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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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社會賢達皆是讀過書明事理之人,當能理解如今之局勢,恢複生產,搶種糧食,才是滋陽第一位的緊要之事。百萬蒼生嗷嗷待哺啊,人命關天啊。如果本官一味的聽你等掰扯,與你等扯嘮不清, 恐怕這夏去秋臨之時,與爾等也難徹底斷清官司。”

    兗州府衙裏,有段時間沒有露麵的陳艾山微笑著對到會的一幹人說著。

    而與會的這一幹人便是滋陽地界有頭有臉的縉紳地主子弟了。

    其中坐在第一排的幾個人,那都是家主一級的人,他們在崇禎十六年清軍退去後重新回到了滿目瘡痍的滋陽,並在隨後的一係列的變故中始終留在滋陽。

    這些人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影響力, 都比之後的一批管事、侄子高出一截。

    所以對於陳艾山的話, 他們不會第一時間就搭話, 那樣的話回旋空間可就不足了。

    身後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府尊在上,小子的確是讀過幾本書,可翻遍四書五經也沒見過強取民財的道理。還望府尊三思而行。”

    不可否認陳艾山一語道出了他們這些人的尿性,依著他們誰都不認吃虧的本性,那何止夏去秋臨的時候都難斷清官司啊,怕是到了明年時候也依舊有絮絮叨叨的。

    所以他們才不會跟陳艾山去辨什麽大意大局呢,就隻說田畝私產。

    陳艾山笑著道:“本官確是在三思而後行啊。”

    “來兗州已有數年,本官豈能不知道滋陽的底蘊?城外連年廝殺,萬頃田地盡皆荒蕪,百姓們缺糧少食,而城中的糧庫也儲蓄不多,官府亦是缺糧。事實上在座的都知道,非是有糧食自沂州源源不斷的送到滋陽,城內早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但現在沒那麽多的糧食從沂州送來了。

    齊國公三路大軍攻伐齊魯, 軍兵十萬眾,民壯數倍之,正是用糧之時。兼之攻城複地之後亦要賑濟安撫難民百姓,耗費不是一般的巨大。豈能再跟早前那般一批批糧食不講耗費的送來滋陽?

    現如今,滋陽隻能自救也。

    非是到萬不得已之時,上頭是沒糧食發下來的。

    這等要緊時刻,你們說,本官還有心思聽你們的胡掰扯嗎?

    糧荒是什麽慘樣你們沒見過,還能沒聽說過嗎?”

    光是一個崇禎朝,北地各省就不知道發生了多少糧荒幹旱引發的人間慘劇。那拆骨而炊,易子而食的字眼,光是看看就能叫人肝膽俱裂。

    陳艾山的眼光從所有人麵上掃過,“本官為這兗州知府,若是治下真出了這等慘事兒,本官可萬死難贖其罪。”

    堂堂大義往外一擺,這真的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巴。

    而且縉紳地主們也都不是傻子,隻聽陳艾山召集他們來開會,那就已經有了猜測,多半是陳艾山要給他們開條件了。

    而現在麽,他們這種感覺就更濃鬱了。

    眾人的目光在陳艾山和旁邊的李化鯨身上來回遊動。

    後者是現今的兗州團練總製,這稱呼與衡王朱由棷手下的李士元名頭仿佛,都是稱總製而不是總兵。

    而至於李化鯨身上本來的副將銜, 那怎麽處理, 就也沒個說法, 似乎金陵兵部依舊有他官身。

    殘兵龜縮在沂州的劉之幹軍,一年多的時間了,並沒有什麽發展壯大,甚至比之當初還有一定的縮小。

    現如今隻有不足四千軍。

    但是這五千軍劉之幹也帶的高興,因為這四千軍的戰鬥力能輕輕鬆鬆的吊打當初的六七千劉澤清部殘軍。

    這些人吃得飽穿得暖,軍餉給的足了,軍械武備也得到加強了。簡直都可以說是小號家丁了。

    那戰鬥力豈是原先的模樣可比?

    以至於別看沂州劉之幹始終打的是大明的旗號,還時不時的向金陵上書,求兵求糧求餉,但事實上所有人都已經把他們看成秦朗的附屬部隊,金陵才不會把寶貴的錢糧銀餉花費在沂州呢。

    “現在城外已經有大批的百姓被組織起來修補渠道,開墾良田,隻要順利的進行下去,在五月之前開墾出三四十萬畝良田還是不在話下的。”

    “良田補種之良種,一律出自鬱洲山島。”陳艾山說到這裏,又笑了。

    “得上天庇佑,鬱洲山島天降祥瑞,有神種出世。一畝之收可勝過往昔兩畝之糧猶其多,且更耐旱耐寒,這件事兒想來大家都知道吧?”

    在鬱洲山島,良種是第一序列的戰略級物質,兩年來一直被嚴防死守,也就是今年才放開了口子,不斷種植範圍擴大到了邳州、海州全境,還有沂州和膠東,就連徐州也送去了不少。

    沒辦法,這東西隻要種植麵積一經擴大,那根本就防不住流通的。

    所以秦朗直接大方的出手了。

    整個會場一片靜音,鬱洲山島出神種了,這件事情大家當然都有聽說。

    隻不過大家都將信將疑麽,或者說是不相信的居多。

    因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秦朗也沒有大肆的宣講出來,金陵那邊當然明白消息,可他們就更不會主動的去宣揚了。

    要知道這種良種真就可以稱得上一個‘神’字的,而能在鬱洲山島上生出來,就如今時代的人的思維,似乎除了天降祥瑞除了上天庇佑之外,再想不出第二個可能了。

    然而什麽人能被上天庇佑降下祥瑞啊?指望著金陵去宣講這個,怕不是崇禎朝文武都失了智。

    這消息要真的給傳出去,看有沒有人說朱家命數已盡?

    否則如此神種怎麽不在甲申之變前降世呢?

    如果那個時候天下間有這樣的好寶貝,那即便大旱連連,北地的糧食恐怕也不會比往年豐收時候收獲的少。大明又哪裏會有那麽多的流民難民,有那麽多為吃一口飯而起來拚命造反的人呢?

    大明可不就是另一幅模樣了?

    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反而發生在秦朗身上,這不是天命轉移是什麽?

    恐怕到時候很多很多的人,名義上還頂著‘明’字旗號,實則早就已經傾心於秦了。尤其是江北之人。

    崇禎帝把這消息捂死、蓋死都還來不及呢。

    而且江南湖廣也都是種水稻的,小麥再神也神不到大江以南。偏偏崇禎皇帝亡於北而存於南,大明就是在神種降世的檔口從燕京跑回了金陵,這無形之中可不就預示著滔滔天命呢?

    保不準崇禎帝就是這麽想的呢,而他真這般去想也是好的,能叫他多少在深夜裏多睡幾個安穩覺麽。

    現在陳艾山就非常的順水推舟,以‘神種’為條件,開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好處。

    所有縉紳地主的子弟代表都麵麵相覷。“真的假的啊?”

    他們心中生出了共同的疑問。

    實在是神種的傳聞太過逆天。

    而且華夏人總說什麽天命不天命的,可實際上國人又有幾個人信天命的?

    人定勝天,這才是國人的真實念想。

    後世人講科學,眼下的古人實則也很講道理的,隻不過容易把‘道理’講不通的一些事兒歸類入神佛仙跡。而那神種,可不就是個道理講不通的存在麽?

    當然,平白無故的,你想要人把你當成神跡,可沒那麽容易。

    但秦朗也不是寂寂無名的小角色,他是當今天下的漢家第一名將,是堂堂的齊國公,這份量還是很重很重的。

    今日陳艾山說出了一畝產糧比過往兩畝還多,那即便不算是真的,也怎麽著都該有些增益,且還需是不小幅度的增益才是。

    當下一些人就動心了。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談生意做買賣從來都不是一錘子買賣。陳艾山這才隻是開出了第一個好處。

    更別說有那腦子聰明之人已經從滋陽想到了整個齊魯,這樣的好種子豈能隻在滋陽一地種植?何況即便是在滋陽一地種植,這滋陽可不是鬱洲山島,等麥子成熟的時候,你根本就做不到徹底的杜絕外流。

    而良種之流的東西,隻要一經外流,其價值就大打折扣了。

    “陳府尊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齊國公是何等人?解民於倒懸,救民於水火,乃當世之聖人,舉國之柱梁也。有此等神物在手,豈能視天下苦難而無動於衷?這神種恐怕是齊國公放來的吧?”

    有一人叫破了玄機,其他人等豈還能無動於衷?

    甚至裏頭有一些人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就等著有人當出頭鳥呢。

    瞬間裏秦朗就在這些人的口中成為了當世聖賢一樣的楷模人物了。

    如今這個關頭,他們這些人真是寧願把秦朗誇的天花亂墜,也害怕將來吃大虧啊。

    之前說了,陳艾山很難短時間裏把這些人的事兒掰扯清楚,一大原因就是各大家暗中隱匿的隱田。明明是五百畝的土地,魚鱗冊上隻記做了二百畝、三百畝,如此事兒可是個個都如此的。

    所以這樣的破爛事真是拿出了地契也難說清楚的。

    秦朗的稅法稅製,滋陽城的這些縉紳地主們個個都清楚的很,他們現在倒是樂意清丈田畝了,很害怕陳艾山會借此機會隻給他們各家各戶算那魚鱗冊上登載著的田畝。那可是要命了。

    然而這種事情偏偏又很難光明正大的說出口來,即使一些人透過曹文彬把意思傳遞給陳艾山,可得不到陳艾山確切的答複,他們心裏也沒準的很。

    陳艾山依舊嘴邊帶著笑,整個人不急不慢,不驕不躁,他這一刻心底裏想的就是曹文彬當日的感慨,就是秦朗說過的那一番話——一個利益集團推翻另一個利益集團的暴烈行動。

    他陳艾山作為一個舊利益集團的既得利益者,現在跳船到新生利益集團中,還有了一個不錯的位置,那最需要做的是什麽呢?

    徹底斬斷與舊日利益集團的瓜葛,乃至主動的給舊日的利益集團狠狠一擊。

    作為秦朗集團於兗州府的領導人,陳艾山暗中已經做了很多很多事兒,隻不過現在還不到他給舊的利益集團狠狠一擊的時候。

    但是他既然都已經下定決心給舊的利益集團狠狠一擊了,他還會把眼前的這點力量看在眼中嗎?

    對比整個舊的利益集團,小小的一個滋陽之地的舊利益階層,何足道哉?

    本來陳艾山是真準備給這些個家族一點厲害嚐嚐的,橫豎不久後他就要去對付孔家了,那今後的名聲怕不要被罵成黑灰。

    甚至即便是後世秦朗君臨天下了,他陳艾山也難逃聲名之憂——他到底是傳統的讀書人出身,是標標準準捧著四書五經登臨科舉步入仕途的儒家弟子,孔氏門徒。

    陳艾山對付孔家,孔家即便再罪大惡極,他這也是欺師滅祖,是大逆不道,是背叛!

    所以他何須去向滋陽的這點縉紳地主妥協?後者真能給他什麽好處不成?

    “哈哈,神種經鬱洲山島孕育兩年,如今廣布淮北齊魯之地,這的確是齊國公仁慈大度。但此等事又豈是小民受益?在座諸位皆田連仟伯,豈不聞那句話——饑寒切身,亂之生也?”

    這大明朝可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了。

    幹旱連年,顆粒無收,饑謹薦臻,脅從彌眾。

    饑民吃泥土、吃雁糞,甚至易子而食,析骨而爨。鬻人肉於市,醃人肉於家,人剛死而被割,兒剛死而被食。

    再加官府吏治,上下官吏加緊搜刮,自然就是把百姓逼上梁山。

    而事實上,即便是再有反抗精神的華夏百姓,隻要大家都還有一口吃的,都還能活下去,那就很少有人會去造反!

    曆史上的韃清一朝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可你要是連一絲活命的機會都不給百姓們留,那百姓就也不會給你留下絲毫活命的機會。

    但滋陽的縉紳地主代表豈會願意?

    秦朗的稅製稅法本就是在割他們的肉去補給那些泥腿子屁民,在秦朗的治下,底層百姓過活的可比大明朝時候舒服的太多了。

    他們都承認這種事兒上他們地主的確也收益了,可泥腿子們的收益不是更大?這種情況下他們是萬不願意放棄利益的。

    陳艾山實則也早有準備,立刻拋出了第二個好處來。

    兩成!

    每年再給地主兩成的糧食收益,然後還免除了他們的田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