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吾有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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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兀術舍車保帥,以犧牲數千仆從騎兵為代價,掩護本族合紮猛安順利撤退到大河北岸,等到他和先期抵達的斡離不見了麵才知道,六路部都統撻懶已經押解千萬兩犒軍金銀揚長而去,留下他們東路軍這些殘兵敗將自己收拾爛攤子。
    “仲兄何以將戰果拱手送人?”金兀術大惑不解。
    斡離不敲打著頭痛欲裂的腦殼,惟有歎氣的份兒:“誒!四弟啊,你我二人加起來四條臂膀,可惜扭不過人家一根大腿……”
    咦,誰的大腿這麽粗?
    金兀術瞪著眼珠子聽他繼續說完,原來撻懶那廝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擔心自己勢單力孤,千裏迢迢跑過來雪中送炭,忙活到最後很可能一無所獲,於是說服朝廷遣派兩千禦前護駕軍相伴而來,明目張膽地幫他搶奪東路軍的勝利果實。
    要知道,統領兩千禦前護駕軍的侍衛司馬步都指揮使,正是當朝皇帝吳乞買的嫡子蒲魯虎,由此可見這條大腿的確不是一般粗細。
    其實這些隻是表象而已,歸根結底是金軍這次兵臨東京城下吃了南朝的大虧,雖然女真本族兵的戰損率比較低,但其它幾路仆從騎兵幾乎全軍覆沒,就算朝廷不予計較,身為東路軍統帥的斡離不也難辭其咎,他當然沒臉在這個時候和撻懶爭功,更何況還有皇帝父子公開在背後掣肘。
    斡離不和金兀術始終咽不下這口氣,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兄弟倆正一籌莫展之際,秦檜忽然拉著蕭三寶奴煞有介事地跑過來,說是皇子郎君不必憂心,吾有二策,可令南朝不攻自亂……
    四個人躲在主帥營帳裏密謀了半晌,待得一切準備就緒,這才命人將康王趙構和宰臣張邦昌押解過來唱一出好戲。
    自從被韓常推到兩軍陣前嚇尿褲子,九大王再也沒像以前那樣昂首挺胸走過路,再加上這些天吃不飽睡不香,整個人看上去既猥瑣又虛弱還有點神經兮兮,如果不是頭戴束發小冠身穿錦衣華服,簡直和沿街討飯的成年乞丐沒什麽兩樣。
    他一走進暖烘烘的營帳裏便下意識抽了抽鼻子,兩隻餓狼似的綠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隻見二位皇子郎君正相對而飲,蕭三寶奴和一位漢服官員笑臉陪坐於下首,他們麵前擺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饕餮盛餐,有葷有素,有酒有飯,保管吃飽喝醉不想家。
    秦會之這廝,果然成了虜寇的座上賓……趙構眼睛裏噴射著仇恨的火苗,肚兄卻一個勁兒咕嚕咕嚕直叫喚,太不爭氣了,這樣下去怕是連哈喇子都要往外流出來。
    張邦昌和九大王的待遇差不多,天天不是吃炒芻豆就是喝粗粟粥,嘴裏都淡出鳥來了,這會兒恨不得衝上前去胡吃海塞一頓,就算是死也不要當個饞死鬼。
    趙張二人聯袂步入主帥營帳之後,分別被人帶到一張高腿四方小桌案旁邊,桌案上麵沒有任何吃食,隻有按順序擺得規規矩矩的筆墨紙硯。
    趙張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氣不打一處來,噢,你們邊吃邊聊,老子邊看邊流哈喇子,眼饞老子也就算了,怎麽著,還想讓老子當場吟詩作賦為你們助興不成?
    蕭三寶奴坐在距離帳中那兩張小書案最近的地方,知道這倆階下囚此刻心裏在想什麽,於是抹了抹油乎乎的大嘴巴,起身走過來開門見山說道:“趙皇背信棄義,出爾反爾,按理本應將在押南朝質人函首以獻,奈何我家皇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屠戮無辜之輩,倘若你等二人不計前嫌,傾力助我大金與爾宋同修舊好,日後必將待若上賓,禮送回朝……”
    “天上掉餡餅?”
    趙構和張邦昌剛開始以為對方很快就會邀請自己享用眼前這道饕餮盛宴了,仔細聽蕭三寶奴說完才知道純粹是做夢娶新媳婦淨想美事兒。
    原來斡離不和金兀術這次吃了天朝王師的大虧,對於初登大寶的延興皇帝趙桓深惡痛絕,慫恿他們以親王宰臣的名義給道君太上皇帝上一道親筆奏疏,痛斥新君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置手足兄弟和朝廷宰臣性命於不顧等等卑鄙行徑,力諫道君太上皇帝廢黜新君,重登大寶執掌乾坤,惟有如此方能與大金化幹戈為玉帛,重修舊好。
    “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弄明白金人意圖之後,身為皇氏宗親的康王趙構還沒表態,這些天時常在人前人後以孤臣孽子自我感動的少宰張邦昌,果斷跳起腳來嚴辭予以拒絕。
    孰料酒興正酣的金兀術勃然大怒,抬起手上用來分割肉塊的解腕尖刀,猛地往餐桌上一攮,同時厲聲喝道:“來人啊,立刻拉出去杖斃!”
    杖斃又叫棰殺,就是用棍杖活活將人打死,沒有砍頭痛快,但比淩遲要舒服很多,盡管如此也不是什麽人都能享受得了的,尤其是像張邦昌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所謂文人士大夫。
    康王趙構眼看著如狼似虎的金兵像拖拽死狗似的把張邦昌弄到帳外,聯想到自己之前在兩軍陣前所遭遇的血腥經曆,下半身不自禁地哆嗦起來,一股熱流順著腿肚子傾泄而下。
    又嚇尿了,又嚇尿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笑對生離死別的九大王去哪兒了……趙構此刻又慚又愧又驚又怕,恨不得扒個地縫鑽到地底下去,再也不來人間丟人現眼了。
    營帳外麵很快傳來呯呯呯的杖擊聲,每敲打一下便伴隨著張邦昌聲嘶力竭的慘叫聲,跟殺豬宰羊的動靜差不了多少。
    “九大王,”蕭三寶奴適時湊到近前悄聲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就是一封親筆奏疏嗎?識時務者為俊傑,非常之時,堂堂大丈夫何拘小節?想那趙皇乃是當世人傑,豈不聞變通之理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蕭三寶奴這句俗語漢話說得相當地道,一下子撞進了趙構的心坎裏,對啊,好死不如賴活著,腦袋搬了家可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他一念至此,隨即牙一咬心一橫,抓起麵前小書案上的墨筆狼毫,刷刷刷,當場龍飛鳳舞奮筆疾書起來,隻用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揚揚灑灑寫下了數百言。
    蕭三寶奴瞪著眼睛站在旁邊看了好大一陣子,以他的漢語書法閱讀水平,隻能勉強認出來十幾個字而已,完全無法甄別書寫內容是否符合皇子郎君的要求,無奈之下,他隻好請南朝進士出身的書法大家秦會之親自出馬了。
    秦檜起座離席,徑直走到趙構麵前,拿起小書案上飄著墨香的箋紙,一邊輕輕吹拂,一邊一目十行快速瀏覽,看到精彩處忍不住出聲讚了個好字。
    背主之徒就站在眼前搖頭晃腦地欣賞自己剛剛草就的忤逆大作,康王說不清楚心裏是個什麽滋味,他有好幾次都想拔出頭頂上那根與沈琯交換得來的銀簪子,狠狠地插進對方的喉嚨裏,最終還是由生存理智控製住了報複性衝動。
    “恭喜皇子郎君,大功告成了!”
    秦檜將趙構的親筆奏疏小心翼翼地疊好揣進懷裏,隨後才轉身衝著斡離不和金兀術滿臉得意地點了點頭。
    大功告成?什麽大功告成?
    康王忽然心中一凜,隱約覺著有些不對勁,很像是驢子拉完磨後那種惴惴不安。
    “那還等什麽?”金兀術把酒碗往餐桌上一扽,大笑一聲道,“來人啊,快把張少宰請進來吧!”
    啊,張邦昌老半天都沒出聲,不是已經被杖斃了嗎?
    康王剛在腦袋裏劃了個大大的問號,就見張邦昌揮舞著大袖寬袍氣宇軒昂的走進營帳裏。
    秦檜緊趨幾步迎上前去,一邊恭請張邦昌入席上座,一邊陪著笑道:“金宋兩國能否重修舊好,今後就要仰仗子能兄了。”
    康王聽罷腦袋嗡的一聲,好個秦會之,你一個人背主求榮也就罷了,居然拉著張邦昌設下圈套,讓本大王背負忤逆皇帝兄長的惡名,其心可誅,真真該死!
    他想到這裏再也控製不住體內衝動的魔鬼,於是伸手拔出插在發髻裏的銀簪子,朝著背對自己的秦檜猛撲過去!
    事發過於突然,在場之人幾乎全都驚呆了,秦檜聽到身後似有異樣動靜,堪堪把頭偏轉過來,卻見趙構披頭散發像個瘋子,正惡狠狠地朝自己撲來。
    他在慌亂之中下意識把脖子緊縮成烏龜狀,雖然躲過了正麵一刺,但還是被銀簪子劃中左側麵頰,鮮血立時迸射出來,順嘴往下流淌。
    康王眼見一擊未中,趁勢將緊緊護著頭部的秦檜撲倒在地,準備騎在他身上,一簪子一簪子將其戳成馬蜂窩。
    “該死!”
    金兀術反應過來之後,拔出方才攮在餐桌上的解腕尖刀,一個箭步躍至二人近旁,就像屠夫宰小雞似的輕鬆劃開了趙構的咽喉,九大王的一腔熱血當場噴射得秦檜滿頭滿臉。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