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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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際的華中平原上,幾隻老鴰盤旋在碧藍的空中,十數裏外的周王畿都城中的濃煙,卻也沒能把這片天地熏染成黑色,一片靜謐之中,隻有潺潺流淌這的,泛著血色的洛水, 似乎在訴說著秦周洛邑之戰的慘烈。
還有幾尾小魚不知死活地在水中肆意地遊蕩、嬉戲著,隨即被等候多時的人類一網成擒!
“阿兄!快看快看!我捕到了哩!”並不湍急的河水中,一名身著土黃色衣服的瘦弱的年輕人,赤著雙腳,高高舉起手中裝著小魚的漁網,向著另一個年級稍長的穿著土黃色衣服、披著鐵甲的壯年炫耀道。
說是年輕人, 恐怕是剛剛成丁沒多久, 加上營養不良,幾乎還沒有車輪高,甚至比那放在岸邊的長劍也搞不了多少,瘦瘦小小的身子,幾乎撐不起那明顯大了幾號的衣服。
那岸邊的壯年聞言,轉過頭便看見那網中還不夠塞牙縫的小魚兒,頓時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隨即一巴掌拍在那年輕人的後腦勺,惡狠狠地道“不是告訴過汝,要把網織得疏一些麽!這小魚,不抓的!”
“這又不是在家裏!”年輕人嘟囔著嘴,顯然不太樂意接受壯年的訓斥,但礙於壯年漢子的淫威,卻又不敢直接反駁,隻得撓撓頭弱弱地低聲說道。
壯年人顯然知道年輕人的意思這裏是敵人的國家,把他們的小魚吃完了,讓他們沒得吃不是更好嗎?壯年人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年輕人的問話,隻得將自己,也是眼前年輕人的父親對自己曾經的“教導”,再在年輕人的身上施展一遍。
“在哪也不行!不殺婦孺小孩, 這是規矩!天底下最大的規矩!”壯年將年輕人還有點兒不服,隨即一把奪過漁網,將其中的魚兒一股腦兒地倒入了水中,隨即又是一腳踢在年輕人的臀部並厲聲地嗬斥道。
年輕人顯然也被壯年突如其來的怒火給整懵了,眼睛瞬間就紅了,但還是委委屈屈地應諾著。
“什長,莫打細娃子撒!孩子還小,不懂慢慢教就是了!”河中另一個士卒笑著對壯年人說道。
“還小哩!都成丁了!”壯年也笑著回著水中的士卒,隨即將那委委屈屈的年輕人從河中提溜了出來。
輕輕撫摸著有些發黃的頭發,壯年稍稍有些心疼,家中老父已經臥病在床,可是大王下的詔令家裏必須出丁兩人,沒辦法隻得讓還未成年的弟弟悄悄改了年齡裝作成丁,頂替無法行動的老父親,這才給縣裏交代過去,而自己在軍中好歹是個什長,跟軍法官很是喝了頓好酒,這才蒙混了過去。
可是, 自己的弟弟才十一歲啊!別說拔劍殺人了, 殺隻豬都費勁兒。
而自己將要麵對的可是秦軍啊!號稱虎狼的秦軍啊!自己雖然也算是勇武, 不如也不能以白身坐上這什長的位置,可是麵對如狼似虎的秦軍,自己自保尚且困難,更別說照顧好弟弟了。
自己讓弟弟放生小魚,何嚐不是希望秦軍能夠稍動惻隱之心,在戰中放過自己的弟弟呢?但這些話,自己不能說給弟弟聽,甚至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壯年一臉的心疼,稍稍彎下腰,柔聲對著年輕人說道“你要聽話,現在是在戰場上,稍不留神就會去了性命,家裏老娘還在等著你哩,明白嗎?”
“知道哩,哥,都聽你的。”許是感受到了兄長的異樣,年輕人很是乖巧地回應著。
說話的功夫,其餘眾人已經將一曲所需的魚兒捕撈夠了,紛紛從水中上岸,穿上衣甲,準備歸營,打牙祭!
沒錯,聯軍先鋒在發現追擊周國王室的秦軍後,既沒有選擇立即進軍加入周王畿的戰鬥,也沒有選擇後退與主力匯合,反而就近選了一個水草旺盛之地——安營紮寨!
想必在先鋒主將看來,剛剛經曆了與周朝(國)的大戰的秦軍,顯然是沒有戰力,也不敢再來挑釁自己的。
但,事情往往最怕的就是“想當然”!
就在河內摸魚的一什人馬,稀稀疏疏地穿戴好,挎上滿滿登登的漁網準備歸營之時,遠方周王畿的方向,突然傳來了悶雷一般的響動。
久經戰陣的什長立即發現了不對勁,豔陽高照的天氣哪裏來的悶雷?
隻有另一種可能——鐵騎,大量的鐵騎,隻有大量的鐵騎一道衝鋒才會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響動。
“秦軍鐵騎!”什長高喊著,隨即對著麾下命令道“放棄物資,速速歸營!”
“諾!”眾士卒顯然對自家的什長十分的信任,二話不說,扔下漁網就隨著什長奔跑了起來。
短腿的小孩兒也裝成大人模樣,跟著大人們奔跑了起來,但情急之下沒跑兩步便被岸邊的藤蔓絆倒,尚來不及喊疼,一隻大手便將他提溜了起來。
什長一臉嚴肅的對小孩兒說道“附近草木茂盛,汝將外衣反穿,就躲在此處,勿要發聲,勿要被人發現!若是今夜吾未來找汝,汝便往南邊跑,回家去!若是遇到黑衣的強人問你衣物之事,便說是從死人身上扒的,明白嗎?”
“哥,我要跟你一起!”小孩兒顯然還不知如今的緊急,尚抱著什長的手臂不肯撒手。
“剛剛汝是如何答應吾的?嗯?快快撒手!”什長惡狠狠地推開了小孩兒,又將懷中一個小包裹塞入了小孩的懷中,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朝營地奔去。
看著兄長遠去的身影,小孩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小心翼翼打開兄長留下的小包裹,裏麵是幾枚大錢,一塊麵饃,還有一塊自己饞了許久的飴糖。
此刻,鼻頭一酸,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地流了下來,但兄長臨走的告誡再次響起,小孩兒隻得用那髒兮兮的小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嘴角狠狠咬住衣袖,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兄長走後沒有多久,悶雷般的響聲越發的近了,如同就在耳邊一般!小孩兒甚至能夠聽得清楚馬兒胸膛前的鈴鐺輕響。害怕已極的小孩兒,隻得將自己的頭藏入了臂彎之中,瑟瑟發抖地呆坐在茂密的草木之間。
好在秦軍的目標隻有不遠處的聯軍大營,對著洛水邊也僅僅是一掃而過,並沒有細細查探,小孩兒似乎躲過了一劫。
但那聯軍大營可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什長稍稍安頓好自己的弟弟,三步並作兩步,總算趕上了弟兄們,隨即一行人提溜著兵器,飛似的奔回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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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雖然距離河邊不遠,卻也有四五百步的距離。
好消息是待什長等人奔回營地,在平地之上尚未曾看見秦軍騎兵的身影;
壞消息是在什長的指點下,營中斥候爬上瞭望塔,已經能夠看到一根黑色的細線,正由遠及近朝著大營奔來。
留給聯軍的時間不多了!
好在先鋒之屬,雖然其中更多的是楚國將軍力爭得來,但到底還是精銳所在,不論其餘兩家所派的數千人成色如何,楚國將軍可是將自己的家底子都給拉了上來,畢竟自己是來爭功的,可不是來求死的。
還算精銳的聯軍先鋒,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間,備戰的鍾鼓便敲打了起來,從將軍到士卒都開始了作戰的準備。
求援是來不及了,但最新的情況必須立即匯報中軍主力,將軍二話不說,將報信的探馬全給撒了出去——十萬火急,秦軍來襲!看在趙國的麵子上,拉兄弟一把!
挖溝壑是來不及修了,但拒馬能搬多少搬多少,先別管出路的問題了,先把所有的路給頂住了再說,今天守住咯,最快今日夜裏,最晚明天白天,大軍主力就能到,到時候還怕沒出路?
弓兵一部在營門前就位,箭矢能拿多少拿多少,一旦秦軍進入射擊範圍立即萬箭齊發,千萬別想著節省箭矢,而唯二的兩副床弩頂在正門,隻要是秦軍寇門,就給我射他丫的!
盾兵將長盾安置好,頂住寨門與周邊縫隙,防止秦軍的箭雨衝擊我軍,長矛兵將長矛的一端杵在地裏、一邊靠在柵欄邊的盾上,配合盾牌防禦騎兵的衝擊。
金汁給我燒起來,拋石車也給我組裝起來,別管來不來得及,先組起來,不行我往後退退,總能用的!
刀斧手、長劍手,著甲戴盔,隨時做好肉搏的準備。
對了,狼煙!速速點燃三柱狼煙!!!
不得不說,敢於擔任先鋒之職,楚國的景翼將軍還是有點東西的,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將能夠想到的東西都想到了,排兵調度也頗有章法,並沒有因為秦軍的突然襲擊而亂了陣腳。
但很可惜,自從他決議不進不退,就地駐紮,卻不曾想過秦軍可能的偷襲之時起,他,便已經敗了。
秦國的騎兵沒有給聯軍太多的準備時間,拒馬還沒放完,弓箭手尚未完全到位,盾牌和長矛也隻綁好了一部分,營帳中還有部分兵士陸陸續續懵懂地出來,更別提什麽金汁、拋石車了。
砰的一聲,寨門前的幾個拒馬被秦軍撞開,緊接著漫天的箭雨將聯軍壓製得抬不起頭來。
“反擊,弓箭手反擊!”景翼將軍怒吼道。
中軍大纛迅速招搖,前營的弓箭手們雖然尚未整備完畢,但也隻能在校尉的指揮下挽弓射箭,開始對秦軍進行反擊。
但稀稀拉拉的箭雨射入秦軍陣中,又被飛快的馬速彈開,一陣箭雨下來,並無太多的收益,反而是秦軍的箭雨給了聯軍極大的殺傷。
“頂住寨門!”景翼將軍沒有理會收效甚微的弓兵,因為秦軍已經衝到了寨門之外,正準備強力破門。
前方的將士聞令,冒著箭矢,將一塊塊的滾木礌石累積在寨門之後,試圖用這些重物頂住岌岌可危的寨門。
寨牆之上的聯軍士卒也抱著一個個的大石,瘋狂地向下砸著,寨門雖然不高,但鉚足氣力的大石在重力的作用下,一砸就是個骨斷筋折,即便身著厚甲也無濟於事。
一瞬間,秦軍衝到寨牆外的騎軍便吃了大虧了。隨即秦軍的箭矢調整好角度,專門射向了寨牆上的聯軍士卒,直壓的聯軍不敢探頭,石頭攻勢隨即失了準頭,效果一下便大打折扣。
寨外的秦軍繼續衝擊著,寨內的聯軍迅速調整著。
另一部的弓兵很快在後營整備完畢,來不及撤下寨牆上的士兵,將軍便下令後營弓兵朝著寨牆的方向射擊,一瞬間失去了速度的騎兵變成了聯軍弓兵的活靶子,連帶著不少寨牆上的聯軍一起被射成了刺蝟。
但好在,混亂之中,誰也分不清自己中的箭士敵人發出的,還是自己人射過來的,一個又一個的聯軍士兵被補充上了寨牆,而寨牆外的秦軍騎兵雖然損失慘重,卻始終不見減少。
戰鬥嘛,你如果不能一拳把我ko,那就隻能等著被我一拳撂倒!
在損失上千騎兵後,秦軍主力再次發威,幾頭壯實的馬匹身著重甲,還負重著巨石,瘋了似的衝著寨門猛衝而去,一次、兩次,直至頭破血流!
終於原本就不堪重負的寨門終於在一次次的衝擊之下,朝著外頭倒了下去,而裏頭堆積的滾木礌石很快也被秦軍一把推平。
營門防守宣告失敗!
而此時距離秦軍發起進攻,隻是過了不到兩刻鍾的時間!
寨門的被破,導致寨牆也無險可守,反而有腹背受敵的風險,景翼將軍隨即將寨門上的兵力撤下。又將剩下的兵力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圓陣,企圖以圓陣固守!
其實在寨門倒下的那一刻,雙方將軍,甚至於在場的士卒們都已經知道這是一場已經注定勝敗的戰爭——失去寨牆、無險可守的步兵如何能使一隻精銳騎兵的對手?
景翼將軍和麾下的先鋒們隻能期盼著自己的中軍主力能夠快些到來。
可惜,他們的願望注定要落空了。即便是信陵君發現異常,不待他們發出的探子抵達便先行令軍西行,恐怕也是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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