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綠意盎然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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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顧曜第一次坐轎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最後一次。
周人尚武,因而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選擇騎馬,馬車也隻是照顧身體嬌弱的女子或是病老幼童等情況下才會使用。
如今他坐了猛鬼當轎夫的新娘花轎,心裏也是空蕩蕩的,隻能說抬得還挺穩。
毫無任何搖晃的,花轎穩穩落在了地上,一隻長滿了斑紋的大手撩起了紅簾,請顧曜下轎。
“總要麵對的,至少我這送上門,沒讓其他無辜人因我受難。”
顧曜穩了穩心態,起身走出。
正如他預料的一般,他來到的地方,就是那個放著紅煞牌風箏的院子。
紅煞的役鬼們此刻都是老老實實的貼在院子的牆壁上,這一眼看過去,就好像是壁畫一般。
無視了壁畫上充滿惡意的眼珠子,他整了整衣衫,走向那閉合的屋門,輕輕推開。
一抹青草的芳香湧入鼻梁,一道陽光照到了他的臉上,好似饑餓時吃了一口甜而不膩的奶油,輕柔的流體冰涼在唇舌間劃過,留下滿嘴的醇厚後帶著溫熱流過喉嚨,滑入胃中,化為一股暖流,湧遍了全身。
顧曜不知覺的眯上了眼,感受著這股愜意。
待到暖意散去,他睜開眼,看向了屋內的背影。
剛剛的芳香、陽光什麽的,都隻是他的臆想,真正的屋內,窗戶緊閉,甚至掛上了蛛網,隻是不見蜘蛛或是飛蟲等等任何活物。
空空蕩蕩蕩的房裏,隻有一張桌子,四條凳子,一個坐在凳子上背對著他的倒影。
“這就是張清塵說的那個凶神了。”
顧曜抬腳,向著那一動不動的凶神走去。
第一步,自從穿越以來,被老道拖著做早課,紮馬步,熬煉身體的回憶,一絲絲湧動,走馬觀花般在他眼前閃過。
顧曜猶豫了一下,抬腳,踏出第二步。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蘸了符水的竹條一下一下抽打在手臂、小腿、後背,他咬著牙,感受著身體裏的炁,一點點的被擠出來了。
修煉金光咒,剛開始是痛苦無比的,在第一步,顧曜卡了整整十六天。
那些疼痛,在身上也被喚醒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酸痛麻辣感,讓顧曜的腳步更加堅定。
第三步,茅山道觀院子裏的樹上,吊著一個看不清臉的人。
“驚神指/離魂術/天蛛鬼掌/招邪神殺/攢心釘”
無數個見不得光的野茅邪術在他耳邊穿過。
第四步,赤陽三五至爾,他站在院子裏,對著身前的蠟燭,一次次出掌。
第五步,天還沒亮,他裹著道袍,打著哈欠,在三清像前,臨摹道經,練寫符文。
第九步,水經三千文,地宮內,江河湖海從他眼前流過。
顧曜陡然驚醒,發覺自己竟然已經坐在了桌子上,那凶神的對麵。
“你醒了?”
凶神的麵容一片黑暗,不見五官,祂的麵前,放著一把劍,此刻對著顧曜道“短短人間十年修行,便有了這些機遇,倒是了不得。”
“對於法術,無論正邪,強弱,隻要出現你麵前,你都會學,倒也有趣。”
顧曜低下頭,注視著那把劍。
劍的樣式很古樸,沒有絲毫特殊,好似沒有開過鋒、飲過血
注意到顧曜在看劍,凶神發出了笑聲“謔謔,這劍叫山中美人。”
“施弼的劍?”
“對,是他的劍。”
凶神伸出手,一隻半黑半白的手,撫摸著劍身。
長劍嗡的一聲,劍身波動不斷,極力抗拒著祂,看這劇烈的程度,竟是要斷裂開來。
凶神又發出一聲笑聲,收回了手,看向顧曜“我等你好久了。”
祂那漆黑的臉,突然好似被一隻手插進去攪拌一般,變成了個漩渦,旋即慢慢的浮出雙眼,鼻子,嘴,下巴,再是臉頰。
最終,一個與顧曜一樣麵容的男子坐在了顧曜的對麵。
祂半黑半白的手,黑色盡數消失,慢慢縮回到了漆黑的眼睛中。
顧曜緊緊盯著祂“什麽意思?你找我來,又是為了什麽?”
凶神伸手握拳撐頭“你該知道的,我們應該是一體的。”
“一塊神機,半塊在你的體內,四分之一在祂那,四分之一在我這。”
祂咧開了嘴,露出口內深不見底的漆黑“不久之前,你通過神機的聯係,出現在了祂的體內,讓祂感覺到了,於是祂撕開自己的心髒,分出了我。”
祂竟是這樣的來曆。
顧曜心思一轉“所以你來找我,是要取走我體內的這半塊?”
“外麵有著太多能殺死我的人了,甚至我能感覺到,即便是你的體內,也有著個讓我害怕的存在,所以我不會對你動手。”
“我來找你,是合作的。”
說著,祂將山中美人推到顧曜的麵前“這個,是我給你的見麵禮,也是我的誠心。”
顧曜沒碰山中美人“什麽意思?合作?殺死祂,平分那祂的那塊神機?”
凶神的笑容很有親和力“不,那塊神機也給你,我隻要一件事,你帶我離開即可。”
祂看向顧曜背後的劫劍“我晚了一步,你已經讓那把劍認主了,若是要奪劍,隻能殺了你,所以我才拿著祂來與你合作。”
“隻需要你讓我躲進劍內,讓我活著離開,一切都歸你。”
顧曜冷冷道“我不答應似乎更好,最多也就是搭上我一條命,但相較於讓一個危害無法估計的凶神死在這兒,似乎是值得的犧牲。”
凶神愣了下,桀桀的怪笑了出來,祂笑的很別扭,五官控製不住的亂飛,但頂著顧曜的臉,又顯的詭異的英俊“不不不,我不是凶神,哪有我這麽弱的凶神。”
顧曜一愣。
“我隻是個與你一樣,不,甚至不如你的鬼。”
“什麽意思?”
“你難不成以為,我能控製雙煞,是因為我是凶神?錯了,錯了,若是你是鬼,你會更可怕,我們天生就該是鬼。”
祂笑了一會“是的,我們天生就該是鬼,離開此處,我會尋個寶地修行,或許是亂墳崗,或是萬人坑,我能很快修成鬼王,但也隻是如此。”
顧曜突然抬手,劃破了手掌,擠出了幾滴血,潑在了桌子上。
凶神一愣,沒有動作“你做什麽?”
顧曜冷笑一聲,向著窗戶上瞬間多出的幾百張鬼臉道“你看看周圍,你還說你是個鬼?”
祂扭頭看了下“原來如此。”
“沒有鬼物能抗拒我的血肉誘惑,你不是鬼,你就是一隻特殊的凶神,你的嘴裏沒有一句實話。”
顧曜坦然道“我不是你的對手,隻要你將外麵的雙煞喚來,我十死無生,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選擇放你離開。”
“像你們這樣的東西,不應該出現在人間,更遑論留在人間了。”
凶神捏了捏眉心,祂好像變的更加富有人情味了,在與顧曜的交流過程中,祂似乎在不斷模仿顧曜的動作表情。
“這樣嘛?你若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我確實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脅迫你,真是麻煩呢。”
顧曜冷冷的看著祂“還有什麽把戲?若是沒了,該動手就動手吧。”
“至於你想要頂替我的身份,在人世間遊曆的想法,我勸你最好放棄,盯著我的絕頂陽神,最少有兩個,那兩人比外麵圍著的所有人加起來還要恐怖。”
注意到祂與自己越來越像,顧曜直接挑破道“你若是想活,唯一的活路,反而是去與閻羅合一,拚死一搏,或許能逃出生天。”
顧曜口敘閻羅之名,希望能引來祂的注目。
但凶神突然起身,將山中美人綁在自己的背上“你看,我與你是不是一樣了?”
山中美人不斷悲吟,祂全然不顧,反而是施展出了金光咒、五火掌等等法術,除卻天心雷與水行三千文外,顧曜掌握的諸多術法,他都是模仿了出來。
“像不像?”祂嬉笑著問道。
顧曜起身直視“皮子像,可裏子壓不住的邪氣,認識我的人,都不會被你哄騙。”
“不,夠了,夠了,顧曜,你叫顧曜,那我叫姚孤如何?”
祂向著顧曜走來,顧曜抬起手,一記雷光從指間飛出,也被同樣的雷光抵消。
隻是這一下的時間,祂突兀的融化了,融入了地麵內,與顧曜的影子合而為一。
同時顧曜感覺到一根根看不見的線落在了他的身上,將他變為了個木偶。
影子張口道“莫要怕,我說了,我不敢殺你,既然你不願意讓我進那把劍,那我們救賭一把。”
“就賭我在你的影子內,能不能順利躲過那些人的眼線,在閻羅死去,鬼城崩潰之時,我能不能借勢逃跑。”
“若是我贏了,從此天高任我飛,我會用你的身份,拿著山中美人,去找施弼,吞噬他的力量,成為完美的凶神,當然,這樣你也可以保全性命。”
“若是我輸了,你就與我一同,化為灰燼,我,這樣一來,雖然你失去了你的性命,但卻保衛了人間。”
說著,祂操控顧曜的身體,重新坐了回去“不要衝動,我們就在此處,等著,等著他們開始進攻,我已經看到了,你們那群衝出去的道士,重新入城了,人更多了。”
顧曜心中焦急,思索著解脫之法。
這家夥的話不可信,祂所謂的賭一把,必然還有其他算計,就算真被發現了,指不定祂還有法子逃走。
“咦,怎麽有個鬼鬼祟祟的壓根沒走,還找到這來了?”
姚孤突然詫異道“這家夥是怎麽避開鬼物的?真是稀奇。”
祂詫異時,顧曜也聽到外麵的聲響了。
一聲聲沉悶的噗噗聲,好似一瞬間無數個氣球被插破了一樣,窗戶上的鬼影都被斬碎,一道道刀氣斬破窗戶,打入屋內,在牆壁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是顏意遠,這刀氣有些劍術的感覺,顧曜確定外麵的家夥,是顏意遠。
這家夥怎麽來了?該死,來送菜嗎?
顧曜急躁起來的同時,身體不受控製的抬手,一下拍在了自己的胸口,將自己打的吐血,仰麵從凳子上翻倒在地。
就在他吐血那一瞬,一個白衣身影有些狼狽的破窗而入,在地上一個翻滾,對著窗戶灑出一把古刀幣。
刀幣出手,就變為了真正的飛刀,顏意遠隻是結印一指,飛刀閃爍這白光,仿若速度極快的遊魚,在屋內一陣穿梭。
無數個鬼物也是循著顧曜的血味衝入了屋內,被鮮血刺激的毫無理智的它們被飛刀戳出無數個洞,連噗噗聲都來不及發出便是消散在屋內。
顏意遠輕吐口氣,將刀插回後背,看著顧曜的模樣直接一架,從另一個窗戶破出,向著其他院落逃走。
“還好道爺我機智,當時看你那語氣,就知道你又惹到什麽鬼怪了,送林奉學到城門口,就施展了道爺的獨門秘法,循著你找來了。
要是道爺我沒來,你小命都沒了。”
顏意遠沒帶顧曜跑太遠,隻是拉開了兩條街,便尋了個安靜屋子停下,又掏出小小的飛刀掛在門窗上,這才蹲到顧曜身旁調侃道
“當初在麻姑山,道爺就看出來了,小顧你五行缺鬼,八柱多妹,說說,這次又是惹到什麽漂亮女鬼了?”
顧曜心頭暗罵他蠢貨,隻能聽著自己道“還好你來了,不然我隻能等死了。”
“那是。”顏意遠在身上摸了半天,總算是摸出個玉瓶,捏著顧曜的嘴往裏倒丹藥,磕的顧曜門牙邦邦作響“多虧了那邊上麵飄著的女鬼,我一看到,就知道肯定跟你有關係。”
“有什麽關係?這肯定不是我幹的啊。”姚孤有些好奇。
顏意遠嘿嘿一笑“那女鬼穿著嫁衣啊,你忘了,麻姑山的女鬼也是穿著嫁衣的,肯定和你有緣,那鬼還飄在空中,四周又格外安靜,說明那院子裏肯定有問題。”
“你可真機智,萬一院子裏有更厲害的呢?”
“逃唄,除非是遇到那凶神,不然,誰能攔住道爺?劍術可不是吃素的?”
“劍術,你明明用的刀,叫什麽劍術。”
“劍術好聽啊。”顏意遠麵色沒有絲毫變化,昂著頭走到窗邊,探查著窗外,“再說,你的劍法不也是我教的?厲不厲害,好不好用?”
“確實厲害,好用極了。”
顧曜心頭一震,連聲為顏意遠叫好快,快逃,去找陽神真人,讓他們來。
這凶神,沒有模仿到他的地煞術,也不知道他的地煞術,對於他的記憶,知道的也不多,至少,自己實際上是平等與顏意遠交流了劍術,壓根沒學什麽劍法。
顏意遠瞅了會屋外“這四周也挺僻靜,唯獨其他地方都是鬼物。”
“或許是因為太靠近內城了。”
“嗯,或許吧。”
讓顧曜失望的是,顏意遠又走回到顧曜的對麵,麵色很嚴肅“顧曜啊,我們之前說好了,你到底決定如何?”
也不等姚孤說話,他接著道“我教你劍術,傳你刀法,算的上你半師吧。”
“算。”
“好,大丈夫說話算話。”他從懷裏掏出張紙,放到顧曜麵前“簽字,從此以後,你就是我野茅道的副掌教,實際上與我地位一般無二。”
“你手掌不是已經破了嗎?直接按吧,趁著血還沒幹透。”
顧曜心頭惱火,這混球兒,發覺自己不對了,還搞這玩意。
眼見自己的身體低頭抬手要按,顏意遠猛然的抽出了他的第三把刀,對著顧曜的脖子砍去。
綠光閃爍,他咆哮道“魂兮魂兮!”
第三把刀,細長,好似柳條,綠色的光華在劍身上滑動,從空中揮舞而過,綠光劃過空中,留下一張閉著雙眼的方正臉龐。
顧曜身體躲閃不及,被這一下劈實了。
嗡!
一下就麻木了,動彈不得,就連思考的能力都是被剝奪了,隻記得那迷人的綠色。
全身,連同泥丸宮,以及顧曜的另外兩宮都是一陣轟鳴,魂魄陰神,連帶天師陽神等等都是被敲了出來。
顧曜陰神一下從肉身中被打出,那支配著身體的黑線也是根根斷裂,姚孤也在恍惚間出現在一旁。
顏意遠眼神飛快掃視,最後先一下抽在了沒反應過來的天師陽神上,將他抽飛了出去,天師發出了一聲痛叫,翻飛了出去,隨即又是一刀砍在姚孤身上,濺射出一片黑色血液。
“魂兮歸塚!”黑血一出,顏意遠便明白了目標,毫不猶豫揮出第二刀。
這第二刀,劍術的神異之處也被他完全使出,雖然他隻是掌握了些許皮毛,可這第二刀,刀還未到,絕滅之意已是籠罩了姚孤。
祂痛嚎之中,一滴滴黑血血液從身體表麵析出,好似逆飛的雨花一般抽離,整個人飛快的垮掉。
等到刀刃加身之時,大片黑血變為黑泥,落在地上變為惡臭無比的汙穢物,而祂的身軀,竟是被斬為了兩段。
顧曜的陰神此刻回到了體內,立刻抽劍而出“顏意遠,再來一刀!”
他揮出了煌煌一劍。
顏意遠舞出瀟瀟一刀。
劍術加持下,兩股炁勢不可擋,姚孤的兩斷身軀如灰土般寸寸崩碎。
“白煞!”
祂發出了一聲哀嚎,僅剩一團老鼠大的墨點鑽入地中,山中美人落在地上。
顏意遠收刀,氣勢洶洶“什麽玩意?顧曜你身體裏,怎麽這麽多東西,還有個老頭呢,在哪,讓我砍死他。”
“那是天師。”顧曜收劍,身體有些虛弱,,催促道“快去拿劍,我們走,剛剛祂喊了白煞。”
顏意遠一下僵住了,結結巴巴“天天師?我一刀砍飛了天師?”
“對對對,偉大的野茅天師,你一刀砍飛了龍虎山天師,別愣著了,白煞來了,我們可能要交代在這了。”
顧曜催促的同時,天師陽神也緩緩飄了回來“我特麽貧道又被魂兮魂兮砍了”
“師伯,先進來,以後再說,白煞要來了。”
將摸不著頭腦的天師喚回,顏意遠剛要去拿山中美人,那索命的嗩呐聲已經是出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