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 來自遠方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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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借過。”
    戴著鴨舌帽的女孩鞠躬。
    看書的年輕男人抬起頭。
    陽光映著他的雙眸泛起金色的光。
    是錯覺吧。
    女孩想。
    這是前往東京的列車。
    “您好,我叫櫻島雪,請多指教。”
    “那個,剛才真是不好意思。”
    “不嫌棄的話,請稍微嚐一下吧。”
    櫻島雪雙手遞上茶餅。
    “謝謝。”
    男人笑了,好看的手指拿起茶餅。
    “我姓路,請多指教。”
    列車過站發出巨大的聲響,就像是這樣,哐啷哐啷的,櫻島雪安靜的看著窗外被電線分割的天空,麻雀站成一排。
    櫻島雪想著鄰座的男人,性路的話,是遠東的旅人麽?
    說起來還真叫人意外,在路桑抬頭時,櫻島雪都嚇了一跳,明明看起來像是個飽經事事的大叔,這種穩重的氣質,跟櫻島雪大學的教授一樣,但是沒想到,路桑的臉看起來竟會這麽年輕,什麽大叔,完全就是國中生嘛。
    矛盾的氣質出現在同一人身上,讓櫻島雪本來已是死寂的心靈,泛起漣漪。
    櫻島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櫻島雪很內向,從來沒有主動與陌生人說話的記錄,連他人的主動接觸也抱著能躲即躲的原則,對櫻島雪,和他人建立羈絆這種事比大學的畢業論文還難。
    因為性格,櫻島雪在成長過程中受到不少的磨難,國中時有高嶺之花和冰美人的外號,但櫻島雪能感覺到這裏麵的惡意。
    隻是今天,櫻島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就當是特殊的日子,任性一下吧。
    鄰座的男生還在看書。
    是列車附贈的東京地區旅遊雜誌。
    果然,路桑是遠東來的旅人吧。
    櫻島雪忽然注意到,路桑很久沒翻頁了。
    在看什麽呢?
    她好奇的投去目光。
    是介紹青木原樹海的。
    “不好意思,路桑。”
    “您要去這裏嗎?”
    “哦?”
    男人看了眼櫻島雪。
    “你是說青木原樹海。”
    “萬分抱歉,不過如果您要去青木原樹海的話,那裏可不是什麽旅遊的好去處呢。”
    “有問題麽,上麵說樹海是富士山下最優秀的景區,樹木無邊無際,走在其中就像是穿越去了納西亞或者魔戒的奇幻世界。”
    男人的手指劃過旅遊手冊上的句子,他的聲音溫柔親和,讓人情不自禁放下戒心,想要靠近。
    “的確,如您所說,樹海的風景很好。”
    “但旅遊手冊不會說明全部的情況。”
    櫻島雪頓了頓。
    “您應該不知道,青木原樹海還有一個別稱吧。”
    “什麽?”
    “自殺之森。”
    櫻島雪介紹起來。
    旅遊手冊當然不可能登在全部情況,上麵隻會出現有利於景區生意的內容,很顯然,自殺之森這樣的名頭絕對不會給樹海帶來絲毫好處。
    櫻島雪對此很了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已經記不清了。
    或許是因為青木原太大,死一個人也不會被發現。
    也或許是因為樹海位於富士山下,對這個國家的人民有著特殊意義。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青木原樹海結束生命。
    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內,警察能在樹海裏找到兩百多具屍體。
    於是自殺森林的名氣越來越大。
    這片樹海也籠罩上不祥的氣息,很多人都認為,青木原是一片詛咒之土。
    “原來如此。”
    “這就是自殺之森的意思。”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您還是不要去樹海了。”
    “好。”
    男人合上旅遊手冊。
    “說起來,櫻島小姐,你似乎很了解樹海啊。”
    “這個,因為我大學時有加入怪談社團,對東京周邊的怪談有所涉獵。”
    “難怪。”
    男人笑著說。
    “櫻島小姐是回東京念書麽?”
    “不是的,我是去實習。”
    兩人聊著,你一句我一句,時間慢慢流逝。
    櫻島雪的感覺很奇怪。
    明明路桑隻是在旅途中認識的陌生人,以前從未見過,但一聊起來,櫻島雪便宛如和多年的好友般輕鬆自在,這位來自遠東的旅人盡管很少說話,但他的眼睛他的笑意還有肢體動作,無一不在告訴櫻島雪,他在認真聆聽。
    櫻島雪很久沒有和人這樣輕鬆的聊天了。
    說著說著,甚至近些日子以來籠罩於心田的陰霾,都散了些。
    天黑下來。
    列車哐啷哐啷的聲音空靈又靜謐。
    也不知怎的,聊到最後,話題又回到原處。
    “一座森林,居然有這麽多人自殺啊。”
    “路桑,你覺得很奇怪麽?”
    “輕易放棄生命,總歸不妥。”
    “但是啊,路桑,如果一個人對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麽可以留戀的了,難道他連去死的權利也沒有麽?”
    “這個時代也會有這種人嗎?”
    “無論哪個時代都會有的。”
    話題到這裏就結束了。
    他們各自做起自己的事。
    對麵的座位一直空著,車廂也沒坐滿。
    櫻島雪望著窗外。
    如果鐵軌在這裏斷掉就好了。
    她忽然想。
    又在下一秒為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而自責。
    我真是太殘忍了。
    這麽多人呢,大家有親人,有朋友,有自己在乎和在乎自己的人。
    都是和我不一樣的啊。
    櫻島雪的思緒飄遠了。
    炸裂的酒瓶。
    怒罵,慘叫,紅色的血。
    “她聽到外麵有人在說。
    “還不上錢,就等死吧!”
    “我說啊,你好像有個在東京念大學的女兒吧!”
    “那種片子,你知道的,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櫻島雪心痛得好像要窒息了。
    她聽到爸爸和媽媽在小聲的討論,到底是把女兒賣給誰好呢?
    櫻島雪好累,昏昏欲睡。
    廣播把她吵醒。
    一個低落男人的聲音。
    “很抱歉打擾大家。”
    “是這樣的。”
    “我在列車上裝了炸彈!”
    頓時,車廂內的空氣凝固了。
    乘客們的睡意蕩然無存。
    他們麵麵相覷,茫然的臉色像是還沒從爆炸性的廣播內容裏回過神來。
    但在下一刻。
    尖叫聲此起彼伏。
    慌亂的情緒出現在每個人臉上。
    “開什麽玩笑!”
    “今天是愚人節嗎?”
    “可惡,就算是玩笑這也太過分了吧!”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往往人們冷不防遇到超出想象的突發事件,都是不相信的反應。
    一直到槍聲炸響。
    然後是慘叫。
    車廂再次鴉雀無聲。
    外麵的夜好黑,心髒怦怦跳。
    他們一動不敢動,目不轉睛的看著廣播。
    “真的很抱歉,大家。”
    廣播裏的男人在哭,似乎很自責。
    乘客隻覺得毛骨悚然。沒有人懷疑,廣播那邊的,是個瘋子。
    “最好把我的話當真吧。”
    “這不是玩笑。”
    “真的很抱歉。。”
    廣播安靜了幾秒。
    “說起來。”
    “為什麽一定要死呢?”
    “我也不知道的。”
    “反正像我這樣的人,什麽都做不好,廢物的話,死一死也無所謂吧。”
    “就是啊,那個,一個人上路的話,大概會很孤單吧。”
    “所以就請大家和我一起了。。”
    “炸彈將在半小時後引爆,大家如果有什麽遺言的話,趁這段時間趕緊寫下來吧。”
    “我想說的就這些。”
    “諸君,再見。”
    廣播關了。
    這次車廂安靜了很久。
    人們終於回過神來。
    有人低低的抽泣。
    有人顫抖著手給家人打電話,手機摔在地上。
    有人罵罵咧咧的起身,走向前麵的車廂。
    櫻島雪安靜的看著這一切。
    她是唯二還能保持平靜的人。
    另外一個是鄰座的旅人。
    “吃茶餅麽,路桑
    小說
    。”
    “櫻島小姐很冷靜啊。”
    “這種事情,就算不冷靜還能怎麽樣呢?”
    “我隻是一個女孩子,從來沒有打過架,對炸彈什麽的也是一竅不通。”
    “這麽說也有道理。”
    路桑吃著茶餅。
    “說起來,剛才就想問了,這個茶餅,是櫻島小姐自己做的嗎?”
    “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包裝,不像是商店裏賣的那種。”
    櫻島雪笑了笑。
    這還是他第一次笑。
    “茶餅是過世的奶奶教我做的。”
    “抱歉,讓你想起不好的事了。”
    “沒有哦,路桑。”
    櫻島雪搖頭。
    “想起奶奶是很開心的事呢。”
    “不介意的話,可以說一說麽?”
    “什麽?”
    “你的奶奶。”
    櫻島雪沉吟片刻,嘴角不自覺上翹,笑意溫暖。
    “如果路桑不嫌棄的話。”
    她輕柔的說。
    “我奶奶她啊。”
    這是在前往東京的安裝定時炸彈的列車上。
    有人悲傷有人絕望有人憤怒。
    卻有這樣的一個男孩和女孩,與眾不同。
    櫻島雪笑著講述她的奶奶。
    溫暖的過往宛如童話。
    來自遠方的旅人靜靜的聽。
    便好似列車前方的路將要斷了,顯出無底的深淵,要把全車的人都給吃掉。
    在那之前,也得等櫻島雪說完她的故事。
    車廂的喧囂驟然沸騰。
    時間隻剩下最後五分鍾。
    仿佛有嘀嗒嘀嗒的倒計時響起在每個乘客的耳畔。
    有信教的人跪在地上,在胸前不停劃著十字,祈禱神明降下奇跡。
    有母親抱著孩子,有年輕的情侶緊緊相擁。
    櫻島雪的話停了。
    她沉默的看著車廂內正在上演的一切。
    最後目光落在祈禱的人身上。
    “你相信奇跡麽?”
    櫻島雪聽到路桑對自己說。
    奇跡?
    櫻島雪忽然很想笑。
    自從奶奶去世後,她一直不幸,直至如今。
    這樣的櫻島雪聽到奇跡這個詞,真的很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
    “不信啊。”
    她說。
    “我也不信。”
    令人意外的,路桑的回答居然是這個。
    櫻島雪奇怪的看了眼鄰座的男人。
    “相信奇跡的人,總是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比起這樣。”
    “我更願意把命運,攥在自己手裏。”
    男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這樣狂妄的話語。
    狂妄的和動漫裏的主角一樣。
    說起來這樣的一番話真的很中二啊。
    可不知道為什麽,路桑說出來,櫻島雪就覺得很自然很應該。
    但是,自己攥緊命運什麽的……
    櫻島雪回過神,彎起嘴角,這是她在笑自己。
    真是的,她怎麽會相信這種話。
    大話誰不會說啊。
    攥緊命運什麽的,真這麽厲害,為什麽不把炸彈給拆了!
    這樣想著的櫻島雪,神色一動。
    “您去哪?”
    櫻島雪對起身的路桑說。
    “衛生間。”
    路桑說。
    櫻島雪欲言又止。
    她很想說還有幾分鍾就要死了,您怎麽還有功夫去衛生間。
    但轉念一想,也對,畢竟還有幾分鍾就死了,死之前去一趟衛生間,也很正常不是麽?
    櫻島雪看見路桑走向下一節車廂,路過跪在地上的祈禱者,路桑扶起這人,說了什麽。
    路桑在說什麽呢?
    櫻島雪想。
    路桑的背影消失在車廂連接處。
    櫻島雪撐著腦袋,看向窗外。
    她很平靜。
    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想,幹幹淨淨。
    馬上就要死了。
    櫻島雪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隻是,忽然有一個瞬間,大概是在車窗玻璃的倒影裏,隻看到自己一個人,沒有路桑。
    櫻島雪忽然感到寂寞。
    突如其來的寂寞沒有緣由,大海一樣把她淹沒。
    以前的櫻島雪隻是想著,死的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去也就好了,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
    可是現在,她發了瘋似的想念路桑。
    想念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男人。
    如果死的時候,有路桑在,該多好。
    她有點不想死了。
    櫻島雪想起太宰治梳理的一句話。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製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
    櫻島雪想啊,等到路桑回來再去死,也好的。
    可惜了。、
    忽然一個念頭升起來。
    話說,路桑去衛生間,去了好久啊。
    等等……好久!
    櫻島雪睜大眼。
    車廂開始慢慢安靜下來。
    人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們看著彼此,瞪大眼睛。
    他們不敢置信的拿起手機和手表。
    他們眨著眼,和旁邊的人確認時間。
    劫後餘生的狂喜出現在他們臉上。
    有人喜極而泣。
    “太好了!”
    “活下來了!”
    “真是太好了!”
    有乘客把帽子高高的拋起來。
    五分鍾過去了!
    不,現在的話,十分鍾都快過去了!
    炸彈沒有引爆!
    不管發生了什麽,惡作劇也好,還是其他什麽情況,無所謂。
    他們活下來了!
    櫻島雪也被歡喜的情緒感染,露出大大的笑容。
    可是很奇怪啊。
    活下來了,我為什麽要開心呢?
    想了想,櫻島雪釋然了。
    這樣的話,路桑就不用死了。
    我還能再見路桑一麵。
    真是太好了。
    廣播再一次開啟,嗡嗡的電流音,像是霹靂,歡喜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乘客們屏息凝神,眼中爬上陰霾。
    忽然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在每個人腦海。
    他們幾乎要嚇得暈厥過去。
    該不會……其實炸彈還在,隻是那個可惡的惡魔,抱著玩弄他們的惡趣味,延遲了起爆時間吧!
    直到一個溫和的年輕男子聲音,從廣播中傳出。
    “沒事了,剛才隻是一個玩笑,給大家帶來困擾,真的很抱歉。”
    乘客們長長鬆了口氣。
    有人大聲的罵起成務人員,更多的還是劫後餘生的歡喜。
    櫻島雪坐著,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到前麵的信教者跪在地上,對著廣播虔誠禱告,臉上淚水橫流。
    櫻島雪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是路桑!
    這個聲音……
    不會錯!
    是路桑啊!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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