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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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因緣已經上當了。”

    有朋客棧裏,李因緣和陸行舟對話的時候。

    這一切,都被人看在了眼裏。

    距離有朋客棧大概有一裏地之外的距離。

    一處極高的樹冠之上。

    陸行舟借著內勁,立在樹梢的最上麵。

    小公子馮謙益也站在他的身旁。

    兩個人的頭頂,就是那遮天蔽日的雲,好像抬手就能夠觸摸到。

    冷冽的風從兩人身邊吹過。

    那樹冠劇烈搖晃。

    枝葉互相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兩個人衣袂翻飛,發絲獵獵。

    這裏的陸行舟才是真的陸行舟。

    有朋客棧裏的,是玄機閣的那位易容大師,畫先生,假扮的。

    真正的易容大師,能夠做到以假亂真。

    畫先生便是如此。

    而再配和陸行舟的謀略,便是將這一點做到了天衣無縫。

    那些手背上的紋路,他的指甲上的鋸齒斑點等等,都是陸行舟故意留出來的破綻。

    其實。

    幽冥逆轉氣重修。

    這一陣子,已經將他損耗的五髒六腑,乃至肌肉骨骼,完全都恢複了。

    除了這滿頭的白發。

    他已經與正常人無異。

    雖然壽元還差些,但也已經彌補了不少。

    臉上的皺紋,手上的皺紋,指甲上的破損等等,也早就沒有了。

    但陸行舟特意讓易容大師給自己做了出來。

    一路從玉竹山莊帶到了漢中城。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被人中途識別。

    如今派上了用場。

    畫先生利用這些細節,完美的扮成了陸行舟,迷惑了李因緣。

    也將那些鷹都給吸引了過去。

    給陸行舟爭取了時間。

    “真的要去?”

    馮謙益那瘦削的身子,隨著搖曳的枝葉上下起伏,她扭頭看著陸行舟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眸子裏有擔心。

    也有凝重。

    陸行舟要去滄江口渡口。

    其實。

    陸行舟一路從長安城走到這裏,已經算是圓滿了。

    他把固城,石泉,漢中,這一路上的所有勢力,還有世家,江湖門派等等。

    都已經完全摸透了。

    這個時候,趁著盧家,李因緣還沒有發現他的真身,疾速返回長安城。

    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因為,他假冒譽王戲耍天下這件事,一旦暴露,等待他的,必將是這一路的生死截殺!

    那些被他戲耍的人。

    那些堵上了身家性命的人。

    像盧德仁那樣的人。

    一定都會被氣瘋。

    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陸行舟回不了長安!

    這是所有人的恥辱!

    所以。

    這個時候趁著大家沒發現,快速回長安,才是最好的結果。

    但陸行舟卻不肯。

    他是探了天下的底,探了無數人的底。

    但最重要的一個人他還沒有探到。

    那就是徐盛容。

    ……

    從建立東廠開始。

    陸行舟就一直再揣摩老皇帝的心思。

    後者建立東廠,不是單純的要震懾天下,而是有所為,有所圖謀。

    不然的話。

    老皇帝不會給東廠這個練刀的機會。

    不會真正的讓東廠,借著譽王謀反的事情,來開刃。

    更不會把亢龍衛也送給東廠。

    老皇帝做這一切。

    是真的要讓東廠壯大起來。

    那必然是有所用。

    那他有什麽用呢?

    陸行舟一直再思考,再忖度,也再尋找一切可能的線索。

    後來,他發現了一些東西。

    老皇帝當年剛剛把皇位穩定下來的時候,為了保證天下太平,保證朝局的平衡,為了方便他對外征戰,做了一些事情。

    以東廠之力,打壓當時最鼎盛的幾大世家,幾乎將他們連根拔起。

    然後,又迅速的培養了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原本的世家,元氣大傷。

    新的世家,野心勃勃。

    雙方一個為了保存元氣,一個為了建功立業,明爭暗鬥。

    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

    雙方都需要朝廷的支持和幫襯。

    而這樣一來。

    兩股力量就都被牽製在了皇帝的手中。

    誰也脫不了他的掌心。

    老皇帝就借著這個辦法,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裏,把整個大魏朝整合在一起。

    鐵桶一塊。

    然後,北上遼東,西征草原。

    開創了大魏朝的繁華盛世。

    陸行舟得知了這些過往的時候,又對目前的朝局形勢進行了分析,他感覺,老皇帝很有可能想,再這麽來一次。

    如今數十年過去。

    當年的均衡早已經打破。

    世家之爭也已經結束。

    新的世家,屹立於大魏朝各地,各自又各自的地盤。

    根深蒂固。

    盤根錯節。

    他們早就不局限於眼前的情況。

    他們早已經野心勃勃。

    皇子爭嫡這件事中就能夠看出一二。

    三皇子,身後有著無數隻手。

    推波助瀾。

    九皇子,剛接到老皇帝代掌東宮事宜的聖旨,便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世家,還有世家滲透的朝堂。

    都已經蠢蠢欲動。

    甚至不加掩飾了都。

    老皇帝若不想天下大亂,若想這承平繁華繼續,隻有再將這世家給割一次。

    讓他們自顧不暇。

    隻能內鬥。

    沒功夫去左右這天下的局勢。

    到時候,再來一位守成之新君,大魏朝亦可不亂。

    至少。

    承平個數十年,也是沒有問題的。

    老皇帝之心意。

    莫過於此。

    ……

    自從猜到了老皇帝的心思。

    陸行舟就想著加以利用。

    皇帝要對付世家。

    那些勳貴,也算是世家。

    徐家是勳貴,也算是世家。

    如何,把徐家拉到皇帝的屠刀之下呢?

    隻有一個可能。

    徐家有反意。

    有爭這天下,有攪動朝局,有破壞這盛世安穩的意圖。

    但徐家有嗎?

    陸行舟覺的,徐家的當代家主,徐北鳴,肯定是沒有的。

    自從天下太平以後。

    那位國公爺。

    從不入朝堂。

    也從不牽扯政事。

    徹底的隱居了。

    再聯想當年徐國公和老皇帝縱橫四海,橫刀天下的那些事跡。

    不難推斷。

    他應該,是和老皇帝完全是誌同道合的一種人。

    是那種心懷天下,無私心之人。

    所以他沒有那些權柄私欲。

    甚至。

    陸行舟猜測。

    徐北鳴將徐盛容許配給太子這個廢物,也是有深意的。

    徐北鳴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太子不堪重用。

    遲早會被廢掉。

    他把徐盛容許配給太子,就是在給老皇帝示意。

    徐家,沒有爭嫡的心思。

    太子被廢之時,徐家就隨著太子的廢棄,也徹底失去了爭嫡的機會。

    這是給皇帝的承諾。

    也是一種犧牲。

    如果陸行舟猜測的不錯,那麽,老皇帝接下來以東廠為刀橫掃天下,割世家的頭,必然不會動徐家,而且甚至會相當照顧。

    因為徐家可信。

    未來,天下世家都被割了以後,徐家,甚至會成為大魏朝國柱,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那這樣的話。

    陸行舟想要借助東廠報仇,就真的遙遙無期了。

    他絕對不允許!

    徐盛容。

    是他之恥!

    這恥,必須雪。

    所以他辛辛苦苦磨練出來的東廠這把刀,必須要落在徐家頭上。

    不能有意外。

    那麽!

    怎麽辦呢?

    隻有一個辦法。

    讓徐家表露出反意。

    ……

    徐北鳴沒有反意。

    沒關係。

    徐盛容有,也可以。

    這些年。

    徐盛容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頻頻露麵。

    已經儼然成為了徐家的代表。

    她表露出反意。

    表露出爭奪天下的意思。

    表露出破壞天下安穩的意思。

    就代表著徐家有這個意思。

    老皇帝得知這些後,定然會重新考慮的。

    他雖然信任徐北鳴。

    但徐北鳴和他一樣,已經垂垂老矣。

    沒多少時日了。

    他們死後。

    徐家,定會被徐盛容掌控。

    到時候,野心勃勃的徐家,還能做定海神針嗎?

    老皇帝肯定不敢賭。

    那,就必然要在這種可能出現之前,削弱徐家的根基還有羽翼。

    也就隻能。

    將徐家,和其他的那些即將被割的世家,歸為一類!

    而這樣。

    陸行舟雪恥就有機可乘!

    ……

    如何讓徐盛容表露出反意呢?

    這次譽王回滇南,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但凡是有些心思的人,都露頭了。

    但是。

    徐盛容卻一直沒有露麵。

    太子被廢了。

    還染了花柳病。

    成為了天下人的笑話。

    徐盛容真的無動於衷,真的要去做那個廢物太子的太子妃?

    以後在通州那地方渾渾噩噩終老?

    陸行舟不相信。

    他知道徐盛容的斷語。

    一念成聖。

    一念成魔。

    徐盛容心中的執念有多深,陸行舟在互相接觸的那兩年,已經心知肚明。

    他肯定,徐盛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他猜,徐盛容一定會參與譽王謀反這件事。

    借此事,給徐家謀機會!

    但是,一路從長安城到這滄江鎮,幾千裏地。

    徐盛容一直都沒有露麵。

    那麽,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徐盛容在這最後一步,也就是滄江口的渡口上,等著譽王呢。

    所以,為了把徐盛容的野心徹底揭示出來。

    讓這天下人皆知。

    讓老皇帝知!

    陸行舟就必須上滄江口。

    必須登船。

    必須,和徐盛容見麵。

    然後當著滄江鎮這些人,當著盧家鷹,當著李因緣的麵。

    讓徐盛容露麵。

    隻有這樣。

    陸行舟這一遭計劃,才算是最終完美。

    所以,他必須去滄江口。

    ……

    所以。

    他設計了這一切。

    讓畫先生吸引李因緣和鷹的注意力。

    然後,他趁機上滄江口。

    ……

    “你一旦上了渡口,便是前有猛虎,後有群狼!”

    馮謙益看著陸行舟這副堅毅,冷冽的深情,感受著他身上的那股氣勢,這抓著折扇的手,也是忍不住緊繃了一些。

    “很危險的。”

    “你不怕……”

    她的最後幾個字沒有說完。

    但是意思卻很明顯了。

    她擔心陸行舟回不來,出不了這滄江口。

    而且,就算陸行舟活著出來了,他這一路回長安呢?

    也將會是危險重重。

    不說別人,單說盧家,這漢中城,他能過得去嗎?

    此中危險。

    千言萬語,都說不完啊。

    “嗬。”

    陸行舟雙手負在身後,雖然此時此刻,他的打扮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但那身上的崢嶸氣勢。

    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的驕傲。

    還有那眸子裏的無所畏懼。

    卻一一顯露。

    風吹在他的臉上,將那束著發絲吹起。

    將那一襲儒衫吹動。

    將他腳下的枝葉吹的搖曳。

    烏雲,依舊滾滾在頭頂,細細的雨絲,似乎已經開始慢慢降落了下來。

    他的肩膀上。

    出現了一兩個被打濕的痕跡。

    雨滴很小。

    然後,這些痕跡在儒衫上擴散,變淡。

    陸行舟扭動了一下脖子,活動了一下左右手的手腕,又慢條斯理的把左右臂的衣袖給掀開了起來,露出了裏麵的袖裏刀。

    破天荒的。

    三柄刀都在。

    他把刀往袖鞘上又插了插,確保它們的穩定。

    然後將衣袖放了下來。

    他笑著道,

    “前怕狼後怕虎?”

    “那可不是咱家的性子!”

    “咱家……”

    嘩啦!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陸行舟腳尖輕輕的點了一下腳下的那根樹枝。

    他的瘦削身影騰空而起。

    然後,慢慢的朝著樹的下方飄掠下去。

    風吹著。

    他衣袂翩翩。

    好似從天而降的嫡仙。

    嘩啦!

    稍許之間,他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間,一圈勁氣從他的身上擴散了出去,然後將那些積攢著的落葉,都是給震的朝著四麵八方擴散了出去。

    甚至連那些樹,都是被震的朝著遠離陸行舟的方向,微微歪倒了一些。

    旋即。

    陸行舟膝蓋彎曲,然後又是挺直。

    站穩了身形。

    馮謙益依舊站在這樹梢上,低頭看著他。

    “大丈夫生於世間。”

    “當斬虎屠狼!”

    “無所畏懼!”

    ……

    “咱家提前謝過馮姑娘,陪咱家走這一遭生死!”

    陸行舟放聲大笑。

    ……

    然後,陸行舟往前掠了出去。

    ……

    在那不過十丈外的地方,有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馬。

    英俊神武。

    它站在那裏。

    一棵樹下麵。

    它脖子上沒有繩索,但它也沒有逃跑。

    而是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裏。

    低著頭。

    吃著地上的草。

    它很嬌貴,也很驕傲,因為這些草到了秋日,已經有些枯黃的緣故,它隻吃一點點的尖。

    剩下的就都吐掉。

    這匹白馬,是馮謙益自己的馬。

    獅子驄。

    是玄機閣裏麵的一匹寶馬。

    日行千裏不為過。

    是馮謙益死去的父親留給馮謙益的。

    從很小的時候,就給馮謙益所養著,已經養出了一些靈性。

    也養出了很深的感情。

    馮謙益自己都從來不舍得騎過一次。

    但是。

    這一回。

    馮謙益為了能夠讓陸行舟安然回長安城,特意將這匹寶馬給陸行舟牽了過來。

    希律律!

    陸行舟浮空掠過,坐在了這獅子驄的馬背之上。

    不愧是寶馬。

    這坐上去,頓時有一種雄壯威武,沉穩大氣之感。

    獅子驄或許感受到了陸行舟的心意。

    猛地抬起了頭。

    發出了一聲驕傲崢嶸的長嘶。

    然後,腰間一挺,這整個上半身便是直接離而起。

    前蹄幾乎是抬起到了一人之高的位置。

    轟!

    下一瞬間。

    馬蹄落地,周圍的那些落葉,那些泥土,都是隨之被震的飛濺起來。

    隨後,獅子驄好像是化作了一道白光,朝著那滄江口的方向疾弛而去。

    馬蹄飛馳。

    聲音如驚雷。

    好像真的是從天上的那些烏雲裏傳遞出來的。

    大地上,枯黃的落葉也隨之飛舞。

    陸行舟隨著馬背起伏。

    那眼睛裏。

    全是光。

    “徐盛容,咱家來會會你!”

    “這一次,咱家絕不會再承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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