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藏心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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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天衢城至雨寒穀,路程不短。
    蘇陌以神行百變趕路,也足足走了將近一日方才到了雨寒穀的留音城外。
    他沒有立刻進城,而是先在附近找了一個僻靜之所。
    將萬藏心的屍體放在了地上。
    伸出手來按在他的心口,以十二關金鍾罩中,療傷篇的心法催使內力。
    不過片刻之間,原本已經氣絕而亡的萬藏心驟然動了動小指頭。
    緊跟著一股藥力自他的心竅之中驟然而發,遊走四肢百骸。
    而他整個人也隨著這內力運轉,猛然深吸了口氣,翻身坐了起來。
    宛如大夢一場,驟然清醒,卻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下意識的茫然四顧,然後就看到了蘇陌。
    “蘇總鏢頭?”
    繼而低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時之間眉頭緊鎖,哪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我……我是當死之人,蘇總鏢頭實在是不該救我。”
    蘇陌看了看他,輕輕搖頭:
    “萬兄想死,真的是因為自覺有愧於天泉老人?有愧於天泉一脈嗎?”
    “自然如此。”
    萬藏心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所以,還請蘇總鏢頭讓我了斷了吧。”
    “我看未必。”
    蘇陌靜靜地看著他:
    “倘若你當真覺得有愧於天泉一脈,你便更不應該死。
    “你行大錯在前,累的天泉洗心劍流入魔教手中,又導致天泉老人死於夜君之手。
    “如今你一死百了,天泉一脈卻是徹底斷了傳承。
    “自此之後,唯有永夜穀那一套存在一十七處破綻的天泉洗心劍留存。
    “堂堂天泉劍神的劍法,自此淪為魔道。
    “豈不是更加有愧於天泉一脈?
    “你若當真覺得心中愧疚,豈能坐視此事發生?
    “又怎敢以死逃避?
    “而不是想方設法,提著夜君的人頭,去天泉老人墓前祭拜?”
    “……蘇總鏢頭何不當我隻是自覺不是夜君的對手?”
    萬藏心眉頭緊鎖。
    “那不更好了嗎?”
    蘇陌輕輕揚眉:“你本就一心求死,為師報仇,縱然身死至少也掙紮了一場。
    “而現如今,於天下人麵前,自刎以謝天下。
    “看似慷慨赴死,是一位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漢子。
    “可實際上,當真如此嗎?
    “萬兄……在你的心中,到底還藏著什麽樣的隱秘,是不足外人道的?”
    萬藏心聽到這裏,表情已經是幾番變化。
    最後深深低頭,眸光之中滿是追悔之色。
    蘇陌歎了口氣:
    “蘇某不知道你心中到底藏著什麽事情。
    “而事實上,倘若此事不是涉及到了夜君,蘇某也不會如此探究。
    “隻是現如今,蘇某還是希望萬兄能夠與我坦誠相待。”
    萬藏心沉默了一下之後,抬頭看了蘇陌一眼:
    “蘇總鏢頭是如何救我的?”
    “……”
    蘇陌沉默了一下,這才說道:
    “先前你我跟紅雲大師分開之後,在返回天衢城的路上。
    “我曾經讓你服下過兩枚丹藥,你可還記得?”
    萬藏心點了點頭:
    “你說這是小司徒送給你,可做調息之用。
    “而我服用之後,內力確實得到極快的恢複。
    “難道此中有假?”
    “有真有假。”
    蘇陌說道:“兩枚丹藥,一枚是可以助長內息恢複的洞藏丹,另外一枚,名叫陰陽轉生丹。”
    “陰陽轉生丹?”
    萬藏心微微一愣。
    “此丹可解百毒,可治內傷。
    “縱然是人在中毒受傷之後,一時死於當場。
    “可若是提前服用了丹藥,心竅之中將會存一股藥力,維持一口生機不滅。
    “這藥力會在一兩個時辰之內,逐漸發揮效果。
    “治愈體內傷患,解除毒性。
    “讓人死而複生。
    “故此名為,陰陽轉生。”
    萬藏心聽的一愣一愣的,末了不禁感慨了一聲:
    “懸壺亭的手段,果然非比尋常。”
    蘇陌也不禁點了點頭。
    懸壺亭確實是好手段,陰陽轉生丹的種種妙用,還是先前小司徒離去之前,跟他詳細說過的。
    這才知道,段鬆對此不過是一知半解而已。
    此丹的效果,遠遠比想象之中,還要厲害的多。
    不過卻也因此讓蘇陌更加疑惑。
    小司徒天生三陰三陽六脈俱損,憑借懸壺亭這鬼神莫測的手段,難道還治不好一個六脈損傷嗎?
    “不過,這丹藥雖然好,卻也有一個問題。”
    蘇陌說道:“必須要提前服用,真等人死之後,再吃這藥,卻也救不了人了。”
    萬藏心一時沉默,半晌這才問道:
    “那蘇總鏢頭,為什麽會提前給我服下此丹?”
    “……哎。”
    蘇陌歎了口氣:“昨夜你與天泉十二劍做過一場,我為你驅逐五鬼天魔氣之後,你曾自言罪孽深重。
    “其後見到小司徒的時候,你談起她對你的救命之恩,卻並未說過今生如何報答,隻說來世結草銜環。
    “在這之後,你也不止一次的提起過自己有一身罪孽。
    “我這才驚覺……你竟似乎身懷死誌。”
    “蘇總鏢頭果然見微知著,可是,僅憑這兩點,就敢斷言在下有取死之心,未免有些武斷?”
    “確實。”
    蘇陌點了點頭:“我也不敢確定,你心中到底如何想法。而這種事情,又怎麽可能貿然詢問?
    “可是既然存了這個念想,終究不能放下不管。
    “索性便給你提前服用一枚陰陽轉生丹以防不測。
    “結果,你竟然當真是尋死……”
    這事到現在,其實也是有一部分誤打誤撞。
    蘇陌察覺到萬藏心似乎想死,可是這個結論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且,真正想死的人,你要是問他是否是要尋死,他怎麽可能如實回答你?
    所以蘇陌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偷偷摸摸的給他吃了一枚陰陽轉生丹。
    陰陽轉生丹號稱可以解百毒,治愈一切內傷。
    是否真的可行,姑且不提。
    但顯然於內傷方麵有奇效。
    唯一的一點便是須得提前服用,否則的話,無論哪一種效果都是大打折扣。
    萬藏心最初的時候,想著的是要拿劍抹了脖子。
    蘇陌也不知道脖子被切開,陰陽轉生丹到底會不會管用。
    沒敢冒險,便以彈指神通打開了他的長劍。
    其後親自出手殺人,看似勢大力沉,卻隻是將萬藏心打的心竅閉合。
    陷入了半生半死的狀態之中而已。
    如今以十二關金鍾罩中的療傷之法,催動陰陽轉生丹的效果。
    果然萬藏心當場就醒了過來,些許的傷勢也是一掃而空。
    至於說,如果一切都隻是蘇陌胡思亂想,卻也無妨。
    小司徒那邊給的丹藥著實不少。
    懸壺亭內的那些老郎中們,或許天天無聊,隻能以煉丹為樂。
    什麽價值連城的丹藥,都應有盡有。
    蘇陌倘若猜錯,無非也就是浪費了一枚丹藥而已。
    算不了什麽大事。
    萬藏心聽完之後,沉默良久,終究是一聲長歎:
    “我本以為,這些事情會隨著天衢論劍這一場鬧劇,在我自刎之後徹底結束。
    “蘇總鏢頭卻還千方百計將我救活。
    “也罷……許是天意如此,方才讓我得識蘇總鏢頭,這才有了今日一番際遇。
    “如今萬某便將心中之事,盡數相告好了。”
    話音至此,他微微一頓,這才說道:
    “其實,沐雲台上,我說的基本上就是實情。
    “隻是,其中隱去了一些東西。
    “我自幼年之時,便未曾見過我的父親。
    “朦朧記憶之中,母親曾經提過他的姓名……
    “他叫萬仞山。”
    說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萬藏心的眉頭微微蹙起:
    “母親常說,他是一位大俠,慷慨豪邁,磊落大方。
    “乃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
    “我還記得,幼年之時,每當我追問起父親去向的時候,她都會告訴我。
    “他回到了他的來處,有要事要辦。
    “隻等那事情結束之後,便會趕回來與我們團聚,自此之後,一家人便可以再也不用分開。
    “可是……一直到母親去世,我都未曾見到他的麵。
    “此後流落市井,為夜君所救。
    “這其中種種,蘇總鏢頭已經知道了。
    “唯一不同的是,夜君他說過,會為我找到父親的下落。
    “這件事情,也算是我心中的一件執念。
    “我未曾想過要與他重續天倫之樂,隻是想要當麵問問他……
    “問問他這些年來,可曾想到過我的母親?”
    蘇陌聽到這裏,眉頭不禁緊鎖。
    想起了那天泉十二劍最後一劍,在沐雲台上所說的那句話。
    “萬藏心是無生……”
    蘇陌不比洛長生,無生兩個字首先想到的並非是無聲無息的無聲。
    而是無生堂。
    果然,就聽到萬藏心說道:
    “此後夜君送我去恩師座下,修煉天泉洗心劍。
    “暗中竊取劍法。
    “卻也未曾停下追查此事的下落。
    “當我劍法有成,一身武功成就的時候,於正邪之間搖擺不定。
    “一邊是教我為人做事,心懷正直的恩師。
    “另外一邊,卻是於我有大恩,縱然其目的是為了利用我成就自己的計劃,卻也從未薄待我分毫的夜君。
    “我於此之間糾結難平,夜夜輾轉難寐。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夜君跟我說,他找到了我父親的下落。
    “根據昔年的種種線索來看,他在東荒之西,無生堂!”
    蘇陌長長的出了口氣。
    很多東西此時此刻,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萬藏心去無生堂並非是毫無來由,他身為天泉老人的弟子,卻成為了無生堂內的一個小小無名弟子。
    正是為了前往尋找自己的生父。
    而這個念頭泛起的時候,蘇陌忽然臉色一變:
    “萬兄,不用再說了。”
    江湖上的傳言,萬藏心的懊惱,以及那份一心求死的決絕,讓蘇陌產生了一個念頭。
    事實上,萬藏心如今這番話說出來,蘇陌的心中已經有了許多的答案。
    這其中種種事跡,皆為夜君從中謀劃。
    而再往下說,恐怕就是萬藏心絕對不想跟任何人提起的那一番真正的隱秘了。
    萬藏心卻對此置若罔聞,輕聲說道:
    “無生堂為西南大派,堂主萬玉堂掌控境內一切生殺之權。
    “夜君提前為我謀劃,讓我得以順利進入無生堂第十殿,調查生父的蹤跡。
    “可我除了他叫萬仞山之外,對於他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而這萬仞山……也僅僅隻是一個化名而已。
    “我於無生堂內幾次奔波,暗中調查,最終都沒有找到線索。
    “隻是,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無生堂的小公主……萬倚蘭。”
    說到這裏的時候,萬藏心的眼睛裏又一次浮現出了客棧之外的那副表情。
    厭惡,發自內心的厭惡。
    隻是這份厭惡,卻又絕不是衝著這位小公主而來。
    而是衝著他自己。
    “她年芳十八,青春靚麗。
    “有些頑皮和執拗,卻落落大方,待人極好。
    “當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被她吸引。
    “那會,她正隨著第十殿副殿主任雄飛習武。
    “我也得此人賞識,隨在他的身邊。
    “每當他有事要忙的時候,便讓我來給萬倚蘭喂招……
    “年輕男女倘若有了獨處的時間,耳鬢廝磨之下,情愫……也就自然而生。
    “我與她相戀了。
    “一段時間之內,我隻想找到親生父親之後,問他一句話,無論答案是什麽,都算是有了一個了結。
    “此後便可以與她長相廝守,再不分開。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感情也越發的深厚。
    “可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一件事情。”
    萬藏心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拳頭已經死死的握緊,青筋呈現,眸光之中的厭惡宛如實質一般。
    “……任雄飛那一夜喝醉了,跟我訴說起了昔年無生堂的舊事。
    “其中便說到了大堂主萬玉堂。
    “昔年他在登上大堂主之位前,曾今遊曆天下,便走東荒。
    “他武功高強,鋤強扶弱,當真是有過一段意氣風發的過往。
    “而之所以無人知道,便是因為……
    “當年他行走江湖,遊曆天下之時,所用的乃是一個化名。
    “他叫……萬仞山!!”
    哪怕此時此刻,蘇陌聽到萬藏心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心中轟然劇震。
    由此也可以想象,當時萬藏心知道這事的時候,又該是何等的震驚!
    蘇陌來到了他的身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而萬藏心將這話說出來以後,卻是如釋重負。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之後,這才抬頭看向了蘇陌,他的表情似哭似笑:
    “萬玉堂是我爹。
    “萬倚蘭……竟然是我的妹妹。
    “我,我竟然愛上了自己的親妹妹,你說,荒唐嗎?”
    荒唐!
    蘇陌不得不承認,這事確實荒唐。
    簡直比黃金檔的倫理劇還要荒唐幾分。
    可此時此刻,他卻又能說什麽呢?
    這件事情,是萬藏心壓在心底深處的秘密,說出來之後,就仿佛整個人都輕了幾分一樣。
    隻是那份厭惡,卻是越發的深沉。
    “我失魂落魄,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內。
    “此後數日,我不敢去見萬倚蘭。
    “每當看到她,我都恨不能將自己活活剮於人前!
    “可是……在這之中,我竟然又忍不住生出了幻想。
    “她不知道這一切,沒有人知道這一切。
    “倘若所有人都不知道,那這件事情,是不是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我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想見她,卻又不敢見她,日夜自苦,難得解脫。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件最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我和萬倚蘭之間的關係,被人知道了。
    “許是因為幾日不見我的麵,萬倚蘭接連追問之下,任雄飛終究是察覺到了不對。
    “紙……又如何能夠包得住火?
    “他將此事稟報大堂主。
    “萬玉堂勃然大怒,閉關之前,便命人拿我。
    “可若是當真讓他拿到,我又該如何麵對他?
    “那些隱藏在心中深處的隱秘,又該如何示人?
    “所以,我隻能走,隻是在臨走之前,我還想見她一麵。
    “我從未想過要帶她走,隻是想要再看她一眼,隻要看她一眼就好。
    “卻不知道為何,那一夜忽然起了大火。
    “我不敢多留,隻能一路逃奔。
    “一直到離開了無生堂之後,這才知道。
    “我原來,竟然一人獨戰三大殿主,竟然還打死了一個?
    “我還想要帶著萬倚蘭私奔?
    “更是盜走了大化往生心羅經?
    “這些事情……我從未做過,卻不知道為何,全都安在了我的頭上!
    “我有心解釋,可是誰又會聽?
    “而那些事情我又如何能夠說給旁人去知道?
    “我倉皇無措,急急如喪家之犬。
    “一路狼狽,逃回了東城,本想麵見恩師,尋求解脫。
    “卻沒想到……”
    他說到這裏,終究是一聲長歎:
    “此後的事情,蘇總鏢頭便都知道了。”
    一番話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之後,蘇陌這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萬兄……此事我本不該言,可是有一件事,我卻如鯁在喉,不得不說……”
    萬藏心抬頭看向了蘇陌,輕輕搖頭:
    “蘇總鏢頭但說無妨,事到如今,我已經與你坦誠以待,又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呢?”
    “……惡饕一門,潛入西南,別有所圖,似乎跟夜君有關。
    “無生堂有人借你之事,引江湖散人入落鳳盟,別有所圖。
    “而根據這些人的說法,著人行此事者,便是你口中所說的任雄飛。
    “今日你所遭遇種種困厄,無生堂內的種種經曆,或許皆是出於夜君的手筆。”
    苦心謀劃二十年,僅僅隻是為了一場天衢論劍?
    未免小看了夜君的手段!
    他堂堂魔道巨擘,又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去街上隨便收養一個孩子?
    這世上比萬藏心身世可憐之人,在所多有,他倘若當真如此善心,又豈能成為永夜穀之主?
    這其中樁樁件件,恐怕絕非一個巧合可以解釋的通。
    末了,蘇陌又看了萬藏心一眼:“最重要的是,任雄飛那一夜當真是醉了嗎?
    “萬倚蘭……真的是你的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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