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上等人,帝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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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輝在等待著消息。

    他跪坐在席子上,手中文書上的字仿佛在發飄。

    “明府。”

    杜輝嗯了一聲。

    謝如進來坐下,歎氣,“也不知太平如何了。”

    “說是四百餘馬賊突襲。”杜輝的聲音很平靜,“馳援是來不及了。”

    謝如欲言又止。他覺得杜輝在此事上過於謹慎了。

    杜輝放下文書,用那種追憶的語氣說道:“老夫剛出仕時,堪稱是一路順風順水。那些年老夫為人剛正不阿,直至為了百姓出頭與上官爭吵,忍不住罵了一句,由此老夫便被趕到了陳州來,算是流放吧。”

    謝如不禁為他感到惋惜,“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杜輝揉揉眉心,覺得眼前亮了些,“那上官乃是權貴的人,老夫再多的道理也無用。”

    謝如說道:“明府,許多時候權力便是道理。”

    “當年老夫若是懂這個何至於此?”杜輝嗤笑一聲,“到了陳州這些年,老夫也算是勤勤懇懇做事,可長安依舊視而不見。那些庸才靠著背景關係紛紛而上,我等踏踏實實做事的卻前途暗淡。狗曰的!”

    謝如苦笑,“誰說不是呢!那些上官或是戶部要提拔誰,先看名字與出身,這誰家的人,這誰的人……先把這些給安排了好地方,剩下的才是我等。”

    杜輝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仿佛是在嘲笑著什麽。

    “太平縣若是被攻陷,使君定然要籌備奪回。”杜輝的思維很敏銳,“馬賊破城後不敢久留,否則五縣加上州裏的將士合圍,那便是甕中捉鱉。令人準備出擊,一旦消息傳來,馬上奪回太平城。”

    謝如對這位明府的思路很是佩服,“是。”

    他剛準備去安排,就聽到了腳步聲。

    怎地有些歡喜?

    一個軍士到了門外,“明府。”

    “如何?”杜輝拿起水杯,衣袖遮住了半張臉。那雙眸子裏全是冷意。

    軍士歡喜的道:“太平縣擊潰了馬賊。”

    嗯?

    謝如一怔,“四百餘馬賊,鄧虎蓄意報複,豈會這般容易擊潰?”

    杜輝一怔,喝問:“說清楚。”

    “我等拿住了一個潰逃的馬賊,說是楊明府帶著人犯敢死營出戰,列陣以待,就這麽用長槍活活的捅死許多馬賊。馬賊隨後崩潰……”

    謝如舉手,就像是拿著長槍一般的捅了幾下,“就這般勝了?”

    軍士點頭,“還說他們的一個頭領也死在了太平縣。”

    杜輝微笑道:“好事,那楊明府年少,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本事,好!”

    軍士告退,謝如抬頭,“明府,此事可要去道賀?”

    杜輝點頭,“派個人去。”

    謝如出去。

    杜輝拿起水杯,猛地往地上摔去。可半途卻又收了回來。

    他深吸一口氣,臉頰微顫,“做個事……為何這般難?!為何這般難!!!”

    ……

    太平城外,八十餘馬賊的屍骸被掩埋。

    “塵歸塵,土歸土。”

    老賊拱手,曹穎問道:“你這是祭祀?”

    “雖說老夫是做這一行的,可盜亦有道,要敬重屍骸。”老賊頗為唏噓的道:“當年老夫為此身處絕境……”

    “可是在墓穴中?”隨著融入程度的不斷加深,王老二的話也越來越多。

    “錯!”老賊眯眼看著北方,“當年老夫縱橫地下,有人說北遼的帝王墓最為奢華,打賭老夫不敢去。老夫那時覺得這天下就沒有自己不能去的地方,於是便意氣風發的去了。”

    王老二越發的好奇了,“進去了嗎?”

    “當然進了。”老賊的眼中多了光亮,“那墓中果然奢華,本不想驚動屍骸,可那個珠子太大了些,老夫一失手,便砸壞了屍骸的頭骨。”

    “然後呢?”

    “然後啊!”老賊看著前方,突然笑了,“然後被發現了。”

    “他們沒打死你?好善良。”王老二覺得老賊的運氣真好。

    “不,他們恨不能把老夫挫骨揚灰,那一路啊!逃的老夫一生難忘。”老賊歎息。

    曹穎回頭問道:“那你為何進了牢中?”

    老賊苦笑,“那些侍衛一路追殺,哪怕是老夫回到了大唐,他們依舊前赴後繼的摸進來……”

    他有些無奈的道:“老夫沒辦法,隻能尋機犯個事,進了牢中躲避。”

    楊玄的眼皮子狂跳著。

    “做人要做上等人,盜墓要盜帝王墓。”朱雀總結了兩句。

    “見過明府!”

    “見過明府。”

    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都紛紛行禮。

    一個老人拎著一塊馬肉跪下,老淚縱橫:“上次吃肉還是在四年前,多謝明府。”

    “起來!”楊玄皺眉,“莫要跪!”

    老人被人扶起來,衝著楊玄拱手,“回頭老夫每日為明府禱告。”,他回身,喃喃的道:“這個世間啊!終究是有好人的。老夫熬了數十年,終於熬到了一位好明府……”

    幾個女子聚在一起,見到楊玄後,大膽的盯著他。

    “明府,奴十五,服侍人最是妥帖。”

    “明府,奴會捶背。”

    “奴會做飯。”

    楊玄幹咳一聲,“都去領馬肉。”

    “少年,你的腰子還沒長成,千萬別被弄成人幹。”朱雀毒舌開啟。

    今日繳獲不少戰馬,死馬也不少,宰殺後按照功勳分配。

    而城中的百姓但凡出城去打掃戰場的,都有。哪怕是是一個被背著的孩子,一個被架著去的老人,都有馬肉。

    晚些城中就洋溢著馬肉的味道。

    大人在灶邊忙碌,孩子就在外麵焦急的等著。

    “阿耶,好了嗎?”

    “阿娘,我餓!”

    在這裏,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兒。

    “對於這些人,戶部、刑部,還有州裏的意思都是餓不死就成。必要時餓死一些也不打緊。”曹穎說的很平靜,聽的人也很平靜。

    你可以在長安看到燈紅酒綠,看到那些富貴人施舍乞丐和窮人。他們會看到境遇淒慘的人落淚。但在北疆,官吏們在苦苦支撐,百姓在努力活著……

    他們剛開始也曾渴望得到長安的關注,但一次次的失望後,他們不再南眺。

    “每一任縣令對這些人犯都厭惡至極,動輒喝罵責打。”曹穎說道:“郎君令他們立功贖罪,這便是施恩,他們怎會不感動。”

    “不,重要的不是這個。”楊玄說道:“在長安的眼中,在曆任縣令的眼中,他們都是牲畜,而我卻把他們當做是人。”

    曹穎心中一震。

    楊玄進了縣廨。

    右前方,曹穎見到一個披甲人犯恭謹的衝著這邊叉手行禮。

    “人?”

    曹穎默默的念著這個字。

    “阿耶!”

    他看到那個披甲人犯回身蹲下,前方,一個女娃跌跌撞撞的衝著他跑來。身後不遠處,一個婦人含笑看著這一幕。

    人犯單膝跪地,哪怕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曹穎從他那輕柔的動作就能知曉,此刻人犯必然是一臉溫柔。

    這便是人!

    “郎君可曾廝殺?”怡娘的第一個問題很暖心。

    “沒有。”

    “那便趕緊去沐浴,哎!那些邪氣什麽的……回頭奴請神來驅走。”

    請神?

    沐浴出來,一家人都蹲在邊上,看著怡娘操作。

    “郎君且坐。”

    楊玄坐下。

    怡娘不知從哪弄來的樂器,舉手一動。

    “琵琶!”朱雀聽出來了,“小玄子,你如果姓白該多好。”

    琵琶聲激烈,怡娘一邊彈琵琶,一邊還得指揮儀式。

    “老賊渾身的陰氣,神靈不喜,老二純良,老二來。”

    老賊:“老夫不摸金多年了。”

    曹穎幹咳一聲,“記性不好,以後在家中養老吧。”

    淳於氏的祖墳!

    王老二上前插香,隨即拜。

    “一拜。”

    “二拜。”

    “三拜。”

    琵琶聲越發的激烈了。

    怡娘嘟囔著,“我家郎君殺的都是惡人,神靈請享用了香火,回去為我家郎君說說好話……對了,驅邪!”

    鐺鐺鐺!

    楊玄跪坐在那裏,耳畔朱雀在叫囂,“哪來的邪氣?告訴她,殺人越多,邪氣越是不敢近身。”

    怡娘突然吩咐道:“好了,老曹趕緊送神。”

    曹穎拱手,一番感謝詞脫口而出。

    怡娘讚道:“老曹這番話脫口而出,果然是君子。”

    吃完飯,楊玄帶著王老二去溜達消食。

    家家戶戶都有肉香傳出來,一個孩子坐在外麵,端著個碗,上麵蓋著一片肉。他小心翼翼的夾起肉片,先抿一抿,然後咬一口餅,吃完餅後,肉片還剩大半。孩子轉身進去,“阿娘,我吃不了,剩下的你吃。”

    楊玄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回去後,他尋了眾人來商議。

    “如何讓太平人吃上肉!?”

    楊玄拋出了這個問題。

    “吃不起。”曹穎搖頭,“連人都吃不飽,如何養得起那些雞鴨,或是豕。”

    “養牛羊如何?”楊玄手中正是一塊羊肉幹。

    王老二眼睛放光,“郎君。”

    曹穎皺眉,“養牛羊自然好,隻是……老夫擔心馬賊和異族來劫掠,被搶了去。”

    “此次得了百餘匹馬,回頭就弄百餘騎出來。”楊玄說道:“斥候也時常出去查探。”

    曹穎點頭,“如此大善。要不等明年開春?去劫掠幾個小部族就有了,順帶殺人立威。”

    “不,就現在去。”楊玄把羊肉幹丟給王老二,喜的他一蹦三尺高。

    “為何?”怡娘也不解。

    楊玄笑道:“秋冬季羊肉很難長肉,要養到開春後,牧草豐盛之時。在此期間都是虧的。所以此刻去買羊,應當是最便宜之時。”

    “郎君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老賊驚訝的道。

    “一些小學問罷了。”楊玄淡淡的道:“此等事要口才好的,奸猾的,老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