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太陰幽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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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的上安靜的黑夜,數不清的告示隨風飄搖,在空中翻滾,墨味尚未散盡,淡淡的墨味已然飄滿全城。
遠處的黑暗中,不時傳來開關門窗的聲音,估摸是城內的百姓在撿取這些告示。
顧曜心頭有一絲無名火湧動,程冠秋這位壺和城的七品官,可真是太合格了,也難怪自己之前那般態度,他也是忍下了,全力給予自己協助,原來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沒放在我身上。
就在自己報案之時他怕是就已經想好了,要在上麵的人下來之前,將一切事都做的清清白白幹幹淨淨,將自己從失職的罪責中盡可能摘出來。
王一乾最大的弱點,便是他那獨生子,程冠秋如今是要拿他那兒子來釣他出來。
他壓根不在乎真相,隻在乎自己的官身,隻想要抓住王一乾,迅速結案,既要給自己立功,也要防止再挖出壺和城有什麽事。
顧曜改變方向,抬腳向著王家府邸方向走去“我有些太天真了,我麵對靖夜司的官員,大部分情況下,還是在以修行者的身份在與他們對話,有些忽略他們更重要的身份了。”
“他們是入世的道人,是修行者,但更是政客。”
“王一乾的兒子在這件事中,是無辜的,他連話都說不完整,即便王一乾罪孽滔天,要被誅三族,不,誅九族,這嬰兒也不會死,程冠秋私自拿他做誘餌,著實可恨,這事若是傳上去,程冠秋必然會被重罰。”
“所以他一定會將這事壓下去,甚至可能做下滅口”
自漢亡後的時代,因為連綿百年的戰亂,因而誅九族這般的罪,一般隻殺成年男丁,未成年的孩子以及部分女眷大多是變成了奴隸。
顧曜咬牙,加快了速度。
靜音跟在他身後“我想起一件事,之前來這時那位七品知事上報時曾說過,壺和城歸屬楚州管轄,管理此地靖夜司的四品總鎮名叫程冠春。”
顧曜恍然大悟“聽這名字,我也算知道程冠秋為何這般猖獗行事了,原來靠山是這個,除非上報到長安,不然奈何不了他,那四品也必然會幫助他修改此事檔案證據。”
靜音微微頷首“你為何這般篤定程冠秋在王家府邸,而不是去了其他地方?”
“很簡單,他要對那王一乾動手,還是用那孩子當誘餌,行事必然要隱秘,要防止消息泄露,其次,告示上沒寫地點,隻寫了時間,明日午時是最後的期限,但他還要保證王一乾能想到地點,這樣的地方,在不大的壺和城內並不多,王府顯然是最好的,那裏的人已經被全部帶走,府邸空蕩,也是王一乾最熟悉的地方。”
說話間,已是來到了王府門口,一隊人站在門口,全神戒備,看到兩人走來,立刻豎起兵刃,要求兩人離開。
即便顧曜令牌,也不允許他們進去“顧大人,程大人有令,此次要案涉及重大,顧大人乃是外來靖淵,不可參與其中,請速速離開。”
顧曜不得不收起令牌,走到不遠處的路口“靖淵的身份,雖然相對自由了許多,但也同樣沒什麽權力,他不允許我參加,在沒有上麵的命令下,我若是強行參與,反而要被他拿捏。”
靜音沉默片刻,提議道“不然我蒙麵打進去?這些人的修為遠不如我,那個程冠秋不在府衙內,也沒法借力,十招之內,我必定能解決他。”
顧曜搖頭“不,這隻是掩耳盜鈴,而且程冠秋必定有手段應付我們,逼迫我們離開。”
“那要如何?”
“我們的目的是什麽?”顧曜突然問道。
靜音楞了下“搞明白那些無辜嬰孩為何而死。”
“程冠秋著急行事,要立刻拿住王一乾,用他來結案,順便立功,他不在乎真相,隻想要盡快拿住王一乾,但王一乾之前逃出城了,要回來也不是一時一刻。”
靜音歪歪頭“所以呢?”
“我們直接把事情鬧大,他不是要在楚州總鎮程冠春的庇護下,在明日將事情結束嗎?那我們今夜,就把事情搞大,鬧到長安去,讓司首親自來。”顧曜咬牙道。
靜音雙眼微微亮起“搞事?怎麽搞?”
你好像很有興趣
顧曜道“師太,我現在傳音給司首的弟子,讓她先傳消息,然後凶神一尊凶神,還有鬼主,在一個小城出現,閻羅的寒冬也再次複蘇,你說長安會不會喜歡?”
顧曜又想了下“等下我傳音之後,我們假裝內訌,打進王府,我給程冠秋來個驚喜,讓他知道什麽叫人倒黴呼吸都能把自己嗆死。”
兩人飛速回到了客棧,找到蝶兒和小琥,吩咐一番後,顧曜便是將通過臨淵鑒找到了凝玉,說清了事。
凝玉聽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你這麽搞,會不會收不了場,直接把自己搞死啊?我可要和你說,陽神在萬裏之外出手不難啊,我師父更是”
顧曜斬釘截鐵“不會,今夜明月高懸,星辰閃耀,乃是我顧曜,大周當代第一天才,覺醒天資異象的最佳時刻,太陰幽螢,上古兩儀,覺醒個異象引來凶神和鬼主納頭便拜有什麽問題?”
凝玉撓著頭“聽著沒問題,但這劇本,我好像看過。”
“好了就這樣了,我下線了,你盡快通知。”
和蝶兒她們再次確認一二後,顧曜深吸口氣,將天衍石取出來,有些猶豫的看了看“師太,我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靜音雖然表麵莊重,但興奮之情已經無法壓製住了“放心,有蝶兒幫忙,不管出什麽意外,我們師徒聯手,都能壓住,最多後麵你開個門,讓我們跑回去,然後過幾天再開門讓我們回來玩嘛。”
你別說的這麽隨便啊
顧曜凝聚符籙,將天衍石和剛剛希言取來的花草種子一同吞入腹中“師太,走,我們去王府打一架。”
他話音剛落,靜音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用力一揮,直接扔出了窗外,有如流星一般閃爍。
“乖徒兒,你可要盯緊了小琥啊,如果她有問題,直接拿劍砍死她。”
靜音笑眯眯的看著握緊劫劍的蝶兒,叮囑了一句,也跟著飛了出去。
此刻壺和城的天空之上,已是烏雲滾滾,自東方湧來,其間雷光閃閃,銀蛇在墨色間翻騰。
靜音剛剛飛到王府上空,就見烏雲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透露出一道紫色光芒,一隻巨大無比的紫雷巨拳從中探出,攜滅世之力打來。
靜音下了一跳,白色火焰沸騰包裹,變為九丈九的巨大百手菩薩,擋下了這浩瀚一拳,又回手一掌,佛光凝聚成蓮,打入烏雲之中在炸開,數百霞光。
金光燦燦的顧曜在烏雲之中現身,滿臉怒聲“可惡,你一個出家人,居然整天隻想著金子,貧道今日要為佛祖教你做僧!”
抬手一記火焰掃去。
靜音眨眨眼,張口一吸,將火焰吞入腹中,聲如雷霆“顧曜,你向貧尼徒兒提親,貧尼隻是向你提出九十九兩黃金的聘禮,你就如此憤怒,你之前背著貧尼徒兒勾搭純元道妖女的事,貧尼還沒跟你算賬呢。”
說著,大吼著一記九百九十九年功力的拳頭打出,重重打在顧曜身上,將他打向王府之中,隨即又是張口將火焰噴出“這火還你,燒光你的色心。”
顧曜如願被打入王府的院子裏,抬頭看著那火焰剛剛好落下,覆蓋了整個王府,沒有絲毫外溢。
他佯裝受傷,渾身金光暗淡,看著火焰將要落下時,右側跳出一大排人影,各自施展手段迎向那火焰,隻是沒什麽大用,不得已,程冠秋一手抱著王一乾的兒子站出,單手舉起,藍色光芒在他手中凝聚,冰霜凝結,將火焰凍住,最後炸開化為漫天冰晶。
顧曜抓住這功夫,天狗虛影一閃而過,這一次他是使出了全力,將程冠秋的氣運全吞,原本是一分紫氣三分玄黃,已然變成黑的吞光。
程冠秋突然腰有些軟,似乎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但又好像隻是錯覺。
“將來的某個時刻,我會因為此事付出代價,要麽用功德補,要麽倒黴點硬抗。”
顧曜腦海中閃過這念頭,但沒有絲毫停頓,一看建功,立刻金光大放“無恥老尼姑,造謠,看我替佛主教訓你!”
他重重踏地,雷光聚集在手中,直衝天空而去。
程冠秋看著上麵的兩人,麵色陰沉,格外謹慎“這兩人想耍什麽花樣?不行,我必須小心些。”
就在這時,腳下的磚塊突然碎裂,一片片銳利的碎片因為上方兩人交手的氣機被震起,程冠秋全不在意,剛轉身打算進屋,那王一乾的兒子忽然哇了一聲“窩尿,我要窩尿!”
還不等程冠秋反應過來,這小孩子便是尿出來了,黃色的尿水直接從褲腿中湧出,沾了程冠秋一懷。
他當即宕機了。
勉強控製住表情,他僵硬著臉要進屋,隻是剛走了一步,腳下突然一滑,原來是磚瓦破損,露出的泥地濕潤,竟然讓他堂堂一陰神道士要滑倒在地。
程冠秋繃著臉,重心轉移到另一隻腳上,剛要立起身,一陣抽痛感傳來—腿抽筋了,這痛苦突如其來,加上尿騷味衝鼻,讓他心神飄忽,他硬是沒有反應過來,摔了個大屁股兜。
王一乾的兒子仍然被他穩穩抓在手中,但尿也未絕,順著他的手,流過手臂,沾上袖子,滴到褲子上,順勢在他襠部之間畫了個小地圖。
程冠秋發誓,這是他有記憶以來從未感受過的事,尤其是周圍的緝事發現他一隻腿抽搐著坐在地上圍過來時,發現一地狼藉時那怪異的眼神。
“來人去尿褲來。”
他站起身子,讓人找來嬰兒的褲子,順便他自己也要換條幹淨褲子—要給這孩子換完後才行,他懷疑顧曜要搶人,必須要時刻在他眼皮下才能安心。
上麵的顧曜和靜音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兩人有模有樣對放了會雷電火焰,顧曜便引動了體內的天衍石。
理論而言,這顆石頭需要觸碰到有生命、能生長的東西才能作用,但太陰幽螢這異象,他一直懷疑是無常死主充當心髒才帶來的,即便還存在,普通花草樹木或許承受不住。
因此這次,他選擇了最有生命力的物件—他自己,以及佛法高超的靜音來為他護法順便提供生命力,讓天衍石直接在他體內生效。
最多不行直接讓她們幫忙掏出來就是,反正隻要別把心髒掏碎了,應該都能救的回來。
靜音注意到顧曜的氣息突然變得不穩定,知道時候到了,大吼一聲“好你個狗男人,居然還想要娶幾十個女子,還不答應讓我徒兒做大?老娘這就把你燒成灰!”
她一捏手印,一抹琉璃火飄入顧曜眉心,這是要護住他的神魂,免得不小心玩脫了魂散了。
又是點起一朵白色火蓮,將顧曜包裹在內,純白的火焰舔舐著顧曜的身體,旺盛的生機源源不絕。
顧曜立刻閉目打坐,全身心感受身體內沉睡的力量。
你在哪兒,幽螢
天衍石的寒冷從腹內散發,自內而外席卷,再次將顧曜冰封。
與上次不同,顧曜的意識卻是格外清楚,似乎因為天狗食月已經蘇醒了,他此刻處於近乎於內視的狀態,但又有所不同—整個人好似飄在頭頂三寸,被藍光包裹,但又不是陰神出竅。
“這樣的狀態啊,我想起來了,很久之前,方叔還是清水縣知事時,有個奇門大師在侯家的地底用奇門術破掉奇門陣法好像也是這麽個狀態,叫內景。”
“對,內景。”
“所以我現在是在內景的狀態下?可我完全不知道這個狀態有什麽用啊我太偏科了等我把手上的神通全練的爐火通成,一定去學奇門這麽一想,自從我修金丹,小印也很久沒有動彈了,我殺鬼,它也不吸收了,難不成吃膩了?”
他這邊胡思亂想時,突然一震。
一股風吹來,他居然感覺到了冷。
這是怎麽回事?
顧曜仔細看著自己的身體,以天衍石為核心,那源源不斷的寒氣以某種獨特的韻律蔓延,如同構成了白色的經脈,慢慢在他體內,連成一片蛛網。
隨著這遍布全身的網結成,顧曜飄在頭頂的小人也是逐漸落下,落入內天地之中。
陡然視線一變。
顏色變的純粹,以藍色為主,夾雜著微弱的紅黃綠之光。
若說人身是天地,五炁自然旋轉,那此刻,它被天衍石以九宮八卦劃分,顧曜處於正中之處,看著一切在他眼前,按照星辰周轉的順序旋動。
若是他精通易經,善於奇門,那此刻他隻要看透眼前一切,在奇門之道上,便能一步走到終點。
但顧曜隻是看著一切旋轉,收縮凝成一個點。
最後,一個藍色火焰的人形,與他對立而視。
“我好像明白了,太陰幽螢,是星辰的力量,與外界的交互遠在天狗之上,想要掌握它,最好的法子就是通過奇門。”
顧曜看著這人形,雖然有如火焰,但本質仍然是冰寒無比。
“但那隻是最好。”
顧曜伸出手,直接插入了對立的人形之中。
“來吧,幽螢,從我體內醒來吧。”
他向前一步,如同擁抱一般,將藍色火焰抱入體內。
外界包圍顧曜的白色火蓮頃刻破碎,靜音神色大變,她感覺到自己的琉璃火被扣壓了,已經脫離了她的控製。
顧曜懸浮在空中,額頭上一抹黑色圓月痕跡浮現,身後一輪模糊的巨大黑影吞噬著一切光熱。
一片片冰晶凝結,有如刀片般飄揚灑向大地,萬物死寂,一切生機都已然沉睡,夜空之上,星月消匿,黯淡無光,無盡空虛籠罩而來。
靜音也是不自覺的握住了拳頭,佛光流轉,護住來自身體內部的空虛之冷。
一道道太陰之精在顧曜周邊凝聚而出,緩緩飄落,還未觸碰到大地,便是將一切都緩緩撕開。
所幸太陰之精沉重無比,凝聚更是極慢,隻是零零散散都落入了王府之中。
地上憑空出現一道道巨大的爪痕,王府的屋子已然盡數成灰,露出了一個個麵色慘白的緝事。
“這是什麽?”
他們抬頭看著無盡黑天中的顧曜,隻覺一切光與熱都被剝奪。
程冠秋手裏抓著條幹淨褲子,卻是怎麽也脫不下身上那條冰住如同鐵棒般的堅硬布衣,更無法在眾目睽睽下打碎掉那褲子。
一絲後悔慢慢爬上心頭“好像做錯了選擇”
靜音是天空中最後的光點,看著這陣仗“壞了,好像玩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