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趙之亂,秦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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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眾人驚,而秦王細細捋著胡須,緩緩看著眼前的白起,又用餘光瞟了一眼怒氣值漸漸升騰的相國範睢,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不愧是上將軍也,到底是白起啊!吾等還在糾結趙國將走向何方,自己又該如何回應此事,上將軍卻已經在構思下一場的戰爭了!

    “其高下立判也!”秦王嬴稷在心中默默想到“隻是苦了寡人心愛的相國了。嗯?寡人怎麽有點兒開心呢。不行,得憋住”

    再看白起對麵的相國範睢漲紅了臉,再無剛剛的得意之情,一句話將自己剛剛所有的鋪程分析變得無關緊要了,更是顯得自己目光短淺。範睢有些惱怒地後牙緊咬。

    唯有子楚貌似一個局外人一般,依舊作聆聽狀,隻是在眼窩深處卻掩蓋不住對眼前的白起的一絲不滿,而這忌憚的背後卻是深深的忌憚。

    “來人,取輿圖來!”秦王率先打破沉默道。

    “諾!”一旁的宦者令趕忙應諾道。

    不一會兒,兩名宦者將輿圖抬了上來,秦王率先起身,眾人隨即跟著秦王來到了輿圖之側。

    “將軍是如何謀劃的?”秦王一邊看向白起,一邊手指著輿圖說道“與吾等詳細說說吧!”

    “諾!”白起對著秦王一禮道。

    “我王,諸君請看,我大秦之東出也,有路三條其一,渡汾水、攻河東、戰趙軍,而入上黨,進而或下河內與魏戰、或威逼趙之邯鄲。”

    “其二,出函穀關,進淆函通道,戰魏軍,而取河內,進而或北上攻野王、行長平之故事,或南下續取魏地。”

    “其三,南出鄢郢之地,而攻伐楚國。”

    “以我軍目前狀況,無力同一時間與多國多地開戰,且此亦不合兵法者也。故可取者僅三者之一,望我王決斷之。”

    白起以臂為鞭,為秦國東出描摹出三條道路,隨即稍稍往後撤了半步,好讓三人更好地查看輿圖。

    以秦王為首的三人,看著輿圖,漸漸都陷入思索之中。

    良久,秦王心中似已有所決斷,但仍舊對著相國範睢說道“相國以為,上、中、下三路取哪路為好焉?”

    範睢聞言,卻沒有立即回答,秦王也沒有催促,靜等範睢思慮完全。

    稍許,範睢雙手一舉,對著秦王拱手道“稟我王,微臣以為,我軍宜趁趙國內亂之際,渡汾水,取河東半郡及上黨全境,進而占據與趙之戰場主動權。隻要上黨易手,邯鄲便如囊中之物,縱然趙括天生將才,恐再也無翻盤之能矣。”

    秦王搖了搖頭,說道“的確,上黨之地,俯瞰邯鄲,上黨若失,則邯鄲必不可保矣。吾等知之,趙括焉能不知。”

    “相國可知如今上黨守將為誰哉?”秦王問道。

    “微臣隻知趙將河東、上黨兩郡合並,曰上黨郡,其郡守由原河東郡之郡守李義擔任。趙括還派了另外之守將焉?微臣不甚知之也。”範睢趕緊雙手抱拳一揖到底認錯道。

    “嗯,此事也是黑冰台剛剛報上來之信息也。相國不知不為罪也。”秦王虛扶起範睢,隨即繼續說道“如今上黨郡之守將乃齊之田單是也!”

    “田單”之名一出,明顯殿中空氣都有些凝滯。

    “趙括何以能請得此人出山耶?其父馬服君不是與田單互有齟齬哉?”白起眉頭也是皺起,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擋住自己所率的大秦精銳兵鋒,除了趙括,田單必有其一席之地。無他,火牛衝陣,連奪七十二城,戰績太過耀眼。

    “田單乃齊人也,縱一時為趙括所用,恐信任不多,更有與其父之齟齬在前,不知吾等可否用‘離間’之計焉。若是能說得田單來投!”範睢也顧不得與白起的隔閡,順著白起的話往下說道。

    秦王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情報所載,趙括親往田單府上,雖不知其談話如何,然趙括走後,田府內無不歡欣鼓舞,更是張燈結彩地大肆預備喜事,或曰趙之太後賜婚,田單嫡幼女被封為妃!”

    “既能有姻親之約,恐怕之前種種齟齬已然不存矣!況田單者,忠貞之士也,苦守即墨三年不曾絲毫動搖,無故而欲說其來投,恐殊為不易也!”白起也搖頭說道。

    一時間討論漸冷,正當範睢準備出言否定自己的想法時,一旁的子楚答話道“趙有田單,我大秦也有白起將軍!若論兵法戰策,我大秦亦不輸趙國也!況我大秦以有備攻無備,趙國忙於內亂而無增援之兵,我軍仍有可勝之機哉!”

    秦王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也沒有怪罪子楚,反而對著白起調笑道“上將軍,子楚這是在為卿抱不平呢!”

    白起也是一愣,他也實在不知為何子楚突然對自己示好,但秦王都開口了,自己也隻好抱拳一禮回應道“殿下謬讚了!末將愧不敢當也!”

    “別光顧著謙虛啊!”秦王有些不樂意地看著白起說道“子楚如此推崇將軍,將軍為長者,理應提攜子楚一番,且為子楚增些見識才是!”

    白起聞言,心中一驚,秦王之話,恐怕是話裏有話啊!隔代親也不至於如此?這是有立孫之意?看著臉色有些潮紅的子楚和,白起一時間有些拿不準秦王的意思,顧不得一旁相國範睢頗有些的眼神,隻得趕忙應諾。

    白起指著上黨郡說道“殿下,末將雖為淺薄之輩,有我大秦虎狼之師,自也不懼田單分毫。然,我大秦想要突破趙軍恐也非易事,尤其田單擅守,天下聞名。不需太久,僅需三月之期,趙括見我軍勢大,便會與國內勢力媾和,而出兵與我軍決戰。”

    “此不僅與吾等剛剛商議之坐視趙國自亂之策相矛盾。在軍事上更為不妥,到那時,恐怕一場局部的戰爭轉眼便會變為秦趙間的決戰。而我軍師老兵疲,趙軍攜憤而來,以趙括之能,恐怕我軍勝少敗多矣。”

    白起繼續細細地解釋道。

    “小子妄言,還請我王諸大人勿怪!”子楚聞言趕忙對秦王一禮道歉道。

    “無礙無礙!”秦王笑著說道“日後還需多多向上將軍和相國虛心請教才是!”

    “諾!”子楚立即欣喜地答應道。

    “兩位愛卿,還需對子楚嚴厲些,嚴師方出高徒也!”秦王有時略帶深意地說道。

    “諾!”白起與範睢一齊應諾道。隨後,二人相視一眼,眼神中皆頗有些驚訝秦王今日是怎的了,不停地提攜著子楚,甚至讓朝中文武最高官員成了子楚無名之師,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啊!

    然而,秦王的愛護之意並沒有因為兩人的驚異減弱半分。

    秦王隨即又對子楚問道“子楚!汝來說說,這下路攻楚之進軍方略如何?”

    子楚趕忙將視線轉移到輿圖的南部,隨後答道“稟我王若趁趙國新政自顧不暇之機,全力攻楚,趙雖為楚之盟國,然卻分身乏術,或可為一良策也。然”

    子楚頓了頓,看了看古井無波的秦王,隨即繼續說道“然,楚國者,地大而物博也,雖有鄢郢之敗,卻仍未傷其根本,況鄢郢之後,河流山川縱橫,楚國占盡地利,且楚自鄢郢之戰後,厲兵秣馬十餘年矣,氏族黔首皆存報效之心,可謂人和。”

    “我軍縱有天時,卻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時伐楚恐非易事也!故,以小子之意,此時伐楚,不當其時也!”子楚弱弱地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彩!”一旁的範睢當即給予極大的肯定。

    剛剛還麵無顏色的秦王,此時也是心滿意足地喜上眉梢。“老子果然沒有看錯人!”秦王一邊微微點頭一邊暗自想著。

    就連一直不作聲色的白起,也經不住稍稍捋了捋胡須。對於楚國的分析,不得不說已經是非常的透徹了,關鍵是此言居然出自一位剛剛歸國才接觸政務幾個月的質子口中。恐怕也隻有天賦異稟來解釋了。

    “趙雖有趙括,觀其新政,為將帥可也,為王還差些;然我大秦,後繼有人矣!將帥易得,英王難尋也!”白起在心中不住地感歎著天未棄秦也,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被白起深深地埋入了心底。

    考教完畢的秦王很快將心思轉回到戰事上來,對著眾人說道“看來兩位相必也是同意子楚之言了!”

    “然也!”白起與範睢紛紛答道。

    “嗯!”秦王隨即指著輿圖,以臂帶指,自函穀至河內畫出一條長長的線條,對著白起問道“魏軍布置如何?出函穀,戰魏軍,再收淆函通道,盡取河內除野王外之地,而後南下續取魏地。將軍可有信心?”

    “稟我王魏軍在河內駐軍約八萬許。前軍約萬許駐軹城以作警哨,而重兵約七萬許屯於懷城中。其將者,晉鄙也。”

    “末將之意,兵十萬,出函穀而東,沿河東進,抵達河內郡後,晝夜兼程繞過軹城,而後溯泌水而西,直擊懷城!以有備算無備,一戰可定也!而後再以懷城為基,掃蕩河內可也!”白起邊說邊在輿圖上以指代筆,徐徐刻畫著進軍路線。

    另外三人看著那條若有似無的優美的行軍路線,不由地陷入了長考。

    “何不自軹城緩緩推進耶?我大秦占盡先機,兵鋒無人可擋,為何要行如此險策?若是一個不慎,我十萬大軍再陷重圍,我大秦可再沒有三郡之地以贖將軍矣!”範睢陰陽怪氣地說道。

    秦王剛想批評一句注意團結同誌。白起卻絲毫不以為意地解釋道“相國勿急,且聽末將道來。以堂堂之師,堂堂之陣正麵推進自然是最為穩妥的方式,末將也有信心在魏軍有所準備之情況下拿下河內。”

    “然,相國需知,以此堂堂之陣攻有備之城池,所需之時日也,短則半月,多則數月。而我軍出兵之時,已至秋日矣,若再添半年乃至一年之數,恐河內尚未攻下,則趙國已經內安矣。以此良機僅取本屬我大秦至河內郡,實在浪費。”

    “末將之意,速取河內,而後南下,趁趙國無暇南顧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滅魏國乃至韓國!待趙國反應過來,無非與我軍對峙於河內、河東,無可奈何矣。”

    秦王看著輿圖,再次陷入沉思。

    範睢聞言,又看了看秦王,隨即不再言語。因為,很明顯,秦王心動了!

    如今燕、韓兩國已無力爭雄,甚至兵窮民寡到無法左右一場局部戰爭之局勢,而齊國一心釣魚不問世事,楚國雖是厲兵秣馬卻受限地形隻能偏安一隅。

    六國之中,除卻趙國這個最終的敵人外,唯有魏國或仍有一戰之力,若是能夠趁此機會攻滅魏國,無疑是斷了趙國的一臂。更是將趙國與他的另一條臂膀楚國徹底隔斷!一舉而兩得也!

    “上將軍有多大的把握?”秦王權衡半天,心中還是有點兒打鼓,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須知收獲雖豐,但危險卻也不小,不得不慎重其事。畢竟長途奔襲,深入敵後,可不是那麽輕易之事啊!縱然帶隊的乃是上將軍白起。

    白起聞言,立即答道“僅就攻下懷城乃至河內郡而言,若是野王之趙軍不出動,末將有九成把握;若是野王之趙軍出動,末將便隻剩下七成把握;若是上黨、野王之趙軍齊出,則末將僅有五成把握。”

    那還有啥說的!至不濟也能拿下河內郡,至於上黨、野王之趙軍齊出,秦王覺得應該不至於。

    一則此次戰役本身就是建立在趙國新政造成內亂的基礎之上;

    二則大秦才剛剛與趙國建立盟約,趙國可不是我秦國,不至於立即就撕破盟約,尤其還是為他國火中取栗,得不償失也。啊呸,我大秦也不會撕毀盟約好吧,都是別人逼的。

    “看來上將軍早有成竹在胸啊!”秦王上下打量著白起,心中嘀咕道“不怕將軍會打仗,就怕將軍會拐彎啊。”

    今日出兵之論,看似三條方案讓寡人選,實則隻有中間一條可行!而顯然,白起已經為此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然而即便胸有成竹,白起沒有直接上來就給寡人諫言,而是拐彎抹角,甚至最終的選擇還是寡人親自作出的。真不知該誇獎白起成長了呢?還是該警惕白起也玩起了花花腸子?

    但無論如何,攻伐河內之議已定矣!

    “上將軍聽令!”秦王果斷下令道。

    “末將在!”白起立即應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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