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骨頭,危!
字數:6213 加入書籤
是夜,延慶樓。
延慶樓座落在泗楊城的西方,算是最繁華的區域之一。
天子的七皇宮周圍十裏不得起高樓,不得有嘈雜喧嘩的生意,雖然莊嚴肅穆,卻仍舊是缺了些熱鬧的氣氛。
延慶樓周圍是四通八達的大道,多的是珠寶裁縫藥房等百般商鋪,往來的人群熙熙攘攘,在這成片熱火朝天的新樓舊棟中,燈火通明的延慶樓聳立在其最中心,傲視著周圍的所有民宅小樓。
倘若站在延慶樓上,感受到的便是俯瞰眾生的眩暈。
樓裏卻是安靜的,隻有絲竹雅樂和女伶的美聲,絕不像尋常酒樓那般嘈雜、熱鬧。
頂樓,隻有一間廂房,一夜隻招待一桌客人。
樓中央的閣台之上,一班戲員正穿著戲服,正當中一個漂亮的女旦手捧水袖,正咿呀切切唱到
“春秋亭外風雨暴,
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隻見一花轎,
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
為何鮫珠化淚拋——?”(1)
閣台之下,立著一方小桌,一個年輕人正坐在桌後,閉著雙目聽得搖頭晃腦。
他麵前是一隻玉樽,裏麵盛了晶瑩剔透的好酒。
玉樽一旁留著一副玉琢的碗筷,跟前卻沒有菜。
正是澹台複的兒子,澹台溟。
“大人,請用茶糕。”
一個下人用銀底鑲金的托盤盛上一隻小碟,裏麵躺著四隻小巧剔透的糕點,糕皮白裏透著翠綠,極富彈性,也極輕盈。
裏麵裹的是上好的豆沙餡,表皮更是帶著茶香。
佐酒的小食,一半應當是辛口的,而辣口的吃了,就要用甘口的來補。
延慶樓的茶糕,可以說是泗楊最好的,聽說禦膳房都不會做,皇帝若是想吃了,隻能差人從延慶樓買入宮中。
茶糕端到了澹台溟的跟前,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卻也並不動筷,隻微微欠身湊上去聞了一聞。
接著,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於是,那位下人不敢怠慢,連忙撤下了那隻小碟,回頭竟就直接收進了拾桌屜——也就是剩菜籠。
“大人是何處不滿意?”
一個中年人笑著從澹台溟身後的台階走上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這是延慶樓的老板。
澹台溟並未轉身,相反,他一動不動,仍舊閉著眼聽戲。
等到那中年人走到了他的身邊,澹台溟才睜開眼睛,露出一絲笑臉“龔老板,生意興隆啊。”
龔老板擺了擺手,微微欠身“澹台大人能到延慶樓來,一直是我們的榮幸,這茶糕若是不合大人口味,我這就叫人送些別的小點來……”
“不必。”
澹台溟搖了搖頭,目光仍望著台上的女旦“我今天就隻想吃茶糕。”
聽他這麽說,龔老板一愣“那方才……”
“唉。”
他還沒說完,澹台溟就歎了口氣“茶糕,茶糕,豈不是茶要用得好才行?”
龔老板默然,少頃才好聲好氣地開口道“澹台大人以為要用何種茶葉為好?”
澹台溟笑了笑,終於將目光從抬上轉了過來,看向龔老板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隻當是來吃茶糕的,卻沒想到竟然還要教你們來做茶糕。”
空氣似乎一下子冷了下來,龔老板咬了咬下唇,並未出聲。
隻有那抬上拉弦的,仍在咿呀吵鬧。
澹台溟輕輕地抬了下手。
於是那弦聲、唱腔,頓時也就停了下來。
死寂。
沉默。
“哈哈啊哈哈哈!”
澹台溟忽然笑出聲來,好像突然聽見了很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
“額,額嗬嗬哈,哈哈。”
龔老板陪著笑,笑得有些僵硬。
“好了,龔老板,不必慌張。”
澹台溟用手指朝著台上輕輕掃了掃,那一眾戲班立刻悄然站起身來,安靜地收拾了台上的東西,魚貫離開了閣台。
點的幾盞燈也滅了,這延慶樓的頂層,竟然就隻剩下了樓下傳來的亮光與窗外的星空。
“叫您來,是知道您很想打聽這兩日的大事。”
他端起酒杯,端詳著杯中的酒液。
“您擔心殿下遇刺是國法司做的,而他們敢這麽做,是因為手裏已經有了把握。”
“不、不,隻是好奇,好奇……”
龔老板擦著汗。
澹台溟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您不必藏著掖著,我不是我父親,您若是這點層次都顧慮不到,也開不起這延慶樓來。”
他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灌進喉中,發出一聲愜意的感慨。
“目前來看,此事很難是國法司所作。”
龔老板聽罷,有些急切道“那、那還有誰膽敢行刺聖上,莫非是國……”
“啪!”
澹台溟微微用力將酒杯磕在了桌上,打斷了龔老板的話。
“謹言慎行,國金司與此事無關。”
他逐字逐句地說。
龔老板連忙點頭。
“況且,按我手下的反饋看來,隻怕那凶手的目標並非皇上,屠了那茶樓滿門,隻怕國法司比我們更想抓到這人。”
澹台溟咂了咂嘴。
欣然茶樓,走的是國法司的關係,他們都很清楚。
澹台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著酒杯站起身來,背對著龔老板說道
“安海金一事已經讓他們吃了一刀,之後海州的事情,隻會更好辦。你們照舊經營,不必擔心。”
“如、如此甚好,那麽,就不打擾澹台大人了,酒菜可還有別的什麽需要?我這就……”
澹台溟隻抬起手來,用他遣走戲班同樣的手勢輕輕掃了掃。
於是龔老板也待人退下,頂樓便隻剩他一人。
“韓東文……”
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你命這麽大,也算是天佑我澹台家。”
澹台溟再仰頭,又飲盡了一杯酒,走到了窗欞邊,輕聲哼唱著
“世上何嚐盡富豪。
也有饑寒悲懷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轎內的人兒彈別調,
必有隱情在心潮
……
”(2)
——————
寢殿中。
韓東文已經在房裏走了一圈又一圈。
“十個,七個,五十個!”
他覺得牙根有些癢癢。
六十七個金元,他要怎麽變出來?
十分鍾前,他一拍大腿。
“我拿東西讓小紅豆出宮賣給典當行去!”
但現在,他已經走了第八圈。
東西有不少,鑲金的琺琅鏡,珍珠磨的筆擱,看起來就是品相極好的玩意。
可是,筆擱下邊,琺琅鏡的背麵,無不是印刻著龍章鳳款,一眼就知道是宮裏的東西。
讓一個宮女拿著宮裏的東西出去當?
那是要殺頭的!
但凡不是個傻子,都知道該把這宮女扭頭送官。
“不行啊……”
韓東文一屁股坐回床上,揪了揪頭發。
別說他有,經過他手裏最大的,就是李宰那二十個金元。
已經賞給小紅豆了,怎麽好意思要回來!
而且就算要回來了,扣掉報銷給小紅豆的五個金元,剩下也不過十五而已。
“十五……”
倒是和十七個還算接近。
韓東文煩惱地咬了咬後槽牙,無奈地望向琺琅鏡裏的自己。
“難不成我真要窮的掉骨頭了?”
p&nbp;(1)(2)選自程派京劇劇目《鎖麟囊》,《春秋亭》選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