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四章 什麽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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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教授繼續道:“……我最美好的時光大約是30歲-40歲的時間段,我有著足夠的經驗,知道自己的幾斤幾兩,也有耐心完成一些複雜而又枯燥的工作。”

    “那時候的我對自己的狀態很滿意,再微小的事情累加起來,也會變成碩果累累的果實。”

    他的聲音突然間低了下來:“但在56歲時,隨著精力的不斷下滑,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人生仿佛定格在現在的這樣了。人類的認知永遠是有限的,不可能完全洞察世界。”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容易煩躁、焦慮,原先的我能夠在電腦屏幕前,編程十幾個小時, 然後再學習幾個小時。但56歲之後的我,開始有些學不進新的內容, 我的探索欲望正在慢慢地消失。”

    “我意識到,世界上確實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但大多數的樹葉都是毫無價值地凋零罷了……”

    “一直到某一天,我發現了自己的一位天才學生,20多歲的年輕人,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idea,這個idea讓我感到震驚。我的第一想法不是祝賀他,而是占有這個有趣的點子!那時候我便對自己產生了深深懷疑……難道我真的需要剽竊學生的創意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嗎?”

    “這種懷疑讓我變得開始不自信,從而進一步影響到工作。”

    他的聲音變得高亢,甚至有些嘹亮,臉上帶上一絲淡淡的笑容:“一直持續到使用上大腦芯片,改變了我的思維方式。現在,我又覺得自己是二十多歲的想法與狀態,我是與眾不同的,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這片獨一無二的樹葉總得給世界留下些什麽!剽竊學生的想法, 簡直是對我自己的侮辱!以前的我為什麽會這樣想呢,完全不可思議, 莫名其妙。”

    “我明明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創造更多!看吧,這就是改變,對我整個人生的改變。”

    會場中傳來一片哄笑,但這一個簡單的小故事有人很多人陷入了沉思當中。

    就算科學界的大牛也有七情六欲,有一些想要走捷徑的想法也很正常……每個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陰暗麵,隻是沒有付諸於訓東而已。

    丁一衛這樣說,反倒拉近了距離,顯得更加可靠了。

    而且在過去短短兩年,丁一衛的精神狀態確實不一樣了。按照事後的跟蹤調查,他在過去的兩年裏,嗓門提升了4.2個分貝,和同行的爭辯頻率提升了102%!工作時間提升了21%,幸福指數大幅提升了50%以上。

    他現在認為自己高度幸福,非常滿意這種狀態。

    “可是,現在的您還是過去的您嗎?就連想法都改變了,您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娜塔莎窮追不舍,再次提出了哲學層麵的提問。

    丁一衛思考了片刻,笑道:“人類的想法每時每刻都在改變。20歲的我和60歲的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不管是耐心,經驗,還是創造力,都不一樣。”

    “這就好比是忒修斯之船的說法,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如果是,但它已經沒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頭了;如果不是,那它是從什麽時候不是的?有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嗎?”

    娜塔莎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毛。

    “人的思維想法也是這樣,今天的我一覺醒來,和昨天有一些不同了。明天的我,和今天又有一些不同,你如何定義我是否被更換了呢?”

    “我的記憶和過去的我完全相同,選擇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又有什麽過錯呢?”丁一衛笑了起來,“更何況,人類現在已經成為了長壽物種,文化卻是短命物種的文化,這是不匹配。”

    “婚姻製度是短命物種的產物,因為它不匹配現代生活,正在瓦解。即便我們依舊祝福年輕人終成眷戀,但我們現在也不催婚了,不是嗎?沒有人要求你0歲時捐出自己的生殖細胞。”

    “很多年輕人選擇機器人伴侶,昆侖山政府並不反對。”

    “但有些東西,它不會快速瓦解,譬如說基因深處的某些想法,影響到你生活的方方麵麵。譬如說性自由是否是好事,是否需要強力禁止?目前我們無法得知。”

    “我現在66歲,按照長壽物種的看法,還處於成長期,未來的我大有可為;但在過去短命物種的思維中,我已經年老體衰了,於是我變得焦慮不安,想要盡快出成果,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思維方式。”

    穀鯵

    “光靠人的意誌按捺不住這種先天的本能想法。”

    “但現在,我們可以用技術的力量,強行按住基因本能。這就是未來啊,定製性格帶來的無窮未來,我們的社會都能因此更加美好!”

    娜塔莎又問:“丁教授,還有人認為,大腦芯片本質上是樂絲芯片,它隻是調節人的快樂機製,來達成自己想要的某種人格,譬如學習的時候感到快樂,做菜的時候感到快樂。對於這個觀點,您有什麽看法?人為調節快樂機製,似乎違背了大自然的創造。”

    丁教授沉默了片刻,說道:“自然的創造是有極限的,自然的創造也並非完美生物。如果人類想要完美,就必須通過自己的頭腦,向前邁出勇敢的一步。”

    “我們目前確實隻能調節人的快樂機製,一些更加複雜的情緒,痛苦、悲傷等等,暫時不能夠調節。但我相信,隨著技術的逐漸成熟,我們將完整補充‘人類哲學行為範式’,如果你想體驗抑鬱症的感覺,在不久遠的未來,或許也能夠做到。”

    “在這裏,我需要聲明的是,這和吸毒不一樣,所有的一切激素調節都是基於‘人類哲學行為範式’之內,不會超過人類能夠承受的閾值。”

    “而且目前能夠改變的行為模式相當有限,我們還在想辦法填充這個框架。”

    “目前有一個觀點,對快樂的追求,隻是一種比較初級的行為調節模式。”

    “如果在未來,我們想要突破這一框架,就必須要思考另外的一些東西。對哲學樹的攀爬,我們隻邁出了小小的第一步而已。我們認知,我們存在。”

    主持人娜塔莎又問道:“未來的我們,能通過大腦芯片直接進入虛擬世界嗎?一個完全自由,依靠想象就能進入的虛擬世界?”

    “理論上是可行的……但目前的政府不會提供相關技術。我們對自己的自控能力並不放心。這一技術主要還是用於科研用途,特別是提升大腦的注意力,警覺與丘腦有關,定向與前額葉眼動區有關,控製與背外側前額葉有關。經過一係列的調整,能夠讓注意力上升一些。”

    “是的,適合大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說完這句後,台下再次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看著時間也不早了,娜塔莎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大概聽明白您的意思了,‘人類哲學行為範式’是近階段最為熱門的研究方向,需要更多的人類樣本案例。而大腦芯片又能夠通過快感調節,輕微改變人類的行為模式。”

    “譬如集中注意力會產生一係列的快感,看到伴侶的時候也會產生微妙的快感,從而出現一些終身伴侶。”

    “您怎麽看待倫理層麵的改變,我們真的有能力操控自己的行為方式嗎?這是全人類享受充分自由,還是極端的不自由?它促使著我們所有人,成為道德品質完全相同的,思維方式也完全相同的生物?”

    “我們很多學者認為,這一條道路是通往完美社會的捷徑。”電視台上的丁一衛教授沉默了片刻,“關於自由與不自由的看法。我認為目前的我是高度自由的。”

    “我恢複到了過去的某種心態,並非政府強製要我加班加點地工作,是我自己選擇了目前的生活,也非常滿意目前的狀態。”

    “至於所有的人類,性格會不會同質化。我認為是不會。因為在未來,隨著框架結構的完善,我們將會有更多的性格可以自由選擇。不管是愛好學習,還是愛好做菜,又或者愛好釣魚,全都可以自由選擇,昆侖山政府不可能強製要求你選擇什麽樣的性格特征。”

    “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出現人格層麵的同質化。”

    “我個人還是比較讚同這種修改的,前提是不超出人類本身的界限。這樣一來,我們便有足夠的糾錯能力。”

    電視節目播放到這裏就結束了,但昆侖山中產生的輿論風暴卻遠遠還沒有到消散的地步。有一部分思想比較新潮的,已然報名選擇接受實驗,但大部分人還處於觀望狀態。

    而昆侖山政府也鄭重公告:“關於大腦芯片的安裝,僅基於個人自由選擇。政府不會強製要求每個人都安裝,不僅是今天不會,今後也同樣不會。”

    關於“人類自由”的辯論,在這一刻正式打響,“糾正機製”、“精神自由”成為了主要關鍵詞,在今後的數十年裏,長久不成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