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家草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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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大笑聲。扭頭一看,是個年輕男子,生得濃眉大眼,懷中抱著一隻虎皮貓,也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起就站在我們身後了。

    胖子最見不得這種莫名其妙摻和一腳的人,擰著嗓子問:“你小子誰呀?大半夜不睡覺,跑別人家門口撒潑。”

    那小子懷裏的貓齜牙嗚了一聲。他自己卻笑道:“這裏就是我家。”

    我心說不好,還沒進門呢,就把草堂裏頭的人得罪了。正要開口解釋,大鐵門刺啦一下開了。從裏頭探出來一個胡須半白的老頭,手裏舉著一盞煤油燈,看樣子像是阿鬆口中那位門房李大爺。

    他一見那個抱貓的男人,臉上的褶子立馬都笑開了:“哎呀,孫少爺你可回來了。今天銅鶴振翅,大小姐說……”老頭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了,警惕地瞥了我們幾個陌生人一眼。

    我聽著話頭,本料想林家的那位大小姐是位二八年華的青蔥少女,怎知人家孫子已經趕上自己的個頭了。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稱“大小姐”,倒是跟桑家老爺子有得一拚,跑不脫又是個死要麵子的老祖宗。心下警惕自己,我們眼下是求著別人辦事,一會兒見了“林大小姐”的麵要注意言語,不能輕易頂撞。

    四眼向來最會打理人際,他一見對方生疑,翻手將鶴紋荷包遞給李大爺。門房老頭接到手裏頭一看,神色立馬變得恭敬起來。將手中的煤油燈高高舉起,說道:“幾位稀客遠道而來,快快請,快快請。”

    說畢又要對他家孫少爺解釋。

    “原來是京裏的貴客,難怪奶奶大半夜召見……”那抱貓的青年兩臂一鬆,懷裏的虎皮貓刺溜一下,從半掩著的門縫裏躥了進去。他與我們一一握手,介紹說自己叫林魁,是草堂的坐堂大夫。

    “外邊風寒,幾位還是先進去暖暖身子,敘舊的事緩一緩。”李大爺推開鐵門為我們幾個引路,林魁走到門口,從他手中接過油燈:“李伯,裏頭的事,您別忙了。大姐她們一會兒可能過來,門前你多照應著點。”

    李伯聽見“大姐”二字,不知為何眼角忽然抽搐了一下,而後就自顧自地進了他那間門衛室。我們幾個一入鐵門,先是被眼前繁花錦簇的陣勢驚了一跳,要知道現在外邊的溫度那是滴水成冰,一個噴嚏打出來,還沒落地呢,就全成了冰碴兒子,誰也沒想到就在一牆之隔的草堂裏頭,居然春意盎然,開滿了一院的鮮花。

    林魁那隻虎皮貓正趴在花叢中弄蝶,他指著眼前的石子小徑說:“轉個彎過去就是前堂了,奶奶生平好靜,前院裏的花園假山多是做屏障用的,待會有機會進後院,見了那些草藥,才叫真熱鬧。”

    我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不遠處果真被一座青石假山半遮半掩地隔出來半道,再往裏頭一點兒,就隻能隱約看見前廳門柱窗花上的邊邊角角。我說那就有勞林大夫代為引見,我們這一路來得匆忙,也未準備見麵禮,隻怕待會唐突了老太太。剛說完,前廳裏頭立刻悠悠地飄起女音:“哪來的小兔崽子,你道誰是老太太?”

    胖子最愛幸災:“栽了吧,馬屁拍到驢腿上去了。”

    林魁急忙擺手說不要緊,微微拉高了嗓子喊到:“奶奶,孫兒前來請安。鶴年堂的朋友遠道而來,您就別為難人家了。”

    他方語畢,裏麵就欷歔響起了女人的笑聲。聽音色不過三十爾耳,氣音通透質地清脆,我猜想這位林老太太也是位練家,要不然如何有這等氣音。林魁帶著我們走過花徑,繞過假山,一座古舊飄香的飛角木樓豁然出現在我們幾個麵前。

    正值午夜時分,大宅上頭卻是燈火通明,六個華貴無比的七彩琉璃盞懸掛中廳,瞧那皮相都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貴器。胖子對著人家的古物流起了口水,我說好歹是見過世麵的人,你矜持點,別叫人家笑話了去。胖子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胡你這是假正經。林魁一直與我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本以為他聽不見,不料他嘴角偷偷抿了一下。我心說慘了,待會這小子要是給他奶奶打上一個小報告,人家肯定當我們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覺得南京之行甚是不爽,一路上狀況頻頻不說,還老往彎路上拐,要是待會在林老太那裏再鬧出什麽麻煩,說不定直接就被扭送派出所了。

    等到進了前廳,真見了林家老太太,我們幾個都嚇了一跳,我忍不住看了看林魁,這小子少說也有二十三四。怎麽林家奶奶輩的,看上去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林老太似乎對我們的反應很滿意,她穿了一件極為普通的中式大褂,滿頭烏發不見一絲銀光。見了麵也不寒暄,隻擺手讓我們坐下,又叫下人備了茶。我剛準備說明來意,不想,老太太徑直走到shirley楊麵前,和藹地說:“這姑娘俊,倒不如留下給我做孫媳婦。”

    四眼一聽,頓時將剛進喉嚨的龍井茶噴了個幹淨。

    “怎麽,不妥?”

    我沒想到這位老人家如此不認生,這連姓名都未通報的陌生人,她就敢上來拉小手攀親戚。

    shirley楊急忙起身準備開口跟老太太解釋,可她話到嘴邊忽然停住了,扭頭看我。胖子跟著推了我一把。我一看這架勢,必須出馬。

    清了清嗓子,對老太太說:“這個,不瞞您說,這位俊姑娘已經有對象了,時刻準備著組成革命家庭。”我拍拍胸膛表示名花有主。

    林老太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橫豎不如我家魁兒,你是鶴家哪一輩,我怎麽沒見過?”

    她這一問正好打在槍口上,我心想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萬一待會編岔了,那可真是有嘴說不清,自惹一身腥。索性將薛二爺在美國交代荷包的事托盤而出,不過對我們幾個的身份,則是大而化之,絕口不提一源齋掌櫃半句。更不敢提被政府通緝的事,隻說來得急,又碰上一家黑店,萬般無奈才會上門打擾。老太太上坐中廳,有一茬沒一茬地聽我把故事說了個大概。林魁抱著他那隻虎皮貓也坐在一邊跟著聽。

    等我把唾沫星子都耗幹了,這祖孫倆才開口說話。林老太慢聲細語道:“我也正納悶兒,又不是過年過節。北京那邊怎麽就派人來了,鶴唳也敢隨便放,沒想到,是薛神棍的人來了……”說著她指了指屋頂,我順著她說的方向,昂起脖子一看,隻見木梁上頭懸掛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鶴形銅像。銅鶴做振翅欲飛之態,雖然是金屬鑄造的死物,卻處處透露著一股子靈氣,仿佛隨時準備一飛衝天。我想起阿鬆提起的“銅鶴振翅”,心說這麽個死物,難道真就能聞聲而動。無獨有偶,shirley楊瞧見那銅鶴笑道:“看來這就是用來做感應器的接收裝置,想不到此物如此精巧。老胡,你看它的翅膀,接縫處嵌的都是比紙片還薄的銅片,一旦有鶴唳之聲,立刻會產生共鳴同振。”

    我心思沒有shirley楊細致,聽她這麽一說,倒挺像這麽一回事兒。不過我此刻關心的不是銅鶴,而是林家掌櫃的態度。好在薛二爺的麵子挺管用,老太太並未發作隻是微微笑了一下。原先坐在邊上一言不發的林魁與她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口向我試探道:“聽說夫子廟裏出了大新聞,不知道是不是跟一源齋有關?”

    我心說完了,原來還當能遮掩過去,沒想到自己早就聲名在外。

    看來大金牙在信裏並沒有誇大其詞,搞不好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有一個萬惡的階級敵人叫做胡八一。

    胖子眼珠子一轉,替我們辯白說:“那些小道消息作不了準。都是赤裸裸的含血噴人,一小簇敵對分子的汙蔑之詞。老太君您這樣的明白人,還看不清形勢嗎?就我們哥兒幾個往這一站,哪個不是精忠報國、赤膽忠心,什麽盜墓賊,什麽走私犯,那都是子虛烏有,憑空捏造。不瞞您說,站在您麵前的既有考古界的科學標兵,也有政法界的精英人……”

    老太太被他哄得大笑了起來,擺手道:“哎喲喲,這小胖子,真逗。

    來來來,過來給我瞧瞧,這性子跟我那小孫女倒是一模一樣,登對。”

    我一聽老太太又要拉郎配,急忙說:“這位兄弟也是名花有主,老婆在美國工作,是一名光榮的野戰兵。”

    胖子瞪了我一眼:“八字還沒一撇呢,你怎麽就亂說話,玷汙老子的清白。”

    “林芳你不惦記了?”

    “那也得先見見林家孫小姐不是?”

    “王凱旋同誌,你太讓我失望了。沒想到你的革命意誌如此不堅定。”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說話也不看場合。”shirley楊深知我倆的脾性,她怕林老太見笑,急忙打斷我們,“怎麽一聊起這些低級話題,一個個比猴子還精神,正事不辦了?”

    經她這一提,我才想起這一趟責任重大。在美國的這幾個月,我們根本不知道南京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一源齋何以被查封。剛聽林魁的意思,對其中內幕似乎頗為了解,向林家這樣的地頭蛇打聽情況,最是合適不過。

    林魁打著官腔,笑道:“你們遠在美國,不知道也是應該的。這事鬧得不小,連軍區都驚動了。”

    我們幾個心中一驚,大金牙到底接的什麽買賣,動靜通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