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碧梧棲老鳳凰枝(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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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轎內,秦鸞能清楚地聽到外頭的動靜。

    那些歡呼聲,傳入她的耳朵裏,帶著滿滿的雀躍。

    為了銅板,為了飴糖,又或是為了湊熱鬧,那都沒有關係,隻這一番熱鬧,就能當新人歡喜。

    可惜,秦鸞不能悄悄地往花轎外頭看。

    儀仗從南宮門入皇城。

    花轎抬進去,一路到金鑾殿外,才穩穩落地。

    稍等了一會兒,秦鸞聽到了腳步聲。

    明明,外頭有不少動靜,可她依舊能從其中分辨出趙繁的腳步聲。

    趙繁走到了花轎前,停駐腳步。

    下一步,無疑是起轎簾了。

    那些章程,秦鸞都看過,心裏有數,也正是因著有數,忽然之間,她竟有些緊張。

    心髒噗通噗通的。

    視線被蓋頭遮擋著,眼前隻有紅彤彤的一片。

    可期待的心情,哪怕是被蒙著,亦在不停發酵。

    像是一鍋小米粥,一點小柴火,咕嘟咕嘟著,很慢很慢,但熬著熬著,翻滾的米湯就頂起了鍋蓋,往外冒著。

    這就是秦鸞的心情。

    怕撲鍋,卻也按捺不住。

    於是,在這小小的花轎鍋子裏,化作了緊張。

    事實上,花轎外頭的趙繁,也很緊張。

    別人都看不出來,隻他自己清楚,他的手心在冒汗。

    若按著原本的規矩,掀轎簾、扶皇後出轎,這些都輪不到他來,他隻要等著禮官把皇後交給他就好了。

    偏趙繁不願意,改了些細節,想要親力親為。

    餘尚書“好說話”,趙繁想怎麽樣,那就把章程改成怎麽樣。

    反正,最不合適的親迎,皇上都親自去了,後頭這些細枝末節,無傷大雅,還堅持個什麽勁兒?

    總之一句話,皇上大婚,務必辦得順順利利、高高興興。

    趙繁伸手,掀向轎簾。

    精美的轎衣,布料亦實在,趙繁隻覺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這是他太緊張的緣故。

    明明,當日奇襲飛門關,站在崖頂上時,他都能夠談笑風生,不曾想到,今時今日,掀個轎簾,能讓他連胳膊都發僵了。

    簾子掀開,外頭光線映進來,哪怕隔著頭蓋,秦鸞都下意識地眯了下眼睛。

    從蓋頭下麵,她看到了一隻手。

    手指長且直,指節分明。

    從手指往上,掌心寬大,再上頭,覆在手腕上的,是紅色的喜服的袖口,暗色的祥雲紋在料子上若隱若現。

    這是趙繁的手。

    握過殺敵的銀槍,也悄悄地握過她的手。

    而這一次,不再是悄悄地。

    想到這些,秦鸞不由彎了下唇,伸出自己的左手,落在了趙繁的手上,借了幾分力道,下了花轎。

    她的視野極其有限,可握著她的手卻十分有力。

    十指交握間,她感受到的是他的體溫,是他掌心的些許濕漉。

    秦鸞眨了眨眼睛。

    心跳聲,依舊在耳畔。

    這是誰的心跳?

    ——是我的,也是他的。

    ——是我的心,亦是他的心,在為了這一刻的到來,怦然著、熱烈著。

    ——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是這樣的想要與對方並肩而立。

    真好啊,她想。

    幾乎是在刹那間,秦鸞想起了那一日。

    在天一觀外,在山崖邊,在山風裹起的殘雪中,他喚了她一聲“阿鸞”。

    她記得自己的喜悅,僅僅隻因此,喜悅綻放著、燦然著,暖了胸膛,讓她一切的所思所想,有了一個安放之處,踏實下來。

    現在,亦是一樣的。

    緊張淡了。

    透過掌心傳達的體溫與力量,驅散了緊張。

    餘下來的,留在心田裏的,是堅定與歡悅。

    在她的身邊,趙繁的那份緊張亦散開了,他真真切切地握住了阿鸞的手。

    都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兩人,離老還有很多很多年,離領悟這句話,確實缺了些年老後的真切感想。

    但也有很多情緒,是現在的趙繁能感受得到的。

    勇氣、堅定,安然。

    人生有很多困境,亦有很多起伏,會麵對層層磨難,但隻要身邊有阿鸞在,那些艱難險阻,都能衝開、越過去,步步向前。

    他的這兩年時光,也因著阿鸞,才能柳暗花明。

    微微偏過頭,趙繁輕輕笑了笑,壓著聲與秦鸞道:“走吧。”

    禮樂聲中,趙繁引著秦鸞,一直走到丹陛之前。

    在禮官的示意中,秦鸞的蓋頭去了,露出耀目的鳳冠。

    適應了下光線,她看向趙繁。

    四目相對,秦鸞在趙繁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滿滿的。

    從禮官手中接過金冊,秦鸞與趙繁一起沿著台階而上,而後站在殿外,接受底下群臣拜賀。

    秦鸞不是第一次站在這裏。

    那宮時,她也來過,當時從高往下看,心中感受,自與現在不同。

    她輕聲與趙繁道:“你這些章程,改得可真多。”

    趙繁聽了,忍俊不禁:“餘大人好說話。”

    秦鸞抿著唇忍笑。

    餘尚書能不好說話嗎?

    受了百官大禮,兩人才又往後宮方向去。

    鳳宮裏,張燈結彩。

    大床上鋪著鴛鴦錦被。

    禮官捧了兩盞溫酒。

    秦鸞取過一杯,麵朝著趙繁。

    手腕扣手腕,這下子,誰也忍不住笑了,酒未至唇邊,唇邊滿是笑意。

    禮官一板一眼地,說著他該說的話,做他該做的事。

    至於皇上、皇後此刻能不能笑出聲來,他不敢管,也管不了。

    酒入口,沁了心。

    笑意盈盈中,叮叮當當地,碰著的不止酒杯,還有她的鳳冠,他的皇冠,珠搖玉響著。

    以至於,該直起身分開時,才發現已然是分不開了,勾纏在了一塊。

    禮官這時候也端不住了,偏笑得說不出一個詞來,隻能用手勢示意。

    讓皇上、皇後頭挨頭做好了,又招手叫了幾個宮女嬤嬤來。

    頭冠不好戴,更不好摘,隻能繼續戴在頭上,讓宮人們小心翼翼地把纏在一起的珠釵解開。

    兩人挨得格外近,又不能隨意動,眼睛瞪著眼睛,又是一通笑。

    好不容易解開,秦鸞直起脖子。

    不得不說,挺沉的,也挺酸。

    正想著,趙繁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後脖頸上,不輕也不重,替她按壓幾下。

    “沉得慌,”趙繁一遍按,一遍說,“我的也沉。你還說我改章程,真要一步不改,照著老規矩行事,脖子更加受罪。”

    這還真是句實話。

    趙繁又道:“等下我還得回前頭去,宴請百官。明日清早,我們得去奉先殿拜祭,再去延慶宮拜母後,之後外命婦進宮拜賀、設宴。”

    秦鸞笑著道:“事情真多。”

    “是多,”趙繁嘀咕著,“好在這輩子就這麽一回。辛苦完了,就能偷懶時就偷懶。”

    秦鸞笑得不行。

    依趙繁心願,他去前頭宴請時,秦鸞就在後宮裏偷了懶。

    換下沉重的鳳冠霞帔,著一身輕便衣裳,在嬤嬤們的欲言又止中,秦鸞道:“還是道袍自在,這一點,我和母後誌同道合。”

    嬤嬤們哭笑不得。

    罷了、罷了。

    這宮裏最尊貴的兩位女子都愛著道袍,皇上又由著,那還說道什麽?

    晚霞淡了,夜色降臨,上弦月綴空。

    趙繁匆匆回來。

    他沒喝幾口酒,朝臣誰也不敢催他的酒,隻有黃逸能笑眯眯地敬他兩盞。

    多了也不行,倒不是趙繁不能喝,是黃逸會被黃太師的眼神剮出一身傷來。

    秦鸞示意宮人擺桌。

    一碗熱騰騰的粥,配了點清口小菜。

    “平江樓的蝦粥,”秦鸞道,“方天好本事,讓人東家下午開工,熬好了送進來,我讓廚房裏溫著。”

    趙繁一聽,笑了起來:“就這些事情,他數一數二的機靈。”

    一碗溫熱的粥,入口綿軟,舒服熨帖。

    身邊伴著飲粥的人,莞爾溫和,情真意切。

    趙繁放下了碗,一手拿勺,另一手,握住了秦鸞的手。

    這是他的阿鸞,是他的鳳凰。

    碧梧棲老鳳凰枝。

    鳳凰落下的地方,才是鳳凰枝頭。

    “阿鸞……”趙繁喚了一聲。

    他有很多的話,想要與秦鸞說,他的心境,他的歡喜,他的追求與抱負。

    那些話,足夠他與她說上一輩子。

    可是,今夜很短,哪裏能說那麽多呢?

    不過,有一句話是他萬分想說的。

    “宮裏很乏味,也很拘束,”趙繁緩緩地,說得很認真,“這種乏味與拘束,與山上的生活又不一樣。

    你不用去擔心那些,想怎樣就隻管怎樣,想畫符就畫符,想練功就練功。

    我娶你,又不是為了把你困在鳳宮裏。”

    鸞鳥有她的翅膀,有她的天地,會飛,也會落。

    而他,得茁壯著,枝繁葉茂,能讓鸞鳥有一番天地,也能讓她想要落下時,一眼就能看到搖曳著的枝頭。

    “不用管老大人們念叨什麽,”趙繁笑了,笑得很得意,“他們事兒多,顧不上這些瑣事。”

    秦鸞聞言,忍不住笑。

    確實顧不上。

    有個不讓他們空下來的皇帝呢。

    “哪個敢有那等空?煩都要被煩死了。”秦鸞道。

    “他們以前在背後說我煩,現在當麵說了,越說,每日精神越好,我看他們各個容光煥發,”趙繁笑著,道,“所以啊,讓他們說,我反正不煩。”

    秦鸞彎了彎眼,看著他道:“我也不煩。”

    乏味也好,拘束也罷,她看得並不重。

    山上有山上的快樂,因著師父的關心與母後的陪伴,她那幾年,回憶起來,很是幸福。

    將來,亦是如此。

    隻要身邊有愛戀之人相伴,與他一起,皇宮也好、市井也罷,終有她的樂趣。

    她選擇了這裏,甘之如飴。

    ------題外話------

    就是今天,正文就到這裏了。

    我們番外見。

    感謝書友121030193845947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