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鏈寨位於天霖洞南麵。
    四十年前。
    現在算應該是五十二年前。
    當時一位仙師來到天霖山開辟洞府，隨行而來的還有數十‘真元期’、數百‘真氣期’的準修士，短短時間就將包括銀鏈寨在內的三百峒寨掌握，並傳播文字、功法，頒下種種規矩，教化一方。
    五十二年前，銀鏈寨人口僅四百餘。
    四十年後，人口激增三四倍，總數接近兩千。
    再到今年，寨中老老少少加起來，得有小三千的人口。
    兩人三胎！
    十八年一代！
    不止銀鏈寨，三百峒寨的人口全都在激增。
    這其中道理孟南明白——
    “修仙難！”
    “想要培養修仙者，培養修士，就得有龐大的人口基數作為支撐。”
    “一是更容易湧現出好苗子。”
    “二來，大量的人力種糧挖礦、培藥采藥，都是仙師需要的。”
    因此各峒寨才會大力發展人口，甚至作為第一任務。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麵原本隻要求各峒各寨一家夫妻至少生一個孩子。
    但逐年‘解讀’。
    在孟南那一輩的時候，就已經增加到兩個。比如他們家，就是他哥跟他兩個孩子。
    但他們兩已經是最後一批。
    再往後，每家每戶就得強製生三胎。
    一直到現在。
    “聽說寨裏現在還有不少人在商量著要強製四胎、五胎，但是被錢雨嬸子給攔住了。”
    “錢雨嬸子你知道的吧？”
    “我們成親前兩天，她剛晉升的‘真氣期’，當時在寨子裏就是能說得上話的。兩年前又成了‘真元期’，連寨主都要給幾分麵子。要不是她，咱們倆說不定都要繼續生呢。”
    趙小霜像是在嘮家常，總之很自然的就將這十多年寨子裏的一些情況說給孟南。
    錢雨。
    雨嬸。
    孟南當然聽過。
    她也是其他峒寨嫁到銀鏈寨的女子，跟趙小霜一樣。不過錢雨在修行上算是有天賦，成親的時候都已經是‘觀想境’。成親後也沒放棄修煉，沒多久就晉升‘內氣期’。三十歲那年，也就是孟南成親的前兩天，又晉升‘真氣期’。
    當時寨子裏的真氣期甚至還不到二十人呢，當然有話語權。
    真元期更是難得。
    即使是現在的銀鏈寨，總共也就三位。她占一席，提的意見哪怕是寨主也得考量，不敢忽視。
    “十年就晉升真元期！”
    “從胎息到內氣，再到真氣，到真元，隻花了二十二年。”
    “中間還抽空生了三個孩子！”
    孟南當初還沒覺得，現在回頭一看，縱覽錢雨這前半輩子，這是個牛人啊！
    他來了興趣。
    在竹林裏，一邊做著木匠活，一邊衝打下手的趙小霜詢問錢雨的情況：“她怎麽修煉的這麽快？是有什麽奇遇麽？”
    經過初來乍到的幾許彷徨，孟南正在迅速適應這一處未來時空，正如他當初適應這個陌生世界一樣。
    冷靜下來。
    細一梳理。
    這未來時空難以久留，那麽對他的好處無非是兩點——
    第一個，八年時間，細致修行，修為沒法帶回去，但經驗教訓可以帶回去。八年後再回去，隻不過是修為清空而來，重修起來應當還是很容易的。
    再一個，既然來到未來時空，從現在往前推，十二年間，從現在往後推，八年間。
    前前後後二十年，銀鏈寨中的大事小事他都能大略掌握——
    寨子裏哪些人發跡。
    哪一處又曾經有寶物出世。
    哪年豐收。
    何時有災。
    等等這些，他現在知道沒用，但等回到現實，就等於掌握了‘未來’，搶先一步去結交人物，去搜尋寶物，再去躲避災禍，還愁修行不成嗎？
    比如錢雨。
    提前結交，有益無害。
    當然，這一位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晉升真氣期，肯定大把的人巴結她，孟南想攀上不大容易。
    但如果她是有奇遇才修行迅速，那是不是就可以提前一步得到？
    修仙不容禮讓。
    有機會得到寶物，得到機遇，孟南絕不矯情。
    至於錢雨有無奇遇——
    “還真有！”
    趙小霜笑嗬嗬，當個趣事說起：“傳言說，錢雨嬸子早年間，大概七八年前，她回娘家的時候抄近路，然後在寨子南邊一處碰見一株叫什麽‘娑羅子’的樹，樹上生長靈果，能增進修為。不過這種果子對‘真元期’的修行沒什麽用，她晉升之後就已經把這樹移植到寨子裏，有專人看守。”
    說著。
    趙小霜又看一眼遠處同樣在幫忙的孟三壇三兄妹，有些期待：“等行者他們到了修煉的年紀，如果表現好，說不定就能吃到一兩個靈果，對修行是有幫助的。”
    寨子裏多了這樣一株靈樹，締結的那些靈果當然會先緊著有背景的那一批人先用。
    但趙小霜聽說這樹果子結的不少，總會有多出來的，這樣寨子裏表現好的修行者興許也能被賜下一些。
    有總比沒有好。
    有希望總比沒念想來得好。
    趙小霜手腳麻利，條理清晰，跟孟南說話也都是熟悉的口吻。被這樣一帶動，孟南跟她也很快熟悉起來。
    十二年前的新婚嬌妻還沒熟悉，倒是先一步體驗了老夫老妻的感覺。
    說實在的——
    “還不錯。”
    孟南也笑嗬嗬，逐漸適應。
    ……
    當晚。
    跟趙小霜說會兒話之後，孟南就盤坐在自己編織的竹蒲團上，屁股底下傳來清涼，他調整姿勢，開始修行。
    修行第一關：胎息。
    胎息第一關：入靜。
    入靜，即調心。
    這是修行的入門功夫。
    孟南在這一小小關卡中已經摸爬滾打兩年之久，但遲遲達不到‘心隨意降，頭、手如同虛無，隻覺臍中一點真息幽幽出入，移之不動’的這種境界，遲遲踏不進‘氣感境’的門檻。
    沒奈何。
    隻能苦熬，唯持之以恒。
    孟南從趙小霜那裏打聽到，‘他’是在婚後第二年晉升的‘氣感境’，婚後第八年晉升的‘觀想境’。
    然後一直停留。
    直到走火入魔。
    修行重重難關，又伴隨種種凶險。
    ‘走火入魔’就是最常見的一種，在修行界中屢見不鮮。
    甚至小小的銀鏈寨中也偶有出現。
    不稀奇。
    “不過我現在可得小心修行，爭取在這八年時間裏修成‘觀想’，甚至踏入‘內氣期’。”
    孟南並不因為自己即使在這邊再次死亡也隻是回歸現實就飄飄然不知所謂。
    也別說什麽死又沒事幹嘛怕死不敢浪。
    實在是這一次機會太重要。
    現在還沒資格浪。
    如果浪死，死在‘入靜境’，那就等於白來一趟。再下次再來未來時空還不知道有什麽要求要等到什麽時間呢。
    得慎重。
    “不管西瓜芝麻，先抓到手裏才是真的。”
    孟南現在的小目標就是修成‘內氣’。
    其他的，且行且看。
    ……
    接下來幾天時間孟南都在熟悉這一處時空，十二年後的生活，了解十二年間的種種。
    又過了幾日。
    他去看過被錢雨移植在寨中，有人把守的那株‘娑羅子’樹。那樹乍一看像是一蓬茶樹，矮矮的，不大起眼。
    孟南三五不時去看一眼，將這樹的各個階段各個季節的模樣的記在腦海裏。
    抽空又打聽到當初錢雨發現這株‘娑羅子’樹的地方。
    這地方不少人都知道，甚至連寨主都來看過，打聽不難，過來也不難。其實就是一處不常來人的偏僻山坳，距離銀鏈寨不遠不近，以孟南的腳程，大約需要一個時辰的樣子。來到這裏，依稀還能看到挖走‘娑羅子’樹之後留下的土坑。
    孟南記下這個位置，並決定以後每年都要過來走幾遍看幾次。
    還有寨裏的‘娑羅子’樹，也得繼續看，常常看，爭取徹底記下，歲月不磨。
    小小的寨子沒什麽其他新聞，往前數十二年，值得稱道的事情少之又少。
    對孟南有用的就更少。
    錢雨晉升真元期算一個。
    ‘娑羅子’樹算一個。
    再然後，就沒了。
    一年過去。
    兩年過去。
    孟南來到這裏的第二年年中，遠在天霖洞，有一位真元期巔峰的準修士，五次銘感，定位三焦，然後成功晉升練氣仙師，成為天霖洞開辟五十四年以來晉升的第一位仙師。
    一時間，普天同慶！
    三百峒寨大赦的大赦，放假的放假，擺席的擺席，喜慶至極。
    銀鏈寨一連擺了七天的流水席，全寨上下管吃管喝，孩子們歡天喜地，大人們也都整日笑嗬。
    別人晉升練氣仙師跟他們沒關係。
    但放假跟流水席卻是實打實的好處。
    孟南一家子這七天裏也吃了個盡興。
    第七天晚上。
    孟南難得沒有修行，跟趙小霜一番盡興。
    待到第二天一早，他才爬起來修行早課。
    竹製蒲團。
    孟南盤坐，上體正直，雙手握子午扣，二目垂簾，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舌抵上齶，心、神、意守臍部，心念不移。
    不知過去多久。
    孟南忽的心中一動，那一瞬間，他似乎無頭也無手，全都感應不到，一切虛無。
    肢體的感官不存。
    其他方麵就格外明顯。
    譬如此時。
    孟南就感覺到，在他肚臍的位置，似乎有一點溫涼滋生，酥酥麻麻，十分奇特。
    但任他如何支使，這溫涼氣息始終不動。
    再過少時。
    孟南有些疲憊，他自然而然的睜開眼。
    直到睜眼這一刹那，他才反應過來——
    “一點真息！”
    “氣感成了！”
    ……
    “又修回‘氣感’了？”
    “這是好事呀！”
    當天，得知孟南再度突破，趙小霜頗為驚喜。
    她跟孟南夫妻多年，最知道這人對修仙的執念。當初新婚第二天一早她剛睜眼，就看到孟南在屋裏打坐修行。
    往後十多年如一日。
    從不停歇。
    去年那一次走火入魔，孟南險死還生，趙小霜一開始沉浸在孟南死而複生的驚喜中。及至後來，就開始擔心孟南因為一朝修為盡喪而從此鬱鬱不得誌，自暴自棄。
    但並沒有。
    孟南修行依舊刻苦，大有從頭再來的趨勢。
    生活。
    工作。
    也都沒忽視掉。
    甚至對她、對三個孩子反而更加熱情，好似又回到當初剛剛成親的時候，甚至比那時候還要用心的多。
    “失憶也挺好的。”
    趙小霜有時心裏暗自想著。
    銀鏈寨中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嬸嬸娘娘見了她，沒一個不羨慕的。
    時不時又能收到孟南給她製造的小驚喜，趙小霜隻覺幸福的快要溢出來。
    隻盼著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
    ……
    三年。
    四年。
    人在幸福中，日子過得飛快。
    不知不覺。
    趙小霜跟孟南都已經三十八歲。
    家中老大孟行者已滿十八歲，他的修行資質也不高，至今還隻是‘氣感境’，再過兩月就要成親，跟孟南當初一樣，成家立業。
    兩月一晃。
    這一晚，孟行者成親前夜。
    ……
    “時間過得真快。”
    趙小霜收拾著房間，在跟孟南感慨。
    八年過去。
    不論是她還是孟南，容貌似乎都沒怎麽變。趙小霜是日子過得舒心，孟南則是身體素質對標現實，八年過去也才二十六歲左右，當然年輕，要變化起碼也得再過七八年呢。
    夫妻兩個在屋裏說著話。
    孟南難得沒有修行時不時搭兩句，但總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趙小霜察覺到，扭過頭笑話道：“兒子成親，你怎麽跟丟了魂似的？”
    趙小霜一陣好笑。
    “時間過得真快！”
    孟南搖頭笑笑。
    趙小霜在感慨孩子們長的快，孟南卻在感慨八年彈指間。
    一轉眼，就到了將要結束的時候。
    這八年間。
    孟南修行之餘，對趙小霜、孟行者、孟戩、孟三壇這些家人也不曾忽視。
    他不糾結過去現在未來。
    不去糾結真實跟虛幻。
    孟南一向都信奉‘活在當下’，在什麽時間什麽環境，就做什麽樣的事情。
    在這裏，修行是緊要的，但又急不得。
    家人真實不虛。
    每一個都有血有肉。
    老大孟行者越長越大，模樣也跟他越來越像，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老二孟戩長的更秀氣些，像他娘，但性格跟孟南更像，溫和、細致、有條理，小小年紀處世從容。
    老三孟三壇咋咋呼呼，機靈活潑，一雙眼睛像極了孟南。
    趙小霜也有優點。
    她樂觀。
    有韌性。
    從沒見過她急眼的時候。
    敏感，對家裏人的情緒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出來，或裝作無視，或借故安慰，一家人和和氣氣，跟銀鏈寨的鄰裏相處的也都很好。
    相處的時間越多，孟南就能發現越多趙小霜的閃光點。
    容顏終會老去。
    一個人的內在、兩個人的相性才是決定能否相伴一生的最重要因素。
    孟南雖然剛結婚剛洞房，但卻已經跟趙小霜相濡以沫二十年。
    這感覺，很奇妙。
    “不知道十八歲的你會是什麽樣。”
    孟南上前，從背後輕輕抱住趙小霜。
    “今天怎麽了？”
    趙小霜停下動作，摸著孟南的手，似乎還在說話。語氣很溫和，聲音很好聽，但孟南卻聽不真切。
    漸漸。
    包括聲音、觸感，全都淡去。
    如水泡破裂，一聲輕響，孟南再睜眼，懷中人正在酣睡，但眉梢幾許紋路不見。再看周圍，大紅喜被，大紅蠟燭。
    赫然是新房。
    “又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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