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是朕信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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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紀啊,氣大傷身,何苦來哉?息怒,息怒......”
    宇文虛中閃身從廳事房堂屏後麵走出來,快步來到李綱和翁彥國中間溫言解勸一一眼瞅著他們兩姻親就要鬧僵了,這個節骨眼上自己怎麽還好意思繼續偷聽牆根兒?
    孰不知李綱摔杯子也好,說狠話也罷,看似頭腦發熱,率性而為,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在向包括宇文虛中在內的旁觀者表明自己的心跡,畢竟關鍵時候立場和站位決定著仕宦前途,來不得半點含糊。
    翁彥國本來又驚又嚇又氣又惱,直到此刻看到突如其來的宇文虛中,他這才豁然醒悟,難怪李伯紀從始至終一直在跟自己打官腔,原來是隔牆有耳,身不由已啊!
    李綱方才一通操作猛如虎,不光把宇文虛中從幕後逼向了前台,就連站在門外中庭裏擺龍門陣的張浚、趙鼎、黃經臣、梁揆、劉錫、蔣宣、閭勍、左言等人也都驚動了。
    一時間廳事房外屋裏擠滿了各色人等,既有宰執大臣,又有禦史言官,還有中官大璫以及禁衛管軍,事到如今翁彥國根本不用思量,隻看這個陣勢就知道除了俯首聽命之外,自己並無它路可走。
    李綱趁機當眾提出了早就想好的解決方案:以朝廷的名義勒令翁彥國就地戴罪立功一一此舉既不罔顧國法,又可以稍徇私情,可謂是兩全之策。
    按照他擬定的具體措施,一是立刻將滯留應天府的上百艘運糧綱船發往東京,以解朝廷燃眉之急;二是解散各路勤王義軍,同時著令京東第四將劉位和徐州武衛軍趙立,合力清剿白氈笠劉忠那夥山東響馬;三是妥善安置聚集在古宋河以北的十幾萬逃難流民。
    這三條當中隻有第一條是刻不容緩的急務,要知道,東京士庶官紳和滑縣駐軍大營都在等米下鍋,遲則生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因此翁彥國連想都不用想便滿口應承下來。
    至於另外兩條,他適時提出了自己的顧慮,畢竟當初截留勤王義軍的初衷是募兵以自衛,這個時候將他們全部解散,十幾萬流民便是十幾萬張嘴,湧入應天府城之後一旦發生哄搶騷亂,那就麻煩大了。
    眾人當庭合議了一下,最終決定暫緩解散勤王義軍。
    眼下虜寇已經退師,讓他們這些人配合京東第四將禁兵將十幾萬流民勸返回原籍之後再行定奪,至於白氈笠劉忠那夥山東響馬不過是癬介之疾,清剿不是目的,目的是殺雞駭猴以儆效尤者。
    時間緊任務重,大家立即分頭行動,黃經臣和梁揆擔心翁彥國陽奉陰違,主動要求跟著他去梁園鎮解封運糧綱船,劉錫、蔣宣、閭勍、左言四人則與京東第四將劉位一道,打著清剿山東響馬的旗號整肅諸路勤王義軍。
    剛剛還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的廳事房外屋裏,轉瞬之間隻剩下李綱、宇文虛中、趙鼎和張浚四人,現場氛圍驟然冷清了許多,這個時候正好可以說一些關起門來的話。
    “人言李公剛正不阿,不徇私情,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啊!”張浚率先發聲打破了室內短暫的沉默。
    隻見他緩步走到李綱麵前,規規矩矩地鞠躬致歉道:“下官此前口無遮攔,如有冒犯,還望李樞密寬大為懷,多多海涵才是。”
    昨夜折騰了一宿,直到現在都沒合上眼,剛剛又發了那麽大火,李綱感覺自己心跳如打鼓,分分鍾都可能昏厥仆地,哪有功夫跟一條亂咬人的瘋狗斤斤計較?
    因此他一邊輕撫著太陽穴,一邊虛言應承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張禦史多慮了。”
    張浚見對方都不拿正眼看自己,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隻得訕訕地退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去。
    “恭喜啊伯紀……”坐在堂案上首位置的宇文虛中,忽然不動聲色的冒出來這麽一句。
    前程未卜,何喜之有?
    李綱頗覺詫異,正待向他請教,無意中瞥見坐在斜對麵的趙鼎伸出右手虛指了一下上方。
    這個暗示動作雖然甚為隱蔽,卻使當事人如醍醐灌頂一般瞬間醒悟了。
    先是張浚公開道歉,然後宇文虛中莫名其妙道賀,緊接著趙鼎又故意做出指天的小動作,看似三個人都在打啞謎,其實都是一個意思,隻不過不能當麵明說而已,這個意思就是:李綱在對待姻親翁彥國的問題上,完全經受住了延興皇帝對他的考驗。
    當初選擇李綱和宇文虛中分別擔任奉迎使副,延興皇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畢竟曆史上的李綱確實因為翁彥國的事情在陰溝裏翻了船,正好借助這個機會讓他吸取一下曆史教訓也是有必要的,至於宇文虛中能不能過了其兄宇文粹中那一關,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主英明啊……”李綱自忖度過了親情這一關,心下驟寬,忍不住偏頭看著宇文虛中道,“今上特遣貼身侍衛一道前來,不知有何明旨密諭?”
    之前你擔心李某人與翁彥國同流合汙,現在我已經自證清白,沒必要再抱著葫蘆不開瓢了吧!
    宇文虛中輕輕捋著頜下濃密的烏黑短髯,笑而不答,隻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下首的兩位禦史言官一一意思不言自明,伯紀啊伯紀,你我皆是皇帝考查的重點對象,他們二位聖眷正隆的幸臣才是名符其實的奉旨欽使,你問我有什麽用啊。
    “李樞密,實不相瞞……”張浚看了看坐在對麵的趙鼎,見他微眯雙眼未加阻攔,於是接著說道,“吾等二人臨行之前,今上不僅麵授機宜,還禦筆親書了一道墨詔。”
    李綱聞聽此言肅然正色道:“敢問是何旨意?”
    “詔旨是下給殿前司都指揮使高俅的,令其就地致仕,自接旨之日起啟程還朝,其麾下三千殿司衛兵由左班都虞候劉錫統領,繼續扼守淮上,直至上皇平安回鑾......”張浚根據自己的記憶,簡單複述了一下詔旨的內容。
    李綱一邊側耳聆聽,一邊凝眉沉思,這道旨意不僅褫奪了殿帥高俅的兵權,同時還切斷了太上皇行宮與京東諸路的聯係,延興皇帝當真是未雨綢繆,高瞻遠矚啊。
    事實上他有所不知,延興皇帝考慮的東西遠不止這些。
    曆史上高俅父子兄弟扈從道君皇帝一路走到泗州,正準備從禦浮橋上渡河南下,先期過河的童貫突然命令三千勝捷軍親兵發矢阻擊,殿司衛兵猝不及防,中箭溺斃者不下百人,高俅父子兄弟最終隻能與道君皇帝隔河相望。
    按理說童貫擺了高俅一道,高俅痛定思痛,理應站在延興皇帝這一邊才對。
    但曆史軌跡已經發生了嚴重偏移,自從以李邦彥為首的四位宰執大臣棄國逃遁之後,新舊權門正朝著聯手與朝廷分庭抗禮的方向急遽發展。
    萬一扼守淮上的高俅重新與他們同流合汙,不光是東南財賦轉運不到東京,就連江淮諸路京輔重地的糧秣也將落入新舊權門之手。
    “高俅自擔任殿岩以來,軍紀渙散,武備廢馳,不黜不足以平公憤……”張浚複述完詔旨內容之後,李綱還是沒能完全把握延興皇帝的真正意圖,於是試探著問道,“既是如此,今上又特遣貼身衛士前來,莫非是以備不虞?”
    一直默不作聲的趙鼎聽了這話,笑著回答他道:“我與張禦史承受的文字皆為明詔,左班都虞候劉錫、侍衛長蔣宣二人聽奉的卻是口宣密諭,今上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李樞密隻管與宇文右丞一起靜觀其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