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黑暗道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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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敬家人之後,李啟繼續上路。

    路上,他和沈水碧攀談著。

    “你說,遇到你兩次,她以後的道途如何?”李啟問道。

    “難。”沈水碧搖了搖頭。

    確實難。

    敬燕誠於心,勤於行,成也與此,敗也與此,太誠,太勤,是個木頭腦袋,抓住了術,便使勁練術,抓住了氣,便使勁兒練氣。

    日後,她抓住了武道神意,也一定會鑽牛角尖的。

    這也讓李啟忍不住反思。

    敬燕這種人,真的能指責她什麽嗎?

    哪怕是在唐國和巫神山,李啟都沒見過比她還勤奮的人,九品的時候,就能察覺李啟的氣機,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算是天才了。

    但是……

    沈水碧已經親口說了,她未來的道途不會走的太長遠,而李啟的判斷也相差無幾。

    “勤了不行,懶了不行,笨了不行,奸了也不行。”李啟抬頭看天。

    真難啊。

    他很聰明,祝鳳丹給他的評價是:“太聰明了。”

    敬燕很勤奮,也很正直,但得到的評價是:“太勤奮了。”

    真難啊。

    道途之上,無數凶險,踏錯一步,都有可能再無機會,但如果不去往前走,就和沒有機會又有什麽區別呢?

    要有往前走的勇氣,判斷踩沒踩坑的智慧,堅信自己走的是對的自信,長久走下去而沒有成果的堅持。

    比如敬燕,她其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走錯了路,那她拿什麽分辨:“我走錯路了”和“我努力的還不夠”這二者呢?

    答案是,根本分辨不了啊。

    誰也不知道對不對,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努力錯了方向,還是黎明前的黑暗。

    常言道:行百裏者半九十,那誰知道自己是已經走了九十,還是自己根本就是走反了呢?

    而李啟,他又如何去知道,自己現在的謹慎是好是壞呢?

    勇敢?還是魯莽?

    謹慎?還是怯懦?

    自信?還是自大?

    堅持?還是愚蠢?

    祝鳳丹說的是對的嗎?他自己的判斷又是否對呢?

    李啟突然覺得,在看了敬燕的遭遇之後,自己似乎,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這時候,恍惚之間,回憶起了昔日初步踏入修行之時,拿到《祝》書的他,就感覺眼前出現了一條通天坦途,順著走上去就行了。

    那時候的他,覺得修行沒有瓶頸,一路上都好像很輕鬆,畢竟怎麽晉升,等級的標誌,他都已經完整的看了一遍。

    可如今下來,隻覺得這條路,岔路無數,荊棘叢生,而且眼前唯有一片黑暗。

    整個道途,就是一塊無盡黑暗的大地,雖然沒有看起來驚心動魄的打打殺殺,但卻比一路戰鬥恐怖的多。

    你的知識,你的底蘊,你的勤奮,你的天賦,你的師長,就是黑暗中的一盞燈,映照出有限的區域,讓人得以小小的預測一下黑暗裏的道路。

    知識底蘊勤奮這些多一點,燈就亮一點,就多看到一點點前路。

    但這些燈,永遠無法照亮整個黑暗大地。

    恐怕,沒有任何存在能夠了解路是什麽樣子的,所有的存在,在名為‘道途’的黑暗裏,都是悲哀的,瞎了眼的蠕蟲。

    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在世界的黑暗未知中,潛藏著無數的危險,每一次對外界的探索,就是行走在生死之間。

    蠕蟲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向黑暗裏踏出的腳步,踩到的究竟是食物,還是掠食者?甚至可能是更加不可名狀,無法形容的巨大恐怖呢?

    真知道韻,李啟給它起名叫真知,卻發現,在真正的深沉黑暗麵前,哪怕是真知也什麽都看不見。

    這就是探索道途的真相嗎?絕望,而深沉。

    而如今的道途,就是所有清晰的地方,就是無數前輩在黑暗大陸之中探索出來的,一條算是安全的路,比起從頭開始,已經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對個人而言,依然充滿危機。

    李啟突然覺得,哪怕是強如一品,和他應該也沒什麽區別吧?

    巫道所追求的與整個世界共生,本質就是完全看清楚,甚至是照亮‘道途’這座黑暗大陸吧?

    人道所追求的以人代天的未來,應該也就是徹底掌握這座黑暗大陸,人成為這一事物的主人。

    道門所追求的逍遙,也就是在這黑暗大陸之中絕對的安全,不再因為任何事情而有危險。

    那佛門呢?從他們的想法和宣傳來看,是‘眾生覺悟’,這就是所謂的如來大業,‘如來覺世’,他們是想讓每個人都能夠覺悟,能夠認識到著黑暗大陸的本質嗎?

    亦或者,他們想要的是眾生領悟更多?畢竟李啟知道,自己還有很多很多的真相並不了解,此刻知道的,都通過已有的線索和知識得到的。

    那麽,了解了當前的這些,之後應該怎麽做呢?

    光是了解,但不去做,那就等於沒有了解。

    下一步該做什麽呢?

    李啟乘坐著老馬,在拜訪淩霄花神的路上,思來想去,最終得到了一個結果。

    他覺得,既然在這黑暗的大陸上,誰也不知道前麵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對不對,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或者走反了。

    那麽,師長的作用就很明顯,比如李啟就能用自己的學識,看出敬燕的缺陷,而祝鳳丹也指出了李啟自顧自的怯弱之舉,並且想辦法去刺激他。

    師長和前輩們,是如何做到看清你的路的?

    很簡單,他們的‘燈’比較亮,那就肯定能看得更遠。

    李啟決定了。

    未來的四百接近五百年,他的精力就放在這裏了,他要看清楚自己未來的路,如果找到了自己未來的路,知曉了應該如何去行動,那祝鳳丹就不會去逼他了。

    祝鳳丹不逼他,沈水碧自然不需要前往最危險的前線。

    那麽,下一步就是回去之後,在巫神山的藏書閣裏泡一泡吧,讓知識浸潤一下自己,從中找到可能的路。

    如果找不到,那也要盡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實力和別的影響力,以幫助沈水碧能夠在前線獲得盡可能好的支援。

    打定了主意,一路又飛了小十萬裏,來到了淩霄國。

    來到了淩霄國,這裏就不用那麽麻煩了,李啟隻是往天空打出一道術法。

    術法展開,化作生氣,緩緩擴張,好像一朵朵雲彩一樣,源源不斷的釋放出生機。

    這些生機將會緩慢釋放,將淩霄國這一州的天候改善一二,讓其風調雨順,大概能持續個一年左右。

    這種程度的術法,對李啟來說,消耗也不算小,但他還是做了。

    主要有兩點,第一,這麽大的動靜,淩霄花神肯定能注意到,這算是用一個友好的方式給對方敲門,也是一份突然上門拜訪的禮物。

    第二嘛,就是李啟看見了下方的情況,所以出手,舉手之勞,緩解一下民眾之苦。

    淩霄國,其實是被淩霄花神替命過一次的,在長安,淩霄花神用淩霄國的國運為自己擋了一次殺劫。

    那一次,李啟就知道,淩霄國日後必然會重重災劫,天不下雨,地震不斷,瘟疫橫行,災異頻發,畢竟國運衰竭之下,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國之人,為國主擋劫,這也算是經典的人道邪法之一了,在真正的人道,這種手段可是堅決不允許出現的。

    汲取國運,吞噬眾力,乃至於形成像‘公司’一樣,純粹以下方民眾的血肉性命和生活作為資糧修行,在正統的人道看來,都是掘根一樣的操作,是要徹底鏟除的邪法。

    因為這樣做,脫離了人道的本質。

    對人道的高位者們而言,他們自己,也是‘人’的一部分。

    這是人道的本質,不管是高位者還是普通人,都是一個整體,互相不能分開,高位者幫助底層,那也是在幫助自己,底層為高位者獻力,也能為自己提供利益。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個‘為’不隻是‘為了’,也包括了‘成為’這一層意思,‘人人’和‘我’,並沒有本質區別,我們都是一個整體,所以人道的官位才能借取眾人之力,讓所有的人道官員具備雙重位格。

    如果像淩霄花神一樣汲取國運,那就是徹底將二者分開了,國主是國主,國民是國民,我不為國民,國民必須為我,國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國主當養料。

    如此一來,還談什麽人道?那和神道的諸多教派反而更相似了。

    區別大概隻是,人道的汲取效率更高,掘根速度更快罷了。

    再說,就算神道內部,完全依靠信徒提供力量的道脈,也是下乘中的下乘,真正的那些先天神靈們,本身就是自我存在的,是信徒需要他們,而不是他們需要信徒,吸血信徒這種事,在高位神靈眼中也是蟲豸的做法。

    人道不認可這種做法,想來,淩霄花神用這招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徹底脫離人道了。

    李啟對這種手段也不怎麽認可,自己是不會用的,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手段,他也不會覺得別人用會有問題。

    巫覡嘛,就是這樣的,都行,都可以,都能接受,反正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這世界的一部分。

    手中的術法演化,李啟的表情略微嚴肅,畢竟這事兒不那麽簡單,不是隨手而為。

    生機越來越濃鬱,卻見生機真結之處,全在大勢上,如大地之形,嚐隱嚐拙。

    這些生機會進入大氣的循環之中,逐漸在數年時間流入整個淩霄國,應該能讓整個淩霄國的疾病減少一成左右。

    淩霄國不小,人口十億以上,能減少一成以上的疾病,已經是很了不起的術法了,也虧得李啟是巫覡,才能做到這種事情。

    若是讓沈水碧來做這件事,就沒李啟這麽方便了,她的話,估計得手動去各處地脈埋陣法,然後勾動地氣,以地氣傳動生機,忙碌個三四個月才能有成果。

    當然,效果也會好一些就是了。

    各個道統的手段,還是有差別的啊。

    據說佛門那邊,隻需玉淨瓶一枚,用柳枝蘸水一灑,便能讓一國無病,那又是另一套手段了。

    隨著李啟的術法逐漸展開,數個時辰之後,這一團生機之雲終於成形,然後迅速加入到了大氣的循環之中。

    這數個時辰的時間,也已經足夠淩霄花神做出反應。

    卻見生機之雲消散之後,一個身影飄搖而來。

    芳花一枝,芬馥滿路,忽聞籲歎之聲,俄頃映幃微出,斜睇而立,幽芳凝怨。

    來者,亦美人,亦貴主,亦神仙,影翩翩而垂垂,步姍姍而遲遲。

    隨著她的到來,突兀之間,但覺煙霧溟濛,芳菲滿目,淡妝雅度,徙倚花側,流盼移時,令人不能舉步。

    沈水碧皺了皺眉,瞧著對方。

    但也挑不出錯處來。

    聽聞過花神的豔名,還真是……名不虛傳,漂亮的有點令人不高興了。

    倒是李啟習以為常,主動拱手,打著招呼:“國主親自遠迎,李啟慚愧,對了,這是內人,我們剛剛從蓬萊歸來,恰逢淩霄國,於是便上門叨擾,見見故人。”

    “賢伉儷大駕光臨,淩霄一時不查,還讓客人先以禮物敲門,實在失禮,不妨去我宮中,備宴斟酒,以迎貴客?”淩霄國主也極有禮儀的說道。

    言語之間分得很清,開口根本沒有半個字提到李啟的名字,直接將二人當做一體來回應,極為得體,也讓沈水碧的表情鬆和了些。

    花神畢竟是上苑那種場合走出來的,說話做事自然都有分寸。

    至於昔日在柳東河那件事上,攀著李啟,拉他下水給自己站台,那純屬性情使然。

    若非如此,淩霄花豈會有這樣的名聲?

    “不必不必,就是偶然路過,前來看看情況而已,國主最近如何?我觀你傷勢,好像已無大礙?”李啟這邊果斷擺手婉拒。

    免了,和淩霄國主喝酒,鬼知道又會有什麽卵事。

    “原來公子心中還記掛著妾身,甚至還帶著妻子上門,專程為淩霄國億萬百姓除病消災,真是大善啊。”淩霄國主說道。

    李啟卻不想扯這些了,再扯兔兔該生氣了,於是他擺了擺手,說道:“我來不是為了這些,而是問問國主,關於佛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