“什麽的幹活?”

    “皇軍問你是做什麽的?”翻譯官一口的海通話讓圍觀群眾感到驚訝。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這不是沈瞎子嗎?”

    “對的,他是河東街沈家的,是十裏坊沈萬固的叔伯兄弟,小時候經常到十裏坊戲。”

    “這個沈瞎子,從日本留洋回來當了漢奸。”

    沈瞎子眼睛並不瞎,因他是個斜視眼,十裏坊人就叫他沈瞎子。

    季德勝講述了這條蛇的來曆,沈瞎子翻譯後,日本軍官大為高興,這不是孝忠天皇的寶貝嗎?就勒令季德勝把蛇裝進籠子,季德勝覺得救人有戲,於是開出了交換條件,說“隻有放了小漁翁爺兒仨,就可以拿走這條蛇。”

    日本長官點點頭表示同意,季德勝信以為真就把蛇裝進籠子。那日本軍官提起籠子看了看,嘴裏說著“喲西”,就令一名士兵把蛇拿走。季德勝大喊“還沒有放人,不能拿走聖物。”

    日本人翻臉不認人,對季德勝又打又踢將他趕走。

    救人失敗,季德勝反遭毒打,郝奶奶感到對不起季德勝。他卻說“對不起,日本鬼子翻臉不認人,沒有能為你救出親人。那個翻譯官是海通人,托人找找他可能有用。”

    郝奶奶叩頭謝恩。她向季德勝告別後,就往十裏坊趕。

    萬固擔著糞從遠處走來,她想,她救了沈家兩條人命,現在請他幫忙找那個當日本翻譯官的叔伯兄弟打招呼也許能奏效。

    萬固一口回絕,說”這是我們沈家的敗類,就是救親爹親娘我也不會找這個沈瞎子幫忙。”

    聽了萬固的這番有氣節的話,郝奶奶心情再急也拿他沒有辦法。可是他又講了一句不該講的話,這可把郝奶奶惹急了。不肯幫忙就算了,還說什麽,“你家男人和兒子我見都沒見過,憑什麽幫”。

    要不是為了救萬固的老婆和毅虹,小漁翁和兩個兒子不是在船上捕魚嗎?怎麽會跑到岸上來被日本鬼子抓走呢?想到這裏,郝奶奶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操起糞勺,從糞桶裏舀滿了糞水,拚命地潑向萬固,他的頭發、麵孔、衣襟都沾滿了糞水。

    農村有句老話,“男不摸頭,女不摸腳”。男人被女人摸頭或女人被男人摸腳,老人認為被摸的人是要倒黴的。

    郝奶奶把糞水潑向了萬固的腦袋,這可比被女人摸頭要倒黴多了。按老人的說法,可能會有什麽災禍發生。

    萬固急得臉色鐵青,氣呼呼地說“你救了我老婆和老三的性命,今天你向我頭上潑糞,我甘認倒黴。從今往後這兩件事扯平了,救命之恩一筆勾銷。”

    萬固夫婦不把郝奶奶的救命之恩告訴毅虹,這就好解釋了。

    後來,日本鬼子發現上了季德勝的當,對小漁翁和他的兩個兒子進行審訊,要求供出欺騙日本人的蛇花子是誰。他們就這樣慘死在敵人的酷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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