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渴望新時代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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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於我的……東西?”
    “嗯,難道不是麽?”
    燭台上的光兀自搖曳。
    兩個人隔著長桌看著彼此。
    黑暗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視線。
    路明非忽然覺得,長桌對麵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什麽混血種,當然也不是人類,坐在長桌對麵的,是一尊貨真價實的龍。
    他的貪婪,他的渴望,旺盛到了無法隱藏,如一團在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火炬,是這般的醒目。
    “其實,有個人跟我說過。”
    路明非的語氣縹緲,如同從遠方傳來,那是從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衡量都顯得遙遠的彼方。
    那時,給他說這些話的人,成了後來的皇帝。
    “規矩的存在,就是不公。”
    弗羅斯特微微皺眉。
    “明非,這話不對吧,你的國家有句古話,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再小的群體,比如學校裏的班級,也有屬於他們的班規,如果社會的規矩缺位,沒有價值的老人任憑他們自生自滅,天生殘疾的孩童被人棄之荒野,小偷盜賊橫行於市,這樣的社會豈非成了地獄。”
    “我讚同你的說法。”
    “但凡事都有一個前提,我那位朋友所說的規矩,和你說的,不一樣。”
    路明非停頓片刻,他的目光失去焦點,眼前彷佛出現了那個挺拔的男人,他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也是挺劍向外罡的將軍,知道麽,所謂的天子氣,就是一往無前唯我不可的豪情。
    “我知道絕對的平等是不存在的,但給每個人在競爭上的平等,多少也現實些。”
    “官員的兒子是官員,律師的兒子是律師,醫生的兒子是醫生,他們的能力真的足夠麽?子承父業的人有多少是因為能力,而又有多少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呢?”
    “明非,我知道公平競爭的概念很誘人,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拚搏一生,到頭來還不是會死,那這些拚搏還有什麽意義?把我們努力的成功留給下一代,讓我們的精神在他們身上發芽,這就是傳承。”
    路明非笑了笑。
    “你總是很有道理,換個人的話,大概已經被你說服了吧。”
    “那你呢,明非?”
    他沒有回答弗羅斯特的問題,而是忽然說。
    “知道貴族是怎麽形成的麽?”
    這句話不需要回答,路明非自顧自往下說去。
    “貴族嘛,當然不是他們自己宣揚的什麽天生高貴,無論什麽樣的出身,還不是一樣被殺就會死。”
    他笑了笑。
    “最開始,貴族也是平民,他們過著相同的生活,大家都一樣,沒什麽區別。”
    “後來,人們學會了耕種,新的時代到來了,人們再也不用餓一頓飽一頓,不用跑到森林裏和野獸搏鬥,人們有了穩定的糧食來源,每個人都有的吃,多好啊。”
    他的語氣往下沉去,終於說出了那個詞。
    “但是。”
    路明非說。
    “但是,耕種需要水源,沒有水源種子就無法發芽,於是規矩出現了,一部分人控製了水源,他們禁止其他人靠近,在殺死幾個違背者後,沒有人再敢私自靠近水源。”
    “想要獲得澆灌的水,他們就得聽話,上交最好的糧食,美麗的女人。”
    “於是,貴族出現了。”
    “當然,後來總會出現不一樣的人,他們勇敢,堅毅,有著過人的頭腦,還有著領袖一樣的魅力。”
    “他們立誌要推翻貴族,但事實是,後來他們也成了貴族。”
    “說到底,很多人憤怒的不是自己過的差,而是有人過的比自己好。”
    “而貴族的本質,就是壟斷了資源,並按著自己想法進行分配的人。”
    路明非看向弗羅斯特。
    “現在,九州武道就是資源。”
    “誰掌握了武道知識的分配權利,誰就能在即將到來的新時代中成為貴族。”
    “停頓片刻,路明非繼續開口。
    “你覺得,我說的對麽?”
    弗羅斯特輕輕的摩挲著座椅扶手。
    “新時代的貴族麽?”
    他喃喃。
    “聽起來可真是誘人。”
    “但是啊,S級。”
    他更換了稱呼,從長輩口吻的明非,換成更加公式化的S級。
    同時,這位加圖索代家主的語氣也低沉下來,冰冷堅硬,像是戰場上刺向敵將心口的劍。
    “既然提到了新時代,那麽你應該明白,想要抵達那樣的未來,你必須和什麽樣的對手為敵。”
    “向來沒有不流血的變革,擋在你麵前的是一整個舊時代的勢力,他們有著龍血和煉金,他們曾經填平海洋令大地升起,他們殺死萬物又命令其複活,而你呢?”
    “”你隻有一個人。
    弗羅斯特陳述鐵一樣冰冷的現實。
    “你要單槍匹馬與舊時代為敵麽?”
    路明非合掌,十指交握。
    “否則,我還有其他選擇麽?”
    “當然有。”
    弗羅斯特斬釘截鐵。
    “你還有我們。”
    “你們?”
    路明非挑眉。
    “皇帝可以更迭,但貴族永存。”
    “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時代更迭時應該做什麽。”
    “我們可以輔助你建立新的秩序。”
    “可以輔助你分辨誰是好的誰是壞的。”
    “可以輔助你對舊時代的殘黨進行清算。”
    “我們可以做到的事情很多很多。”
    “所以,S級,有我們的幫助,你將真正的建立起你想要的新時代。”
    “您不去把梳子賣給和尚真是屈才了。”
    路明非感歎一句,又問。
    “然後呢。”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話理解成一場交易。”
    “既然是交易,肯定不可能是單方麵的付出,所以了,不知道加圖索家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麽?”
    “得到什麽?”
    弗羅斯特溫和的說。
    “當然是,你的友誼。”
    路明非笑了下,他無奈的攤手。
    “我可不認為區區友誼而已具備這麽大價值。”
    “那得看究竟是誰的友誼了。”
    “如果是S級你的友誼,完全值得我們全力以赴的付出。”
    路明非想了想,點點頭。
    “然後你們就能在新的時代,憑借和我的友誼,繼續貴族生活。”
    他的眼睛亮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輕輕鼓掌,一邊鼓一邊讚歎。
    “以前光聽說了,現在還是第一次看到,您這種,想必就是千年貴族的傳承秘密吧,無論誰來主宰,下達的命令肯定還是需要有具體的人去執行,這就為你們提供了生存的土壤,真好,真好,可真是太好了。”
    清脆的掌聲在此間回蕩。
    燭台昏黃的光微微搖曳。
    無形的氣流盤旋。
    弗羅斯特靜靜等待。
    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無非是立意分配,坐在加圖索代家主的位置上,分蛋糕的活早已經駕輕就熟,正如弗羅斯特對路明非說的那樣,無論皇帝更迭,貴族總是不死,或許路明非這個拉開新時代帷幕的人將加冕為王,沒關係,王座之下必有一個屬於加圖索的位置。
    弗羅斯特如此堅信。
    這是明擺著的事實,看看路明非想做到的事情吧,推廣他的武道直至全天下都有習武的機會,這是要把舊時代的混血種與龍都給掃進垃圾堆,除非是傻子,是天真到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否則他就必須明白,無論新時代還是舊時代,貴族的存在都是不可替代。
    而路明非是傻子麽?
    或者他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弗羅斯特認為都不是。
    無論是傻子,還是理想主義者,他們都隻能是火炬,燃燒自己照亮前路,為後人師,但這兩種人永遠永遠,不可能真正的開創出一番事業。
    “轟隆!”
    路明非一掌拍碎長桌。
    精致的碗碟天鵝絨的桌布以及燭台,請客崩塌。
    兵荒馬亂的包廂隻有兩人端坐依舊。
    一個是路明非,一個是弗羅斯特。
    門開了,是帕西,他掃視混亂的包廂,目光快速的掠過兩人。
    不用弗羅斯特開口,帕西已將門重新關上,這就是一個合格秘書應當做到的事,有些事情,等人開口了再去做,就已經晚了。
    包廂重新陷入黑暗。
    不過經過帕西這一插曲,原本凝肅的氣氛稍微緩和。
    劍拔弩張不在,淩厲的目光稍緩。
    “這就是你的答桉麽?”弗羅斯特問。
    “是啊。”路明非說。
    沉默片刻。
    “不再想想?”
    弗羅斯特溫聲。
    “來自加圖索的好意,可不是那麽容易拒絕的。”
    “這樣啊。”
    路明非站起身,理了理校服。
    板正的校服披在少年身上,自然而然有一股攝人氣勢,說來卡塞爾真不愧是一所德係校園,從食堂菜係到學生製服,滿滿都是德國風格,此時路明非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個學生,更像是從戰場走下來的將軍,但他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這身製服的源頭。
    單槍匹馬與舊時代為敵什麽的,你當我路明非沒做過麽?
    無非是重頭再來。
    “有什麽手段,盡管放馬過來,我都接著。”
    “隻是,我想我也有必要提醒您。”
    黑暗不是阻礙,路明非準確的找到弗羅斯特的雙眼,兩人在此對視。
    “我是青銅與火的送葬人。”
    “所謂的貴族,真的可以承受來自君主的怒火麽?”
    路明非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帕西在路明非走後進入包廂,他如一隻靈巧的貓般在狼藉的地麵穿行,躡手躡腳,不發出丁點聲響。
    《修羅武神》
    很快的,他如影子般立在弗羅斯特的身後,垂下的劉海遮住一邊眼眸。
    “年輕人。”
    弗羅斯特說。
    “真是年輕人啊。”
    弗羅斯特緩緩閉上眼。
    “帕西。”
    “在。”
    “我們的S級似乎沒有想過,為什麽我要在聽證會即將複庭的時間點發出邀請函。”
    “年輕人,經曆太少,很多時候都是想當然,我都能理解。”
    “身為長輩,我想我有義務幫助他成長。”
    在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後,弗羅斯特似乎是累了,他便擺擺手,隻是說。
    “給我們的朋友帶句話,明天,按計劃來。”
    “是。”
    …………
    當路明非回到寢室,一雙雙目光立刻看了過來,還想著弗羅斯特那些話的路明非心中一暖,果然啊,隻要還有這些關心著他的人在,無論麵對什麽樣的風雨他都不會退縮,源源不斷的力量從體內湧出來了呢,真好。
    “老大,你吃大餐居然都不打包!”
    芬格爾悲憤的控訴。
    “我算是看清你了!”
    路明非:……
    他低頭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若有所思的點頭。
    “打包是吧,吃大餐是吧,來來來。”
    路明非揉著拳頭,一步步走向芬格爾,身周彷佛縈繞著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麵色也極其陰狠。
    “我讓你,好好嚐嚐。”
    芬格爾瞪大了眼抱緊了胸,那神態像極了在黑暗小巷偶遇兩百斤壯漢的柔弱少女,隻是根據體型判斷壯漢和少女的角色似乎反了,清瘦的路明非竟然扮演了壯漢的角色,至於少女,就芬格爾那樣麽,拜托,誰見過一個胸毛比頭發還旺盛的少女?
    但這位彪悍的少女小姐確實掐著嗓子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
    “救命啊!S級殺人啦!”
    當然,聰明的芬格爾知道光喊救命肯定沒什麽用,他立刻轉頭看向了旁邊的楚子航和凱撒,棕熊般楚楚可憐的雙眸望著他們。
    “兩位英雄好漢,看在我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救命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立刻就提醒了楚子航和凱撒。
    回憶湧上心頭,他們想起來了,那些出自新聞部,或者說,直接點,那些出自芬格爾筆下的看圖作文,關於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首席之間禁斷的感情,互為宿敵,相愛相殺,在競爭中逐漸升溫的情愫,那是一個悲傷的雨天,精疲力竭的兩人躺在地上,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氣喘籲籲,他們……
    後麵就得收費了。
    說來還真是叫人火大,凱撒還是在自家女友那裏看到的這個故事,想一想吧,某天你剛剛在演武場大殺四方,正是心情愉悅趾高氣揚感歎著高手寂寞的時候,你的小女朋友忽然找上門,手裏還拿著一個小本本,帶著那種讓人一見就頓覺不妙的揶揄神情,是小魔女專屬的微笑,然後揮舞著小本本問你。
    “這裏麵都是真的麽?”
    當你狐疑的將之打開,入目就是兩個男人的激情往事,那種心情,再看看麵前女友嘴角的笑。
    好了,芬格爾死定了。
    當然,凱撒和楚子航都不是報仇會隔夜的人,當天芬格爾就在校醫室裹成了木乃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執行部從埃及運回來的標本,嘿,書上說法老們都是強大的混血種還真沒錯,你看這木乃尹,過去這麽些年居然還能動,可真有意思。
    隻是那件事都過去了幾個月,出氣也出氣了,本來凱撒和楚子航都快忘得一幹二淨,這回是多虧了芬格爾的提醒,他們重新響了起來。
    於是,在芬格爾看到楚子航和凱撒起身走來後,還來不及激動,來不及淚眼汪汪的說兩句謝謝,就發現他們一左一右摁住了自己,然後向路明非點頭。
    “隨便打,他逃不掉了。”
    芬格爾:……
    他的表情複雜到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慢慢轉頭,看一眼楚子航,再轉頭,看一眼凱撒,驟然從極靜到極動,甚至用上了勁力,芬格爾如同一頭發瘋的野豬般劇烈掙紮起來。
    但他也不想想自己這兩邊都是誰。
    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首席兩個大人物一起伺候他一個人,這福氣還能少了去!
    對了,還得加上一個路明非,九州駐卡塞爾分部部長,這可是當代年輕混血種裏最優秀的三個人,一起伺候他。
    芬格爾當時就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這一流就留了整整十分鍾,不得不說,芬格爾對三位年輕混血種領袖的情感,怎一句謝謝了得。
    零默默放下相機,看了看,那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芬格爾,他衣衫淩亂,雙眼無神,零點點頭,新聞素材有了,果然,可以打敗魔法的隻有魔法,。
    隻是零忽然思考起這樣一個問題,以芬格爾的臉皮,他真的會在意寫自己的新聞麽?
    值得深思。
    幾個人圍坐一圈,路明非講了他去見弗羅斯特後發生的事,所謂集思廣益,路明非自己不是擅長分析的類型,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就讓專業人才去幹專業的事,自己這邊有楚子航和零,還有一個加圖索家的凱撒,與其自己一個人瞎琢磨,倒不如把問題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想想。
    “這麽說,我的那位叔叔是盯上了九州武道了?”
    凱撒開口。
    “弗羅斯特想拉攏你,可他開出的籌碼不夠。”
    楚子航看著路明非。
    “但他是加圖索的代家主,我不認為弗羅斯特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你的意思是?”
    “這是通牒。”
    楚子航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今晚的邀請隻是最後通牒,或許在你去之前,他早已做好你不會答應的準備。”
    幾個人若有所思,奄奄一息的芬格爾瞧著他們,也裝的若有所思。
    “既然今晚隻是通牒,那麽弗羅斯特準備的手段,應該就是在……”
    他們麵麵相覷,同時間沉聲開口。
    “明天。”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現在什麽時候,再過十多個小時就該聽證會複庭了,弗羅斯特的能有什麽手段,肯定也會在聽證會這裏用上。
    “可是,對付我?”
    路明非凝神沉思。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通。
    “弗羅斯特能怎麽對付我?”
    片刻後,幾個人把目光齊齊看向凱撒。
    凱撒的笑容略顯僵硬。
    “如果你們想從我這裏拿到消息,還是算了吧,那家夥雖然是我名義上的叔叔,但我可跟他不對付。”
    “嘿嘿,您這什麽話,一筆寫不出兩個加圖索不是麽?”
    芬格爾狗腿的笑著。
    還不等他把接下來的話都給說完,就被凱撒一個冰冷的眼神給逼了回去,芬格爾重新躺下,繼續他扮演屍體的偉大工作。
    “其實,要我說,再想下去有什麽用?”
    凱撒雙臂抱胸。
    “以我們的實力,就算校董會有了決定,也完全可以抗命不從。”
    “隻要我們不配合,武道的話,他們什麽也不會得到。”
    路明非默默點頭。
    不愧是凱撒學長,就是有他的個人風格,這幾句話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但確實很有道理,至少在九州武道這一塊,他們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任憑弗羅斯特費盡的心思,也絕對找不出可以破局的方法。
    夜已深了,路明非宣布散會,他們各自回房間休息,就連芬格爾也一瘸一拐的往外挪動腳步。
    路明非奇怪的看他一眼。
    “等等,你去哪,這不是你的寢室麽?”
    芬格爾悲憤的回頭。
    “不,我的寢室是校醫室!”
    路明非想了半晌,翻著回憶,總結了下上學期這家夥在這裏住了多久,又在校醫室的病床躺了多久,忽然就覺得芬格爾的話好有道理,比起這裏,校醫室確實更像是這家夥的寢室。
    望著芬格爾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於樓梯口,倔強又淒涼,路明非不由喜從心來,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
    “這家夥,不去當影帝真是可惜了。”
    這麽說著,路明非打著哈欠,走進盥洗室。
    …………
    陰暗的冰窖,蘊有活靈的煉金器具自顧自的唱歌,兩支鋼筆翩翩起舞,鋼鐵碰撞的腳步聲忽的響起,熱鬧的氣氛一頓,這些神奇的物品們彷佛接收到了無聲的命令,在一瞬間紛紛倒地,就如同被抽去了全部的生命一般。
    壯碩的男人緩緩走來,他的目光沒有因滿地的破爛停留,盡管能被收容在這裏的煉金器具,隨便拿出一件都有著驚人的價值,令無數混血種為之強迫了頭。
    終於,這裏響起了除了腳步聲外第二種動靜。
    咕嚕咕嚕,卡噠卡噠,有什麽從黑暗中滾了出來,它到了煉金矩陣反應的光芒照耀之下,壯碩的男人停下腳步,他低頭,看向來者。
    那不是活物,不,準確點說是有了活物的部分特征,因為這是人造的生命體,看外形像是《機器人瓦力》這部動畫電影裏的主角,那台回收垃圾的小機器人,呆頭呆腦的,又滑稽又可愛。
    “小家夥,是你的主人叫你出來接我的麽?”
    機器人瓦力揮舞著棒球棍做的兩條手臂,卡拉卡拉的左右搖擺,像抽筋的海草。
    這種奇怪的舞蹈大概是它在回答男人的問題,應該就是肯定了。
    男人笑了笑。
    他拍了拍小瓦力的金屬腦袋。
    “走,前麵帶路。”
    得到命令的瓦力滾著棒球做的輪胎,呼嚕嚕的後退,又很快找準了方向,它一頭紮進了垃圾堆,過了半晌,大概是發現某人沒有跟上,瓦力又鑽出來,金屬腦袋抬了抬,向男人傳達出疑惑的情緒。
    “好好好,這就來。”
    男人無奈的說。
    他看著垃圾堆,搖搖頭。
    沒辦法,誰叫這是通往機房的秘密通道呢,都說了是秘密了,肯定得叫人猜不到才行。
    所以這一路上各種他想得到想不到的玩意到處都是,男人彷佛是在進行一場冒險,小機器人瓦力就是這場冒險的向導,他們一路披荊斬棘,終於在半小時後這個男人灰頭土臉的出現在了機房。
    他呸呸呸的往外吐著灰,狼狽的拍打全身上下,就連他都嫌棄起現在的自己,難以想象這個男人都經曆了一些什麽。
    忽然響起一個女孩的笑聲。
    那是從天花板打下的光束,渲染出一個白裙的少女,她是這樣美麗,如同夜晚的精靈,赤著腳懸浮在光裏,黑色的長發如海草般的漂浮。
    看得久了,會給人這樣一種錯覺,就好像這個女孩不是漂浮在光裏,而是在幽深的海。
    這也難怪,說到底,她的生命啊,永遠停在了那一年的海。
    “唷,好久不見。”
    男人略顯窘迫的打著招呼,見鬼,他明明發過誓一定要在這女孩麵前永遠保持帥氣的樣子,今天這麽狼狽是怎麽回事!
    女孩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這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想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但到頭來還是忍俊不禁。
    “好好好,笑吧笑吧。”
    男人一副認命了的語氣。
    “你看,被自家女朋友笑兩句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對不對?”
    男人試圖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不過他也成功了,至少說著說著男人自己都信了,甚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
    隻是這個動作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男人直咧嘴。
    一隻散發熒光的小手伸向了他。
    “你受傷了?”
    空靈的少女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那是隱藏於牆裏的音頻係統,它們共同工作,還原出少女的聲音,就好像……就好像她還活著那樣。
    “這算什麽,我跟你說過的吧,疤痕可是男人的功勳章啊!”
    他這樣說著,女孩的手到底還是穿過了他的臉,無法觸碰的你,明明沒有人說話,卻有一聲幽幽的歎息,同時在他們的心頭響起。
    女孩淺淺的笑著。
    “你有一群好兄弟呢。”
    “好兄弟……”
    男人撇嘴。
    “算了吧,一群小屁孩,還要我幫忙擦屁股,想要和本大爺並肩作戰,還早著呢。”
    “果然。”
    女孩把手背在身後,往後跳了一步,昂著小下巴看他。
    “有事找我才會來,你還是老樣子,真是的。”
    男人怔住了,這樣的女孩勾起他的回憶,眼前的一幕和記憶重疊,他彷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的女孩在陽光下叫住自己,把裝著鈣片的瓶子搖得嘩啦嘩啦響。
    “你這家夥,怎麽說都聽不進去,我決定啦,從今天開始我就盯住你了!”
    “要是不好好吃鈣片,我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男人蠕動著嘴唇,那個名字從心口到口頭,在他的唇齒間縈繞,最後的最後,還是化作一聲輕淺的歎息,隨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