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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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蒼生。

    東方夫子的信裏麵,沒有別的內容。

    隻有這四個字。

    陸行舟重新回到了竹椅上。

    重新輕輕的搖曳著。

    發出吱呀吱呀的輕微聲音。

    那封信放在了陸行舟的胸口,竹林裏的風吹過來,信紙嘩啦啦的飄動。

    陸行舟歎了口氣。

    他明白東方夫子的意思。

    但是,他目前並沒有那種心氣兒。

    漫天的星光在一片黑暗之中閃爍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好似銀盤。

    陸行舟望著那一片璀璨,安靜著沉默。

    恍惚之間。

    他覺的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裏麵。

    這個漩渦旋轉的很快,自己掉進去以後,很快就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失去了方向。

    而隨著墜落的越來越深,也是逐漸的看不到光。

    他心裏,對自己說,要走出這個漩渦。

    但是,他的身體卻不肯動彈。

    他進入了一種十分矛盾的境地。

    “咱家到底想要什麽呢?”

    這種狀態持續了許久,時間已經是到了深夜。

    陸行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迷茫。

    恍惚。

    無奈。

    各種情緒在他地眼瞳之類閃爍而過,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天下蒼生?

    東方夫子從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在向自己灌輸天下蒼生的信念。

    但實際上,自己隻是知道了這些道理。

    在靈魂深處,好像從來沒有把這些道理當作自己要去執行的目標。

    沒有感同身受。

    說說,是可以的。

    但真正的要去做的話,他好像又做不到。

    而因為東方夫子的驟然出現,他這心裏的矛盾又更加劇烈了一些。

    他不按照東方夫子的信去做的話,就是辜負。

    辜負了他犧牲嶽麓書院的名譽,犧牲自己的名譽,給自己送這份賀禮。

    但按照後者的信去做,那便是強迫自己。

    強迫自己做的話,他會做的很痛苦。

    “何去何從啊……”

    “何去何從?”

    陸行舟越是思考這些問題,腦袋越是亂。

    就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腦袋裏塞進了無數的東西,然後用力的攪動,想要自己接受。

    但這些東西卻始終無法融入自己的意識裏。

    靈魂裏。

    “出去走走吧”

    陸行舟起身,朝著東廠府衙之外走去。

    他原本靠著的那個藤椅,慢慢的搖晃著,速度逐漸減慢,直至靜止。

    那聲音也消失。

    他的影子則是已經離開了東廠府衙,出現在了這長安城的街道上。

    已經是淩晨深夜了。

    到處都是死寂一片,沒有人的影子。

    甚至連乞丐都沒有。

    這裏是長安城。

    是大魏朝最繁華富庶的城市。

    乞丐,是很少出現的。

    唯一出現的,便是巡夜的禁軍,還有負責打更的人。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鐺!

    一聲銅鑼從遠處的街道上敲響,那聲音帶著低沉,還有一種沙礫般的粗劣,沿著街道擴散開來,遠遠的看過去,打更人拎著燈火,正慢慢前行。

    他前麵是黑暗。

    他後麵也是黑暗。

    他走過之處,便是微弱的光。

    陸行舟站在虛無縹緲裏麵,看著那一道光前行,心中突然有所感觸。

    嘩啦啦!

    嘩啦啦!

    陸行舟的身後傳來了一陣整齊而有序的腳步聲。

    扭頭看過去,那是一隊呼嘯而來的金吾衛禁軍。

    他們負責巡夜。

    負責維持這長安城的安寧。

    他們經過陸行舟的身旁,然後氣勢崢嶸,如龍虎般經過。

    陸行舟隱藏在暗處。

    收斂了身上的氣息。

    並沒有被發現。

    他看著這一隊金吾衛慢慢的遠去。

    “金吾衛大哥好啊。”

    “老劉頭小心些。”

    金吾衛和打更人互相看到了彼此,互相打了個招呼。

    那一束光,似乎是將他們都給籠罩在了裏麵。

    陸行舟看了一會兒。

    繼續前行。

    他就在這黑暗死寂的街道上行走。

    漫無目的。

    感受著天地之間的風,天地之間的寒意,還有天地之間的死寂。

    不知不覺的。

    他來到了皇宮腳下。

    那扇大門緊閉著,幾名侍衛守護在那裏。

    火把的光繚繞著,將他們的影子映襯的左右閃爍。

    在城門的左側,有著一張桌子。

    桌子有些破舊了。

    但讓陸行舟回想起了自己的開始。

    他衣衫襤褸,他滿臉猙獰。

    他心裏裝滿著滔天的怒火和仇恨。

    踏著血色的腳印,來到了這張桌子前,然後,說,

    “我要賣身入宮。”

    這是他借屍還魂後的開始。

    “見過陸公公。”

    “開城門!”

    陸行舟突然之間有種心血來潮地感覺,想要衝走一遍這條路。

    他將自己的令牌亮給了守城的士兵。

    士兵不敢耽擱。

    將城門打開。

    陸行舟走了進去。

    皇城裏麵,同樣是死寂的。

    風吹過那些林立的宮殿,吹過那些層層疊起的宮牆,發出呼呼的聲音。

    就像是有誰在這深夜裏哭泣。

    或許是前朝孤魂?

    又或者是那些不明不白死在這裏的野鬼。

    陸行舟沿著這條路,來到了自己當初剛淨身而修養的地方。

    依舊是那麽的破敗,尿騷臭的味道,隨著風肆虐。

    他皺了皺鼻子。

    停在了門口。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小的想跟公公打探點事情?”

    他眼前出現了當年,花了二兩銀子跟裏麵的一個送飯太監打探消息的場景。

    他已經忘了那個太監的名字。

    也忘了那個太監的模樣。

    但記得自己那個時候的卑微,下賤。

    他看著那些情形,忍不住笑了笑。

    他又走出去。

    來到了司禮監。

    司禮監的人自然是認得這位陸公公的。

    值夜的人嚇得麵色發白,一個勁兒的磕頭,陸行舟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向了司禮監深處。

    卷庫。

    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他進入的就是卷庫。

    和那個叫做李尋的老太監,一起,整理這裏的資料。

    有時候還會下棋。

    “你回來啦。”

    陸行舟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到裏麵傳來了一個聲音。

    是熟悉的聲音。

    李尋的聲音。

    他眉頭皺了一下,有些好奇。

    對方還沒睡?

    能聽出自己是誰?

    “李公公,好久不見。”

    陸行舟笑了笑,推門走了進去。

    卷庫裏還是當年的模樣兒,書架林立,宛如浩瀚煙海。

    沒有什麽改變。

    那張李尋曾經最喜歡的搖椅,也是依舊擺放在靠近窗戶的位置。

    他坐在上麵,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

    他這副樣子已經有好幾年了。

    卻還一直都活著。

    “好久不見。”

    李尋扭過頭,看著陸行舟,那一貫平靜不起波瀾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詫異的光。

    還有驚愕。

    旋即,他伸手將桌子上的火折子取開,點燃了桌子上的油燈。

    火苗搖曳而出。

    這一片狹窄的空間,便是微微透亮。

    “夜不能寐,來曾經待過的地方看看。”

    “打擾李公公休息了。”

    陸行舟微微欠身。

    對於這位李公公,陸行舟心裏其實一直有些看不透的。

    後者給人的感覺就是完全不同。

    似人非人的那種。

    當年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感覺。

    然後以窺心術而探。

    卻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但那種感覺總是沒有消散過。

    遲疑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的,又施展了窺心術。

    砰!

    這一次,他什麽也沒有看到,反而是好像被人在腦袋上重重地砸了一拳。

    腦海裏傳來了劇烈地疼痛和眩暈感。

    他眼睛陡然瞪大。

    踉蹌著後退了出去。

    而同時,周身有著絲絲勁氣翻滾,衣衫獵獵。

    白發飛揚。

    “你到底是誰?”

    陸行舟眯著眼睛,警惕的問道。

    “咱家是誰,有關係嗎?”

    李尋依舊是趟在那搖椅之上,他笑眯眯的,看著陸行舟,右手食指輕輕的敲了兩下搖椅的扶手,發出咄咄的輕響,然後笑著道,

    “重要的是,你現在的狀態,很不穩定。”

    “如果破不了這一關,怕是將永遠停留在這裏,再無寸進了。”

    “這一關?”

    陸行舟的眉頭皺的更加厲害,稍微遲疑了一瞬,他將身上的那些氣息盡數散去。

    又恢複了平靜。

    他走到了李尋的麵前,就好像是當年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般。

    拱手,聲音恭敬地道,

    “請前輩賜教。”

    對方既然能夠看出來自己的情況,也能夠破了自己的窺心術。

    那肯定就絕非常人。

    不如,聽聽對方到底是怎麽說的。

    “先天之境,破任督二脈,為起始。”

    “靈肉分離,為胎息。”

    “你現在,是正在胎息境界的門檻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李尋低聲道,

    “此關,若破,天地間便又出了一位胎息之境。”

    “此關,若不破,你此生再無機會入胎息。”

    “胎息?!”

    陸行舟聽聞此言,眼瞳裏陡然間閃過了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這些時日,總覺的心神不穩。

    做事情的時候,沒有方向感。

    就好像整個人都是靈魂出竅的感覺一樣。

    自己變成了行屍走肉。

    原來,是在不知不覺中,步入了胎息的關卡。

    “勞煩前輩!”

    “願聽其詳!”

    陸行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盤上帶著凝重,以及真誠,再度向李尋拱手。

    既然對方能夠說出自己出現這種跡象的根本原因。

    那應該,就是能夠幫自己解決的。

    “天地同元。”

    李尋看著陸行舟,眼睛裏似乎是閃爍過了一絲格外柔和的光。

    那種感覺,就像是慈父看著自己的孩子。

    他的話音裏麵,也是有著一絲關懷。

    陸行舟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就覺的眼前的情形突然間一陣恍惚。

    他愣在了原地。

    不過,他愣住的隻是他的身子,而他的意識,則好像是出現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周圍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間。

    沒有任何影像,也沒有任何聲音。

    就像是一個被白色霧氣封閉起來的山洞。

    陸行舟正遲疑的時候,這些霧氣開始有所反應了。

    呼啦啦!

    好像無形之中有風吹過。

    霧氣變換成了一些形態。

    首先是一座雄城。

    那是長安城的樣子,雄偉輝煌,高聳入雲。

    而在這做城市的城牆上,正有著無數的士兵,他們奮力地廝殺著。

    長安城下麵,外麵,四麵八方,也都是密密麻麻地軍隊。

    他們在不要命地攻打。

    “殺!”

    “殺!”

    這聲音鋪天蓋地,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好像要將這天地給撐破。

    陸行舟恍惚了一下,好像是置身於了那一片戰場之中。

    呼!

    短短地時間,他將這戰爭看了一遍,然後,這情形再度發生了變化。

    這又是一個嬰兒呱呱墜地。

    女子聲嘶力竭地叫著,產婆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孩子取出來。

    放在了女子地身邊。

    “哈哈我有孩子啦!”

    屋外的男人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

    “我恨你!”

    “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孩子遇到了自己相戀的人,然後彼此之間爭吵,分立。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最終心上人,一起拜天地。

    ……

    “哇哇……哇哇……”

    又是一個新的生命呱呱墜地。

    男人和女人都非常地開心。

    他們懷抱著自己的孩子,享受著這種天倫。

    ……

    “不要走。”

    轉瞬之間,幾十年的時間過去。

    女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然後,這男人跪在女人的窗前,抓著女人的手,慢慢的哀求著。

    那聲音裏充滿了悲涼,也充滿了不舍。

    男女的孩子,也是跪在床前。

    低聲哭泣。

    ……

    噗!

    一棵種子從天而降,落在了土裏,然後慢慢的生根發芽。

    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

    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緊接著,秋天來了,繁茂的大樹枯黃,無數的葉子盡數灑落。

    然後,它又是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

    不過。

    冬去春來。

    當天地之間的積雪融化,百花盛開的時候,這棵老樹又是重新煥發了生機。

    ……

    一滴水,在湖泊之中飄蕩。

    蒸發成了水汽。

    水汽扶搖直上,衝入了蒼穹裏麵。

    入眼遼闊,一望無垠。

    很快,水汽遇到了雲,然後和雲融合成了一體。

    轟隆!

    轟隆!

    天地之間響起了滾滾驚雷,這雲劇烈的翻滾著,然後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

    嘩啦啦!

    嘩啦啦!

    閃電驚雷肆虐之下,這一滴水,落在了大地上。

    它流淌著,經過了街道,經過了泥土,經過了山石,經過了叢林,最終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那處湖泊。

    叮咚。

    水和湖泊,重新融為一體。

    ……

    春夏秋冬。

    四季變化。

    生老病死。

    生命綿延。

    天地輪回。

    造化玄妙。

    ……

    陸行舟站在這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間,感受著這種變化。

    他一時間,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萬物輪回。

    各自高貴。

    一切,不過是一場輪回,一場生長而已。

    ……

    他又看到了自己。

    那個書生。

    在書院裏長大,求學,在長安城西被殺,借屍還魂入了宮,一步步走來。

    走到了如今。

    雖然驚心動魄,生死無數。

    但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一場輪回,一場再普通不過的生長而已。

    一切。

    都是天地的規律。

    造化的規律。

    ……

    呼!呼!呼!

    陸行舟感覺自己心頭的情緒,正在慢慢的安定下來。

    那種恍惚無所求,不知所措的茫然,也是慢慢的正在消散。

    他的眼睛重新變的明亮。

    同時。

    他身上的氣息,也是變的虛無縹緲。

    好像有。

    又好像沒有。

    看起來像是個普通人。

    又不像是個普通人。

    白發蕩漾。

    衣衫獵獵。

    卻沒有氣息波動。

    隻有一絲風,在屋子裏吹過。

    柔和。

    安靜。

    “不負所望啊。”

    李尋看著這般的陸行舟,那布滿皺紋的臉龐上,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笑容裏麵,還有驕傲。

    “入胎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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