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 第二身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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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前回憶到此為止了。
    那一晚武聖們具體都說了什麽,路明非想不起來。
    可能被故意抹去了吧。
    畢竟是武聖,做到什麽誇張的事路明非都不會驚訝。
    嗬,武聖。
    路民非想笑。
    他坦然看著麵前的師傅和小師妹。
    多熟悉的兩張臉啊。
    可惜,這裏隻是回憶,是幻境。
    解開小魔鬼封印的他,取回曾在九州的真是記憶,明悟自身來處,武道意誌何其強大。
    路明非分得清真實和虛幻。
    也正因他分得清,所以痛苦。
    武聖,嗬,好一個武聖。
    路明非不知道千年前的自己是怎麽想的。
    當晚記憶,他們口中那所謂第二天道,路明非是一個字也記不得。
    隻記得第二日,他在祭壇上,周圍十大神兵,眾武聖為他打開千年後的門。
    那一幕真是詭異,祭壇上的路明非笑得灑脫,沒心沒肺,祭壇下眾武聖麵色沉重,有的甚至不敢去看路明非。
    千年後,路明非想起,隻覺得無法理解。
    他不知道那些個武聖給自己灌了什麽迷魂湯。
    為什麽當時自己還笑得出來。
    除非武聖們並未把計劃的真正細節告訴於他。
    路明非淡漠的想。
    他不是曾經那個什麽都不懂的衰小孩了,他在九州經曆太多,所以明白,武聖們所求“第二天道”,無非閻羅。
    武聖們要他經曆痛苦,使他絕望,墜入深淵,在這深淵一樣的痛苦裏,誕生心魔,再以十大神兵煉成青銅麵具,承載閻羅。
    嗬,小皇帝所謂的第二神,不正是第二身麽?也難怪那般凶險的法門,在路明非修來,卻輕鬆的緊,一蹴而就,之後竟是同樣有了閻羅和自身二重外罡修為。
    因為這所謂第二神,也即第二身,本就是為他路明非量身定製。
    路明非越發抽離。
    他的魂像是飄出了軀殼。
    站在高處,以第三人的視角,冷漠的,平靜的,俯瞰著自己,俯瞰著師傅和小師妹,俯瞰這個九州。
    一個人在極致憤怒,憤怒到極點時,其表現,是平靜的。
    不會有情緒外露。
    路明非此刻正是。
    你們要第二天道,你們要救九州,你們為天下計為蒼生計。
    你們好偉大。
    所以,我得受苦。
    其實無妨。
    沒關係的。
    受苦什麽的,路明非不是很在意。
    真的。
    路明非總覺得自己是小狗嘛,星際裏的垃圾兵種,在背景裏,戰鬥力弱,生存能力強,吃垃圾也能活,那些嬌貴英雄見了皺眉的酸雨坑啊菌毯啊,小狗隨便打滾。
    倒不是抗性無敵逆天什麽的。
    都說了是垃圾兵種,能有什麽抗性可言。
    是命賤。
    死了就死了,就這點錢,大不了重新造一個。
    這就是小狗了。
    路明非一直覺得和自己挺像的。
    所以吃苦什麽的,他不在意。
    但武聖,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隨意擺弄他人的命運。
    路明非用一種悲哀的眼神望著師傅和小師妹。
    他分得清,明白這裏隻是回憶不是真實,正因為路明非分得清,所以路明非更加痛苦。
    他清楚的知道,師傅和小師妹已經死了。
    沒辦法複活。
    這是已經確定發生的事情,改不了,挽不回。
    於是,路明非想啊。
    武聖們想要一個第二天道,想要閻羅,那麽就得使他墜入深淵,讓無窮的痛苦把他淹沒。
    所以了,其實師傅和小師妹的死,是你們刻意安排?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一想就通。
    有一個瞬間,路明非喘不過氣了。
    天皇,霸王,還有那麽多和藹的,善良的,對他路明非很好很好的,武聖們。
    你們讓我和師傅小師妹相遇。
    讓我和他們日夜相處,不是家人更勝家人。
    讓我與這九州生出羈絆,紮下跟來。
    然後再連根拔出,血淋淋的,真是疼啊
    叫師傅死在麵前,叫小師妹死在懷裏,叫他悲傷到絕望,叫閻羅出。
    站在千年後,,無需天皇他們再說什麽,路明非猜也能猜出。
    這就是第二天道了。
    他有些難受。
    想睡一覺。
    路明非不想管這些。
    對了,還有小魔鬼呢,這家夥說什麽不在了,也不知道葫蘆裏什麽名堂,該不會又是騙我的吧,哈哈哈,小魔鬼啊小魔鬼,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弟弟,成天就知道捉弄哥哥,惡趣味,真是惡趣味,難怪你叫小魔鬼了,真是沒有起錯的外號啊。
    這麽想著,路明非勾起嘴角,他笑得很好看,路明非本就長得不賴,他是極好看的人,隻是從前總是下意識藏駐了鋒芒,把自己藏在了人海裏。
    如果還在龍族世界,這回小魔鬼肯定已經跳出來了吧。
    那個總穿正裝打扮得跟大人似的小魔鬼,對他比鬼臉吐舌頭。
    “哥哥真沒用!”
    那個搖折扇風度翩翩美少年的小魔鬼詫異對他。
    “也是奇了,我頭一回見。”
    啪一合折扇,指路明非。
    “有人和你似的,笑著哭。”
    路明非就說啊。
    “誰哭了誰哭了。”
    “你看我眼眶。”
    路明非用手抹。
    “幹的。”
    “你看我嘴角。”
    路明非用手指抵住,往上提了提。
    “在笑。”
    於是美少年一樣的小魔鬼就歎氣。
    路明非小醜一樣扯出笑來。
    小魔鬼一把拍開他的手,那麽凶狠,像是暴君。
    “哥哥。”
    暴君又變成溫柔的弟弟了。
    小魔鬼戳了一下路明非心口。
    “我聽到啦。”
    “這裏在哭。”
    路明非狠狠吸氣,全世界向他壓來,如果師傅和小師妹是千年前安排,如果和藹的武聖前輩隻要他絕望,如果曾經信任的都是虛妄。
    我還有什麽。
    啊!
    我還有什麽!
    路明非一點一點低頭,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小魔鬼戳在自己心口的手指。
    他又笑了。
    這回笑得真難看啊。
    “你戳疼我了。”
    路明非說。
    小魔鬼一下子抱住他。
    路明非手足無措。
    小魔鬼抱得好用力,又決絕。
    路明非很笨拙。
    他忽然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被人擁抱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或許,此生從未被人擁抱過。
    因為這溫暖太遙遠,分明是上輩子啦。
    可是又那麽熟悉。
    原來上輩子,我就認識你?
    路明非想。
    小魔鬼啊。
    小魔鬼在路明非耳邊低低的說。
    那是建議,不是下令。
    小魔鬼可以向所有人下令,以君王的威嚴,世界也得服從,唯一的例外,是路明非,他的哥哥。
    小魔鬼說。
    “不必壓抑自己,哥哥。”
    “憤怒,就憤怒吧。”
    “你應該憤怒的。”
    “你有資格憤怒的。”
    “你有權利憤怒的。”
    “你是哥哥啊。”
    小魔鬼最後說。
    “放手大鬧一場吧。”
    路明非隻覺懷抱越來越輕,輕若無物。
    輕若無物什麽意思呢?
    說啊,就是輕到了,好像什麽東西也沒有啦。
    小魔鬼化作光的蝴蝶,飛走了。
    路明非什麽也沒留下。
    他隻記得小魔鬼最後一句話。
    “放手大鬧一場吧!”
    路明非忽然明白,原來小魔鬼說的,他不在了,是這個意思啊。
    他笑了。
    抬眼四顧。
    師傅和小師妹站遠了,正慎重打量路明非。
    路明非想了想,哦,大概是在他們剛才看來,自己又笑又抱的,可分明懷裏什麽也沒有啊,抱著空氣自言自語,神情詭異駭人,這不是瘋子又是什麽?
    是啊,小魔鬼不在了,他們是看不到的。
    路明非看看這天,又看看這地,環顧四周,好似目光可以窮極千萬裏。
    “你在做什麽?”
    師傅問。
    “見天地。”
    路明非恭敬答。
    這一幕倒是大大出乎師傅預料。
    在他想來,似路明非這般瘋人,行事全無章法,暴起傷人也有可能,他已做好出手準備,自然不會傷及路明非性命,隻是可惜了這般好的天資,不能習武。
    不曾想路明非卻是對答自如,觀其雙目,神光清明,無半點混沌萌妹。
    莫非好了?
    他想。
    又或者,這人瘋並卻是好一陣壞一陣?沒個定數。
    他心裏又生出收徒的念頭來。
    為來得及開口。
    路明非已跪下。
    板板正正,規規矩矩,一下一想。
    他磕了三個頭。
    路明非起身,拍拍泥土,額頭青紫,已有血跡。
    他對那兩人說。
    “師傅,我去了。”
    師傅一時竟是無言。
    有太多的話要說,竟不知從何說起。
    路明非轉身,想起什麽,又回過頭,認真說。
    “今後,切莫與外人說您是我師傅,我擔心您安危。”
    師傅:……
    路明非又轉向師傅後的小女孩,之前的風魔,執著,癲狂,悲傷,桀驁,各種惡樣的情緒,一下子都從路明非的臉上消失了。
    他好像鄰居家的大哥哥,與你講天上星星的故事,講牛郎和織女的愛情,又講吃人的妖怪嚇唬你,又做風車哄你開心。
    很奇怪。
    小女孩想。
    為什麽,這人好親切。
    總覺得是在哪見過的。
    路明非張張口。
    “小師妹。”
    他說。
    後麵卻是沒了。
    小女孩以為還會有的。
    但是沒了。
    路明非轉身便走。
    他聽到師傅在後喚他。
    他隻大笑。
    師傅來追。
    但追不上。
    怪了,太怪了。
    路明非分明沒有修為在身,一步邁出,卻是極遠。
    外罡的師傅也追不上。
    路明非到山上,撫開岩壁,露出昔日的祭壇。
    路明非淡淡看著。
    小魔鬼大笑。
    “放手大鬧一場吧,哥哥!”
    “那就大鬧一場吧。”
    他說。
    路明非站上祭壇,道一句“來”。
    十大神兵便出現在他身周。
    路明非張開手掌。
    神兵似乳燕投林,到他掌中。
    本是實實在在兵器的他們,一旦到了路明非手掌,卻是化作朦朧的光,漂浮不定。
    你一會看他,這光是在的,一會看他,這光又不在了。
    “第二身,第二神。”
    路明非自言自語。
    所謂傀儡,在如今這一時代的九州,早已絕跡。
    九州大變後,武道之路越發艱難,各班技藝也漸失傳,如今九州連一件正經兵器也煉不成,何況煉器最高傑作的傀儡了。
    此傀儡與常人以為傀儡很是不同,武者可借此修行,勁力,神異,諸多法門,係在傀儡一身。
    而傀儡可到非人甚至外罡,這很強,但你傀儡師是最大弱點,戰鬥時襲殺你傀儡師本體就是,誰與那傀儡死磕。
    器聖自然注意到這點。
    他解決了。
    否則也稱不上器聖。
    器聖當真鬼神,他竟是一改傀儡非人形不可的窠臼,脫了樊籠,使傀儡外形千變萬化。
    可以是戒指,可以是項鏈,可以是任何你想得到的物事。
    此時的傀儡,嚴格意義上,已不能成為傀儡了。
    所以稱作第二身。
    後人們思考器聖當初創第二身之法時,初衷為何。
    他們想了很多理由。
    但都錯了。
    器聖從未為他人想過。
    甚至他從未為自己想過。
    他的世界隻有煉器。
    而他之所以煉製傀儡,創法第二身。
    其出發點,隻是一句。
    “為何兵器,不能習武?”
    霸王評價器聖自私,這話不錯,他是自私,心中從無他人。
    但是於兵器而言,於傀儡而言,於那些冷冰冰的鋼鐵而言。
    器聖是真的聖人,也是唯一聖人。
    隻可惜,鋼鐵不會說話。
    十大神兵化作十團光滑,落在路明非掌心。
    在取出那物之前,路明非還是停了。
    他不知道這一瞬自己想了什麽。
    是猶豫麽?
    這一步邁出可就不能回頭。
    還是遺憾。
    路明非也問過自己,假如知道今天,他還願意想起麽?
    其實,很多事情,忘了忘了,忘了最好。
    想起來反而痛苦。
    人生又何嚐不是呢?
    你苦苦追求的,拚了命想得到的,可是等真正到手,卻索然無味。
    與其痛苦,不如遺忘。
    路明非動過不如遺忘的念頭。
    說來還真是軟弱啊。
    但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惜,也隻是動念頭而已。
    已經想起,就別忘了。
    而且小魔鬼也說了不是。
    大鬧一場吧。
    於是,路明非平靜了。
    他什麽也不想。
    嘴角的笑也撫去。
    在光滑中,取出他的第二身。
    路明非與青銅麵具漆黑的雙目對視。
    “好久不見了。”
    他說。
    路明非戴上青銅麵具。
    森嚴的甲胄披掛上身。
    路明非,不,閻羅,他看看天,看看地,環顧四周,天下盡收眼底。
    他說。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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