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裏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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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張行張首席議,因幫內事務增多,軍外頭領明顯,改軍法部為幫務部,依然以雄伯南為總管,除軍功計算賞罰外,增添幫內頭領功過賞罰以及執行……此案是大頭領以上舉手……可以先舉手議論……無人要議嗎?
“三十一手,過。”
就在這時,外圈的頭領忽然有人呼喝起來,一開始有人沒反應過來,想起是什麽後,也趕緊跟上,引得殿內使者和新加入的頭領們驚疑不定……卻又馬上意識到,這似乎是一種類似於鼓掌的讚同表態。
“諸位,張首席案,更改大行台製度,設立負責製。
“如監察部、軍情部和內務部可以向靖安部負責,地方出現特大刑案也可以通過巡騎營向靖安部求援;如王翼部、屯田部、軍情部,各野戰營、衛戍營,要向軍務部負責;但是所有大行台內事務,都要向文書部負責;所有幫內頭領,都要向幫務部負責;所有大行台外部事務,地方行台,軍政法度,都要向大行台本身負責……
“專門要說的是,這種負責製度並非是單一的,譬如軍情部,軍事偵查方麵是向軍務部負責,而其中修行者的統計與安置才是要靖安部匯報。而出現刑案,肯定也要向地方和刑律部走文。
“張首席說,此類改革,是為了方便集權與分權,確保事情快速解決,又避免個別人權責過大,出現李樞故事,給幫裏帶來大麻煩……而且,也不是一定要特定的部向另一部負責,具體還會因地製宜,因時而變,關鍵是要立好這個製度,做後來的榜樣。
“此案,依然是大頭領舉手,但要先行討論,有要發言的大頭領,請有序開口……”
這是一係列繞口的表達,但意思很清楚了,要集中和梳理大行台內部權力架構,然後總體上加強大行台的權責。
“靖安部是否權責過大?”單通海開門見山。
“靖安部就是靖安台。”回應單通海的,居然是李定。“相比較靖安台,靖安部其實權責還少了些……最關鍵的是還沒有組建成建製的修行者巡騎……沒有這個,何談權責過大?”
“不錯。”竇立德也發言提醒。“隻要還在打仗,修行者肯定要放在軍中,沒有這個,靖安部就跟靖安台差了幾層,便也稱不上權責過大。”
“可要是這樣的話。”單通海似乎還是不滿。“那要靖安部有什麽用嗎?隻這幾個部不就行了?”
“因為需要有人抓總合力,譬如遇到有要害人物再如李樞那般搞叛亂,而且還帶了兵,裏麵還有修行高手,隻一部一營是無法處置的。”白有思忽然插嘴。“若對上這類人,幫中便隻我一人有此經驗與修為……此部非我莫屬。”
單通海立即閉嘴,他老早就跟程知理一起見識過白有思的劍……外圍更是安靜。
“那我也來問一句。”半晌,程知理忽然開口。“監察部跟幫務部,是不是有些重複了?”
“監察部顧名思義,是監督和調查,沒有處置的權力,白金剛白頭領也沒這個本事去處置頭領;而幫務部反過來,天王是處置這些人的最佳人選,卻沒那個時間和精力去監督和調查。”謝鳴鶴眯著眼睛回應道。“除此之外,還要加上刑律部製定律法,處理文案,才能確保大家不徇私,也能讓人服氣……更不要說,幫規是幫規,國法是國法,不是一回事……譬如有些人沒有犯法,卻違了幫裏的規矩,也要處置的。”
“那我知道了。”程知理略顯不安。
“還有人要議論此案嗎?”停了一會,歐陽問認真問道。“那好,請諸位舉手吧……二十五手,過。”
外圈再度呼喝一聲,而且整齊了不少。
“張首席案,陳斌、雄伯南、徐世英三位副指揮,實際負責幫內庶務,勞苦而功高,應該名副其實,當加幫內龍頭階級。”
“我反對。”徐世英第一個開口。“我們這個職務,其實是管著整個幫,幾十個郡,幾十個營的,權力極大,若是再加上這個位分,不免顯得強勢……我意,龍頭這個說法,就留給地方行台專用,大行台這裏,大頭領、頭領就足夠了。”
此言一出,陳斌雄伯南各自也都發言推辭。
張行猶豫了一下,曉得必須自己開口,便也出言:“既如此,我就撤了這個議案。”
歐陽問點頭,繼續了下去:“既如此,此案撤回……徐總管案,明年內淘汰五名舊日領軍者,轉為地方戍衛,有才情者經過討論可以轉為文職……除了新立的兩個行台和登州總管州,其餘四處行台,加上一個大行台,都要各自淘汰一人……”
“我反對。”還是單通海第一個發言。“我不是反對淘汰,我知道這個議案的來曆,咱們黜龍幫一開始建幫的時候,有兵就要用,有人就要領兵,現在確實有人跟不上,反而是一些新人、降人裏明顯有拔尖的,偏偏首席不願意大肆擴軍,那就總得有人走……可是為什麽要每個行台去做淘汰呢?不該仔細考慮各營的戰績和這些頭領的能耐嗎?每個行台汰一個,會不會讓有些人蒙混過關,有些人又受委屈呢?”
“問的好。”徐大郎接過話來,不慌不忙。“我一開始也是準備如單龍頭想的那般公平淘汰的,但恕我直言,若是讓我來定,反而是濟水上遊出身的老兄弟要多淘汰一些……可這樣的話,會不會傷了老兄弟的心呢?何況,首席之前就說了,要把老兄弟的資曆當成功勞來算的,這就更不好直接淘汰了。”
單通海愣了一下,方才醒悟對方是什麽意思,敢情如果讓他徐總管來按照才能淘汰的話,自己這個濟陰老行台裏,居然是淘汰最多的了?
他剛還要再說什麽,身後翟謙猛地開口:“那就這樣吧!首席願意照顧臉麵,咱們不能不識好歹!”
話裏還有怨氣的,但也確實是主動認了。
“我也覺得可行。”竇立德瞅著不好,幹咳了一聲。“其實得認一件事,隻看資曆是萬萬不行的,我們這邊有許多河北義軍,其實也不行……首席這般安排,也是給他們麵子。”
眾人沉默下來,過了好久,歐陽問才來言:“如此,請諸位舉手。”
“二十四手……過。”
又是一聲呼喝。
而呼喝聲後,歐陽問明顯卡了一下,不知道是口幹舌燥,還是領不分家同族之內,或分家三代血親之內,不得經商,不得營礦,若有此類,形同受賄。”
同樣,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內容有些讓大家吃驚,殿中一時無人開口,無論是內圈的大頭領們,還是外圈的頭領們,全都安靜如雞。
過了片刻,外圈才稍有騷動……他們其實早就聽說了白金剛的事,早就聽說了相關議案傳言,但委實沒想到這位這麽狠!
要知道,均田製下,尤其是前幾個月單通海還帶頭將起事前的莊子奉獻了一些出來,再不讓經商買鋪子,全家那麽多張嘴,怎麽活下去呀?
但是,這首席剛剛賜了白金剛劍,剛剛讓他轉任了權責更大的監察部,好像剛剛還在說,幫裏最大的毛病就是買鋪子……這,這莫非是要讚同白金剛嗎?
又過了一會,主持會議的歐陽問無奈,隻能追問:“無人發言嗎?”
“大家覺得如何?”張行忽然開口。“程大郎,你覺得如何?”
程知理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乃是強行壓住,然後硬著頭皮發言:“頭領們讓家人經商、占礦是個大麻煩,因為錢財這個東西最動人心,一旦貪了,就止不住自己,止不住自己就要用手裏的權甚至兵去做爭搶,那就跟之前大魏那些貴人們強取豪奪沒什麽區別了……確實要管一管……但是……”
“但是如何?”張行麵無表情追問下去。
程大郎曉得今日這鍋必須得背,誰讓他身上這類屎沾的最多呢?而且作為當日討論過這個問題的當事人,也算是曉得張首席心意的。
停了一下,其人繼續辯解道:“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都喜歡吃好穿好的,人欲本是天理,若不讓大家的家裏人經商,便要讓頭領們俸祿充足,否則誰來做頭領?有本事都要去做商人了!更不要說,我們還在爭天下,連錢都不給夠,憑什麽人才要來鄴城,不去長安?所以,我的道理是,要劃出道來,不許這些頭領家人強取豪奪,讓這些頭領的親眷曉得有度,卻不能直接禁止經商!”
張行點點頭,卻不出一言。
程大郎無奈,隻能四下來看,等其餘人開口,偏偏又無人願意摻和此事,場麵一時僵在這裏……而就在其人尷尬到無奈之際,雄伯南看不下去,主動搭了一句:“要不讓白金剛破例來做辯論?”
“也不是不行。”陳斌接過話來。“白金剛,是你向我轉呈的議案,現在程大郎駁斥,你上前來,說清楚道理。”
白金剛絲毫不慌,直接按著之前張行的賜劍“真剛”走上來,然後環顧四麵,卻根本不看程大郎,隻對周圍大頭領來言:
“諸位,我以為程大頭領所言荒謬,他自家都說了一旦動了貪念便與大魏那些貴人無二……而大魏的貴人是什麽人,別人不曉得,我們這些被他們素來欺壓的人不曉得嗎?若是幫裏全是那種人,什麽大業都不要指望,因為便是一時成了事,咱們黜龍幫也要跟大魏一樣二世而亡的!”
“而按照程大頭領的另一個意思,若是因為咱們摒棄了他的天理,便招不到豪傑,那敢問這種豪傑又是什麽人呢?為了錢過來的豪傑,別人給的錢多,馬上就叛了!便是不走,怕也是想貪得更多!
“我的道理就是這麽簡單,起了貪心的人便是有害無用!屆時隻會壞了大局,毀了幫中根基!早早攆出去才對,更不能主動招攬!而若是將這些人攆出去,幫中事業隻會日益強盛,決不會倒塌!
“至於今日提議,正是要斷了一些還可挽救之人的貪念,本意也是要救人,救幫!”
白金剛憋了數月,此時奮力一吐胸中塊壘,周圍人則悚然一時,不知道多少人從聽到二世而亡開始麵色發白,程知理更是懊喪到了極致……他當日怎麽就想不到,有些話有些事在私下是一回事,上了這個會又是另一回事呢?
非隻是對號入座的一些人被嚇到,就連原本覺得白金剛過於激烈的一些幫內支柱,一時也都有些不安。
半晌,再度打破沉默的雄伯南居然點了頭:“白頭領說的是有些道理的!首席,你怎麽看?”
“我還是覺得有些激烈。”張行歎了口氣,也引得內圈外圍許多人鬆了口氣。“不過,他們二人的討論,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在東都,親眼見過皇帝的姐姐,輕易拿手段掏了半個東都的金銀,壞了東都人心……曹徹那個姐姐,已經曹氏名聲較好的貴人了,尚且如此。”
“既到了這個份上,就得講一些超凡脫俗的道理。”單通海忽然開口。“我倒是覺得,白頭領說的是有些道理的,但現在的頭領們幾乎人人經商,強要不許,會出亂子……要不改一改,龍頭和大行台內總管的家眷不許經商?畢竟,既做了龍頭和總管,就要拿出點正兒八經的氣魄來!而若是論身份貴重,咱們能到這個份上的,其實就是張首席剛剛說的皇親國戚了。”
不少人都心動。
“可也不能放任頭領一層不管。”白金剛嚴肅駁斥。
“讓所有頭領都出示家產如何?”程大郎搶到機會,趕緊來言。“就如白頭領說的那般,三代人親眷,或者沒分家的全族資產,每一年年底都要出示給幫裏,漲的離譜,便讓監察部去查,出示的不實,直接罷免到底!”
“頭領出示家產,龍頭跟大行台的副指揮不許經商……怎麽樣?”竇立德立即做了整合,向白金剛來問。“白頭領,有些事情真不能一蹴而成,這不是奪隴比賽!幫裏剛剛起事的時候,領兵頭領都是黑道做走私的……要是按照你的道理,整個黜龍幫都不該有。”
白金剛微微一怔,外圍也是再度議論紛紛……這樣也不是不行。
“還是不行。”白金剛想了一想,緩緩搖頭。“隻出示家產不足以起到約束作用。”
竇立德小心提醒:“白頭領,我還是那句話,做事不是奪隴比賽,不能指望著一局一勝,你既有心在此事上,又是監察部,更應該持重一些……若是一點退讓都不願,強行舉手的話,怕是連已經取下的地隴也要被奪走的……現在舉手,你的提案決難通過。”
“若是通不過。”白有思忽然插嘴。“失掉威信的可不隻是白分管,外人也會以為咱們黜龍幫無意澄清吏治呢!”
“確實。”雄伯南為難起來。“這個必須要顧忌……白分管說的光明正大。”
“那就再多加幾條約束如何?”就在這時,張行忽然開口,引得許多人整肅起來。“你們有什麽想法?不禁止親眷行商開工場作坊之外……”
“之外……礦山如同土地,禁止頭領親眷開礦如何?”魏玄定提了個建議。“還是幹脆禁止所有私人開礦。”
“禁止私人開礦有些過猶不及吧?”竇立德立即提醒。
“礦山本就是公產,起事後都收為幫產,所謂私人開礦隻在登州有,也隻是包攬出去……”曹夕稍作解釋。“所以隻要外包時查清楚來人底細即可。”
“那就好辦了,就是禁止頭領親眷開礦。”魏玄定拿定了一個限製。
“若是按照這個道理走,還可以禁止幫內頭領親眷參與一些特定商事。”崔肅臣接到了一些路數。“比如剛剛首席說的金銀……那位長公主在東都就是壟斷了金銀兌換的生意,又碰上曹徹要修大金柱,才能這般輕易掏空了地方。”
“金銀、礦山、鹽、鐵、大宗糧食、布匹,戰馬牲畜,船隻車輛……”徐大郎幽幽數了起來。
“不行。”出乎意料,張行打斷了這個思路。“若是這般計量下去,就沒有賺錢的生意了,還不如直接禁止親眷經商呢!我的意思是,除了基本的鹽鐵,其他各處的關鍵是壟斷!不壟斷就行,不讓有靠山的人再獨占某個生意就行。”
“確實。”崔肅臣第一個反應過來。
“的確如此。”陳斌也醒悟過來。“關鍵是不能壟斷,一旦壟斷,加上背後又有人,那不是禍害也是禍害了!”
“之前有相關律法嗎?”張行來問崔肅臣。
“有。”崔肅臣立即點頭。“早在白帝爺時候許多諸侯國就有,當時普遍性不許都城內行業被壟而斷之……”
“那就這麽加一條約束,以行台為準,頭領家眷的生意不許壟斷行業。”陳斌咬住了這個討論結果。“讓崔總管結合律法製度,製作出來一個特定的幫規。”
一眾大頭領紛紛頷首,外圍的頭領們聽到這裏,也都無話。畢竟,到現在為止,其實並沒有傷及他們的真金白銀,隻是稍微在外麵立了個有形無形的約束罷了。
隻不過心裏到底不爽利起來。
然而,不爽利的人有的是,還輪不到他們。
“如此,隻是隔靴搔癢罷了,本質上還是放縱。”白金剛站在大殿的最中央紋絲不動,聲音卻在殿中回蕩起來。
那副氣勢,莫說周圍的大小頭領們各各心裏心虛,便是遠端的幾位使者,也看的發呆——他們曉得這大會是真討論事的!但沒想到會討論到這個地步!
且不說外麵人如何佩服,殿內的氣氛已經尷尬到了極致。
其實就是那個道理,大家都知道白金剛有些脫離實際了,但偏偏他是占著大道理的,而且在這種大會上把大道理一擺,誰也受不住。非隻如此,隻是受不住倒也罷了,關鍵是幫裏的核心們明顯也不願意出現通過舉手否決這個大道理的情況,那樣的話顯得黜龍幫也太不光明正大了!
而這些核心的態度,又反過來讓外圍的頭領們心慌不止,這萬一要是裏麵的人太要臉,真讓白金剛的提案給過了怎麽辦?
真要為了那些鋪子搞叛亂嗎?事業搞到現在搞得那麽大,難道真要為幾個鋪子送了前途不成?!
而且就現在這個一年一整軍的結果,搞叛亂也搞不起來呀?
退一萬步說,萬一搞起來了,也怕是要被那白三娘一劍戳死吧?
可真要把鋪子交出去?!
殿中已經明顯有些慌亂了。
“其實吧,白頭領的意思,本質上是要盡量杜絕幫裏頭領們腐化墮落,淪為民賊……但要我說,真要是留心這個,以大魏做反麵參考,關鍵還真不在商事上。”眼瞅著氣氛差不多了,張行決定圖窮匕見。“關鍵還是土地!”
“可是首席,我們是均田製。”白金剛本能警惕了起來。“便是之前一些資曆頭領藏了些莊子,今年開始也統計了出來,以建幫的功勳授了回去,而單龍頭更是帶頭上交了不少莊子……這種情況下,並沒有什麽土地上的亂子,鋪子才是最大的亂子。”
“現在沒有,將來就沒有嗎?”張行盯著對方緩緩來問。“白頭領,就現在這個天地,最值錢的,最為人看重的,其實還是土地……便是幫裏頭領家眷占鋪子,本意還是因為咱們均田製執行的好,沒有土地上的空子讓他們鑽……而一旦有了口子,就不是這麽回事了,你看大魏朝那樣子。”
白金剛想了一想,點頭承認:“確實如此。”
“所以,與其計較商事,不如在土地上防微杜漸更重要一些。”張行繼續來言。“應該趁著均田製穩妥,大家沒有過多土地上計較的時候,把幾個規矩給落實了……你以為如何?”
白金剛意識到什麽,正色來問:“首席已經有了腹案?”
“不錯。”
“可若如此,為什麽不能兩個一起防微杜漸呢?”白金剛還是不想放棄。
“那就是真要把幫裏頭領給擠爆了。”張行指著一側言道。“白頭領,大家剛才與你說了許多,有對的有不對的,但無一人不是想盡量團結包括你在內的幫內人心,好讓黜龍幫接下來絕蕩萬裏不受阻礙……你既為幫中頭領,也該有幾分此類心思才對。畢竟,咱們要曉得一個基本的道理,隻有黜龍幫存續下去,眼下的製度存續下去,你才能站在這裏討論這個事情……對不對?”
白金剛沉默良久,方才在眾人的屏氣凝神中來問張行:“首席的防微杜漸又是什麽呢?”
“很簡單。”張行站起身來,與白金剛並列,然後看向另一個方向來言。“現在咱們的稅賦大約就是三種……商稅、田賦、丁稅……商稅不是今天要說的,但也可以提一提,咱們應該撤掉多餘關卡,留下的特定關卡也隻收運費而不是過路費,從而讓貨物盡量流通,然後隻在市場中收交易稅,以此來鼓勵商貿。”
不少人點頭,但也有人沒聽懂,還有人隻是等著這位首席說“今天要說”的。
“然後是今天要說的,咱們應該把丁稅入到田賦中去!”張行音量明顯提高了一截。“以現在均田製來算,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這麽算其實沒有半點變化,隻是一些土地較多的人,也就是今天在這個殿中的人要多納一些田賦……大家以為如何?我是以為,這是防止出現大魏那種均田製度受損,功臣占地無度的一個法子。”
“我讚同。”白有思脫口而對,很顯然她也是第一個意識到張行在說什麽的人。“別人不曉得,白氏當年就是這種情況,關西土地有限,於是就在關東占地……隻一個梁郡那裏,白氏的莊園,加上白氏姻親的莊園,加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地……我也不曉得當地有沒有公平收田賦,便是公平收了我家的田賦,梁郡百姓因為我家少了許多授田,丁稅卻不變,豈不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被我家欺壓侵占了?”
眾人一時轟然起來,都在議論類似的事情,這個道理很簡單,人人皆知。隻是正如張行所言,授田製下,加上黜龍幫剛剛崛起數年,那土地超額擁有者,其實就是軍功者,也就是黜龍幫的人,所謂最大的地主,更是這殿中的頭領……所以,張首席的防微杜漸的法子,雖然有道理,卻是讓在場大家出錢,自然也有些不樂意。
隻是,白金剛就站在張首席身側呢。
“這有什麽可說的?這是不是良法?”單通海有些焦躁了。“跟斷了商事比,能多納幾貫丁錢?更不要說,是先多授了地,才有這個多給的丁錢,總是得利更多的。”
“不是得利多少的事情。”崔肅臣正色提醒道。“說白了,是要稅賦公平,不能占平頭百姓的便宜。”
“不管前麵的如何討論,隻這個我是讚同的。”雄伯南忍不住直接給了表態。“想要人心依附,就是公平這兩個字!”
見到大頭領範疇內,幾乎無人反對,而外圍頭領那裏又忌憚自家權威與白金剛的“真剛”,張行曉得機會難得,趕緊拋出了第二個目的:“天王說的極好,所以徭役也該公平……”
“這就更簡單了,領兵的天然抵多個徭役,隻是不參軍的頭領家中才有這個,但如今也是可以拿錢抵役的,也是多幾個錢的事。”竇立德立即道出關鍵。“但首席是對的,也該這個時候來說,因為就是現在不領兵的頭領還少,此事過得輕巧,不然往後有的牽扯……這是首席看得遠。”
“這不是我的主意。”張行言之鑿鑿。“這兩個防微杜漸其實是濟陰幾位頭領家眷親長的主意……上個月幾位頭領的親眷家長來鄴城來看奪隴,我請她們在觀風院吃了飯,與她們一起聊了聊,就有一些頭領的親眷主動說起此事……諸位,這才是幫之楷模!”
丁盛映隻覺得腦子嗡了一下,單通海、劉黑榥在內的許多頭領也想起許多往事,卻是立即信了。
那幾位老太太,早被這位張首席拿些虛頭巴腦的甜言蜜語給哄得入了巷,隻要這位張首席稍微暗示,她們絕對樂意用幾貫錢來換個好名頭!尤其是那幾位老太太的核心人物,當時還得了漳水突圍戰的勳章,就更好哄騙了!
隻是,知道歸知道,你也沒法駁斥吧?
非要說哪裏不對勁,也就是這位張首席不對勁,為了幾貫錢,就以這天下數一數二的身份去與幾位老太太做交道,讓他們來推著幫裏最不願這事的幾個頭領……何至於此呢?
“龍頭禁止經商,頭領出示財產,經商不準壟斷,攤丁稅入田,頭領一並交役錢……還有什麽?”劉黑榥本來對這事半點興致都無,隻是潛心來看這些掌權的關係罷了,此時卻莫名急惶惶起來,而他一急,那就是真急了。“首席一並說來,咱們速速把事情過了。”
“還有……”張行認真想了一想。“還有,各地征糧運輸熔鑄的火耗要統一,不能亂定私定,隻能讓大行台來定。”
“這是自然,早該如此。”陳斌第一個應聲。“省的官吏明著貪汙,這也是防微杜漸。”
話到這裏,雄伯南忽然來問白金剛:“白頭領,如果是這樣防微杜漸,你覺得如何?”
“尚可。”白金剛終於不再堅持……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本質是張行張首席用來推行這些政策的工具,但他樂意如此,就好像那些需要成就感和存在感的老太太們樂意被驅使是一樣的。“隻是必須要嚴肅執行方可!”
“所以,用你為監察部分管。”雄伯南再度提醒。
“那我接受。”白金剛終於妥協,說完,竟是直接回到座位中了。
“咱們舉手吧!”劉黑榥迫不及待。“白頭領已經改了提案,現在幾個防微杜漸放在一起……一起舉,過去就行了!”
“這次就不用隻是大頭領了,既然這幾個條理牽扯到所有頭領,也主要幫內頭領的首尾,那所有人一起舉手。”留在原地的張行說完,直接舉手。
最內圈的幫內核心們,也幾乎是毫不猶豫,人人舉手,連單通海都沒有作妖,而受此影響,大頭領們紛紛跟上,無一人不舉……不過,到了最外圈的頭領們那裏,還是引起一些波動和猶疑。
最後,張行等來統計,當眾宣布:“七十八手,此番連續提案,已經正式過了。”
此番討論,明顯超過之前的決議許多,大家討論到現在,更兼有一位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的白金剛存在,更是覺得累,此時通過,反而讓眾人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張首席本想回到座位,看到這一幕,卻不由似笑非笑來喊:“諸位,為何不呼喊起來呀?”
外圍的頭領們心下一慌,一個激靈便爭先恐後呼喝了出來。
呼喝完畢,張行終於大笑:
“諸位,諸位……不要覺得這個提案簡單,或者覺得最起碼是現在簡單,就不把這個議案當回事。要我說,這便是咱們黜龍幫最了不起的地方,因為不管如何也不管多少,咱們都是為了天下的利,讓了自己的利,而這正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事情,也是咱們建黜龍幫的初衷,更是咱們勝過那些故步自封土包子的所在!
“憑這個,天下也該是我們的才對!”
這般誇讚一番,其人方才坐回,而那些被一驚一乍一誇的黜龍幫眾頭領,卻都有些茫然無感。便是圍觀的使節裏麵,也多覺得這位首席是在調理屬下,隻有一個房玄喬思慮較多。
就這樣,議案繼續了下去。
說實話,接下來的議案還是非常多的,尤其是考慮到大行台剛剛成立,考慮到之前一年因為軍事活動過於密集以至於大部分舉措多是臨時設置,那就更明顯了。
使節們和頭領們的興致也都在重新恢複,因為這些後來的議案說到了軍事調度,說到了後勤補給,說到了軍隊的新一輪整編和中下層軍官調度,也包括竇小娘、西門大郎等人轉為領兵頭領的安排,將房彥釋轉為武安行台等重要人事安排。
甚至有人提議將周行範的騎兵營替換到北方,隻是沒通過而已……那支騎兵,本就是在河南組建的,而年初那一戰損失極重,增補新兵極多。
不過,這些敏感的軍事提案都沒有讓房玄喬提起精神。
“最後一個議案。”
時間來到午後,歐陽問也已經口幹舌燥,精疲力竭了。“軍務部總管徐世英議,以春後,發……發首席張行以下,雄伯南、徐世英、李定、竇立德、單通海、白有思、王叔勇、牛河、徐師仁、伍常在、秦寶、賈越、翟謙、芒金剛、李子達、劉黑榥、張十娘、王伏貝、程名起、郝義德、韓二郎、張公慎、丁盛映、曹晨、馮端、馬圍、王雄誕、柳周臣、張金樹、竇小娘、元寶存、房彥釋、張善相、夏侯寧遠、郭敬恪、徐開道、龐金剛、壽金剛、常負、餘燴、蘇睦、蘇靖方、樊梨花、西門大郎,並趙郡暫署頭領齊澤、高士省等四十七位頭領,及其所領三十八營戰兵,兩營軍法兵,一營巡騎,一支踏白騎,合計八萬眾北上,掃蕩河北!”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歐陽問說出了今日殿上他最後一句:“九十手,今日議畢!”
殿內呼喝聲整齊而宏亮,黜龍幫年末大會正式結束。
眾人散開,張行落在後麵,喊住了張世昭,然後先目送眾人離開大殿各歸行宮內住處,才與張世昭一起緩緩出殿,準備去一個地方。
臨到殿門前的時候,房玄喬走了過來,拱手行禮。
張行當然會給這個印象不錯的年輕人麵子,便也站住回禮。
房玄喬行禮完畢,不顧周邊還有零散頭領和幾位使者,直接來問:“張首席,你定的那些防微杜漸之策是為了萬世之太平嗎?”
張世昭也好奇來看張行如何作答。
張行先是大笑,然後麵露不解之色:“房玄喬,你不是曉得我的那些政治道理嗎?我怎麽會求什麽萬世太平呢?今天這些策略,便是再有效,時間一長,也會被人鑽空子,也會弊病重生……隻是按照我素來的道理,那又如何呢?一來,我的防微杜漸之策是好策,二來,我已經推陳出新了,不管是新的策略,還是讓黜龍幫這個新東西有了更多前景,夫複何求呢?”
“我想也是如此。”房玄喬明顯鬆了口氣。“但還是擔心張首席對那些策略過於自傲,以至於忘了咱們說的那些道理,現在看來,還是小子多慮了。”
張行點點頭,複又來問:“你在東都隨你師父一起做事,他做太學,你做蒙基?”
“是。”
“那就一起過來吧。”張行抬手示意對方跟上,然後便兀自出了大殿。
房玄喬不顧身後張世靜、慕容正言、侯君束幾人的怪異目光,匆匆跟上對方二人,拐了四五拐,出了行宮,便來到城西漳水畔的一處新造的建築……來到之前,他就猜到這是什麽地方,可來到之後,還是有些驚訝,因為這些蒙基的孩子待遇太好了。
他們穿著統一的漂亮藍白衣物,踩著裹了皮毛的**靴,住著統一的宿舍,吃著與行宮內部廊下食一般無二的……呃,廊下食。
甚至頭發都是幹淨的。
東都那裏也在強製築基,但跟這邊比,就宛若一鍋雜燴湯一般混沌和髒亂。
帶著房玄喬參觀了一圈後,張行在築基小城高台上坐了下來,原本以為他是在居高臨下觀察好苗子,看看誰先築基成功……結果等了一等,卻見著那位曹夕曹總管親自引著抱著一個大木箱的竇小娘過來,而竇立德竇龍頭則背手走在後麵。
“來來來!”這個時候,張首席卻是終於出聲了,帶著雄渾真氣的聲音都快傳到旁邊結冰的漳水上來。“男孩子不許來,女孩子都過來,人人一根紅頭繩!”
房玄喬終於懵住了。
到了臘月底,過年的時候,紅頭繩的價格穩在了二尺十文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