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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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黃昏,西天飄著一大片雲彩。

    夕陽就落在那雲彩尖上,將墜未墜。

    當地人管這樣的天象叫做“老雲接駕”,次日的天氣多半陰雨。

    三太太魏氏的陪房呂媽媽拿了一罐新茶出來,迎麵碰見了來吃晚飯的徐春君。

    “五姑娘來了,”呂媽媽圓臉小眼睛,笑起來眼睛就看不見了“四姑娘也剛來。”

    四姑娘是三房嫡女徐春素,細算起來比徐春君隻大半歲。

    徐春君縱使不笑,臉上也始終掛著一團和氣,讓人親近。

    呂媽媽是魏氏的心腹,她這個小輩從來都不怠慢,笑著點點頭說“媽媽有事忙著去吧,我自己進去。”

    魏氏屋子裏終年飄著一股皮子味,那是因為她的箱子裏存著不少皮貨,隔三差五就要拿出來晾一晾。

    徐春素今日穿的是一件水流紅的繡腰襦,下頭配著蔥綠百褶裙,坐在魏氏旁邊,不知在嘀咕什麽,見徐春君進來才不說了。

    徐春君向魏氏和徐春素都問了安,然後就和每天一樣同丫鬟們安放匙箸,把最好的兩道菜擺放到魏氏座前。

    徐春素扶著母親過來坐下,她長得和魏氏總有六七分像,醜是不醜,隻是顴骨高了些,多少顯得有些刻薄。

    三老爺徐溉因為天生的眼睛不好,凡是看什麽東西,必要拿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因為這一點,當年擇親的時候便不大容易,最後勉強選了魏氏。

    魏氏出身不如大太太二太太高,性情也不大方,以前日子好過還不怎樣。等到徐家走了下坡路,她便越發刻薄起來。

    徐尚書夫婦心疼兒子,想著娶妻已然如此,便立意給他納一個好妾室,千挑萬選選中了徐春君的生母何氏。

    何氏不但知書達理,且品貌端妍,隻可惜壽數不長,在徐春君不滿五歲的時候便染疾故去了。

    何氏為人極好,因此即便是難相與的魏氏也並沒有真正地為難過她。

    徐春君酷肖其母,這麽多年在魏氏跟前無纖芥之錯。魏氏雖不疼她,卻也不苛待她。

    飯菜剛擺好,三少爺徐道慶掀簾子進來了。

    這位少爺是天生的敗家種子,才十六七歲便整日裏隻想著揮霍,同著縣裏幾個不成器的子弟成群結夥地飛鷹走馬,以至於眠花宿柳,無所不至。

    當然,這都是外人的評價。在他母親魏氏眼裏,徐道慶簡直就是麒麟鳳凰一般的活寶貝。

    “快坐下吃飯吧!”魏氏一把拖住兒子,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怎麽還是這幾個菜?!”徐道慶往桌子瞭了一眼便不高興了“見天的四菜一湯,叫人一看就冒酸水。”

    徐家雖是分房吃飯,但都是一總在大廚房裏做得,由各處的丫鬟婆子端回去。

    隻有年節,或是誰過生日,才會多加四道或兩道菜。

    這規矩也是徐琅定下的,家道中落,自然要儉省著過。隻是魏氏母子不大滿意,覺得公中的錢都被徐琅克扣了。

    “知足吧我的祖宗!往後還指不定能不能吃得上呢。”魏氏把筷子塞到兒子手裏“你聽娘的話,這兩天別亂跑了。”

    徐春君一直微微低著頭,顯然,魏氏也已經聽到動靜了。

    她一點兒也不奇怪,在紫菱跟她說的時候,徐春君心裏就清楚,徐琅不會把這件事瞞著所有人。因為要救二哥哥,免不掉要跟家裏人商議對策。或是出錢,或是出力。

    說不許走漏風聲,也不過是單單瞞著二房而已。

    徐道慶聽了不屑地笑了一聲道“人人覺得老二是受了冤枉,依著我看,這怕不是頭一遭了。現成的船夾帶些私貨,賣了全落到自己的腰包裏,這事誰不會做?”

    “閉上你的嘴,快吃飯吧!”魏氏打斷了兒子的話,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她心裏未必不是這麽想的,可畢竟有徐春君在,不好太露骨。

    徐道慶卻不把徐春君放在眼裏,在他看來,他這個庶出的妹子和這屋子裏的貓兒狗兒一樣,沒什麽可防的。

    徐春君知趣地放下筷子道“太太,我吃飽了。給二姐姐做的活計還沒忙完,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魏氏從心裏很滿意這個知進退的庶女,她正有許多體己話要跟自己的兒女講。

    徐春君打魏氏的院子裏出來天色已經很暗了,她心裏想著事情,所以一句話也沒說。

    相比徐春君的沉默,魏氏母子三人卻是濤濤不絕。

    “二房出了事,咱們得早做打算。”這句話在魏氏心裏憋了大半天了。

    “娘,你是怎麽打算的?”徐春素問“二哥販私鹽我們不會受連累吧?”

    “到底是婦人家沒見識,”徐道慶嗤了一聲“都在一個鍋裏吃飯,怎麽能不受連累?”

    “我也這麽想,”魏氏憂心忡忡“三姑奶奶必定要拿銀子撈人,人未見得救出來,銀子是一定得花出去的。”

    “為救他一個,花大夥兒的銀子。”徐道慶撇嘴道“這買賣劃算得很。”

    “你三姑姑一向偏心,”魏氏沉沉歎了口氣,把桌上的蠟燭都帶得晃了幾晃“去年說好了,讓你跟著道安一起做生意,誰想前後不到兩個月就把你趕了回來。”

    魏氏提起這個就滿肚子的委屈和怨氣。

    實則是她兒子徐道慶不成器,挪用了櫃上進貨的銀子。

    可她卻覺得,既然做生意就免不掉要賠些銀子,大房二房兩個少爺也不是沒賠過錢,怎麽她的兒子就要被趕回來?

    更何況她已經拉著兒子向徐琅求過情了,自己好歹是她的嫂子,竟一點兒情麵也不講。

    “我早就說,二嫂子懷的那孩子不吉利,”徐春素插言道“人都說白虎年的孩子要不得。”

    “咱們得想個法子,跟他們分了家。”魏氏道“在銀子花光前,還能把咱們的那一份兒給要出來。”

    “那要是分家的話,咱們就不能在這兒住了吧?”徐春素有些猶豫“否則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傻丫頭,你娘四十好幾的人了,這點打算還沒有嗎?拿了咱們房頭的那份產業折變了銀子,就去你外祖家。”魏氏想要分家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分家這話要是沒個正當的由頭實在說不出口“道凱不是已經去你舅舅家了嗎?咱們到時候就說去你外祖家省親,誰還能拘著不讓咱們走不成?”

    徐道凱是魏氏的小兒子,上個月去了湛縣外祖父家省親。

    “分家?為什麽要分家?”徐道慶把茶碗蓋反著放到桌子上當陀螺轉動“隻要那老姑婆在,咱們就得不著便宜!”

    “那依著你要怎麽辦?”魏氏從兒子話裏聽出了別的意思。

    “與其分家還不如奪權!現在大房沒了頂用的,二房又攤上了事,”徐道慶壞笑“正該我三少爺當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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