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威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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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兩份口供,第一份簡單的多,就是魏廣德要的答案,“赦免詔書”的來曆和內容,而第二份口供則是有點超出魏廣德的想象。
卷宗中沒有那筆銀子,那說明這筆銀子已經被人私分了,隻是參與之人到底有哪些?
胡宗憲,肯定有參與的,甚至他還帶京城裏的權貴領了一份去,倒是那位清正廉明的王本固王大人是否有參與,這個,或許還真有吧。
魏廣德可不相信,王本固敢抓王直,難道不知道查封王直所帶的東西。
那麽多的銀子,王本固不可能會無動於衷,進而被胡宗憲一個人拿走。
把口供放在桌上,魏廣德不由得看向那年輕的錦衣校尉,“你叫什麽名字?”
“卑職劉守有。”
“你在錦衣衛裏是什麽職務?”
魏廣德有點好奇,這人明顯是讀書人,按說家來能拿出錢財讓孩子讀書的,都應該是官員才對。
“北鎮撫司旗下總旗。”
劉守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世襲?”
魏廣德這會兒如同好奇寶寶似的接連發問道。
劉守有這個名字沒印象,不知道是誰,但是從他辦事兒來看,知輕重,還知道把王直的話分別抄錄,顯然他明白王直口供的價值。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人家是錦衣衛出身。
“是。”
聽到劉守有這麽回答,魏廣德就以為這人可能和自己表哥一樣,父親在時讀書,不在了就隻能入錦衣衛,畢竟朝廷是有製度的。
不過魏廣德剛這麽想,就聽到劉守有繼續說道:“全耐家祖功業,才得皇上蔭庇錦衣衛總旗之職。”
“嗯,不知家祖是何人?”
魏廣德好奇道,剛才這劉守有說到家祖時可是滿臉自豪,他話裏的意思,他這總旗職位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可是口中說的卻是皇上而不是先皇,這就有意思了。
嘉靖朝的哪位名臣嗎?
姓劉的......
魏廣德懶得去思考,不如直接開口就問。
“家祖鬆石公劉天和。”
劉天和.....劉天和......
魏廣德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他肯定應該是嘉靖朝的大臣,不然先前這劉守有不會那麽說話。
很快,魏廣德就在記憶中找到了劉天和這個名字,官還真不算小。
“總督山西,宣大軍務那位劉總督?”
魏廣德不是很確定,但是記憶中嘉靖朝叫劉天和的,貌似就這一位了。
之所以不確定,那還是因為在魏廣德的記憶中,那人死的比周尚文還早。
周尚文夠厲害了吧,“終明之世,總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這周尚文在總督宣大前,就是這劉天和的手下。
換句話說,周尚文能夠獨當一麵,很大原因就是因為在這劉天和手下鍛煉的結果。
“正是祖上。”
劉守有倒是很大方的承認。
“名臣之後,吃早飯了嗎?坐下一起吃。”
魏廣德這會兒也不端架子了,對方是劉天和的後人,估計是孫子或者重孫子,反正對於劉天和他並不熟悉,不過這不重要,這個叫劉守有的看起來還不錯,有眼力勁,值得拉攏。
不過劉守有這會兒卻麵露為難之色,魏廣德秒懂。
和他一起的還有個錦衣衛的人,看樣子似乎資格比他老。
“都一起坐下來吃飯,我也是軍戶出身,都不是外人,吃飽了才好辦事兒。”
魏廣德笑著對另一個錦衣校尉招手說道。
其實跟著來的兩人都知道魏廣德的家世,確實,大家都是軍戶,隻是劉守有的軍戶身份比較特殊一點,很短。
“不知大人還有何事吩咐?”
這時候,剛坐下的劉守有又站起身來躬身問道。
“坐下,吃了飯在去辦,不難,就是把這口供立即送往北鎮撫司交給陸大都督,你們錦衣衛應該能辦到。”
聽到隻是把東西送到京城去,這自然好說,也沒難度。
實際上拿到那份口供的時候,兩人就私下又錄了一份,這就是準備報北鎮撫司的,現在可好,他們抄錄的那份沒用了,直接把王直畫押的口供原件送上去就好了。
......
兩日後,杭州府宮港口,此時這裏已經人山人海,大量的杭州百姓都齊聚這裏等待著。
前幾日,官府要處斬倭寇首領王直的消息就傳遍了杭州城大街小巷。
倭寇,沿海百姓沒有不對他們恨之入骨的,對方是倭寇首領,自然恨意更勝。
監刑台上,王本固和魏廣德一左一右分別落座,看向遠處街道。
不多時,一隊明軍士卒出現在他們眼中,之後又是一隊衙役,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刀槍將擁擠的人群分開,熱鬧的大街上一時間呈現出雞飛狗跳的場景。
王本固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老百姓愛看熱鬧,他絲毫不意外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而一旁的魏廣德卻是搖搖頭,這些無知的百姓,都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麽,還有興趣在這裏看熱鬧。
心中微微歎息一聲,魏廣德還是忍不住偏頭看了眼不苟言笑的王本固王大人,小聲開口道:“王大人,真的不等京城的消息嗎?”
“魏大人,奏上去再等回複,這一來一回要耽擱多久?行刑時間是朝廷定下來的,哪裏能夠拖延。”
王本固聽到魏廣德的話,側頭看了他一眼後說道。
“那封信,我還是覺得應該慎重,畢竟關乎沿海數萬百姓,要是真如信中所言,殺一人而禍及沿海百姓.....”
魏廣德剛說了幾句,不想就直接被王本固打斷道:“魏大人,倭寇囂張至此,都敢直接修書威脅我等朝廷命官,若是真的暫停行刑,以後倭寇有樣學樣,皆用此等手段威脅朝廷,又該如何?”
就在昨日,有人向總督行轅投入了威脅書信,信中言明若朝廷真處斬王直,倭寇必將大舉來攻,血洗浙江。
手下人在發現被人投進來的書信後不敢怠慢,急忙交到總督胡宗憲手中。
其實這樣的威脅,對於胡宗憲來說還真不算什麽,隻是現在時節敏感,如果真是在斬殺王直以後倭寇大舉進犯浙江,擋住倭寇進攻還好,若是有個閃失,他這個總督就要擔責。
戰場上的事兒,誰又說得準呢。
雖然這兩年明軍已經一改之前的頹勢,屢屢在剿倭戰場上取得勝利,可是胡宗憲心裏還是沒底,概因倭寇乘海船而來,登陸地點飄忽不定,實難防禦。
所以,胡宗憲在看到倭寇的威脅書信後就請來了王本固和魏廣德,他們二人是負責監督行刑的官員,他們需要商量一下。
結果自然是注定的,王本固堅持按照朝廷的旨意處斬王直,魏廣德對此不置可否。
商議的結果,自然還是要按時處斬王直,同時胡宗憲急令沿海府縣加強防禦,防備近期倭寇可能的報複行動。
而對於倭寇的威脅,魏廣德做為旁觀者自然不便多言,隻是建議還是把書信呈上去,由胡宗憲上奏此事。
雖然結局已難改變,但是和倭寇之間的聯係,最好還是都要報告朝廷,免得將來被打上一個私下通倭的罪名,魏廣德可不想背這樣的鍋。
當時,房間裏就胡宗憲、王本固和他三個人,魏廣德當時還沒有太多感想,可是就在今天,看著台子四周密布的百姓,魏廣德忽然覺得倭寇的威脅還真值得重視。
這些百姓大多是良善之人,遇到窮凶極惡的倭寇還不就是被人宰殺的豬樣般毫無還手之力,看看他們在官兵差役麵前的反應就能知道。
這年頭,膽子大點想發財的,大多都投了倭寇,幹起無本買賣,殺人掠貨。
所謂倭寇,其實大多都是被逼上絕路沿海百姓和膽大想發財的地痞流氓組成,真正的倭人還真不多。
很快,在官兵和衙役開出一條通道後,一輛囚車出現在街道盡頭,囚車裏裝著一個人,自然就是王直了。
囚車前後左右都有戴甲官兵嚴密防護,自從昨日威脅信以後,處斬王直的警衛等級就無限提高。
胡宗憲不僅發手令從他直屬的精銳督標營調來戴甲武士,還密令在杭州附近訓練新軍的譚綸今日全軍集結在宮港口附近待命,防備倭寇可能的劫囚車行動。
而王本固則是把按察使司和杭州知府衙門能調動的人手全部都動員起來,從杭州城門到城內街道,隨處可見官差衙役巡邏,也是怕今日發生意外事件。
穿過層層人群,囚車進入法場,當囚車牢門被打開,王直被差役粗暴的從裏麵拉了出來後,外麵的人群終於爆發出一陣騷動。
今日的王直,應該是簡單打理了一番,不似前幾日魏廣德初見時那麽蓬頭垢麵。
在他下車後,旁邊站在一起的幾個人忽然就湧了上去,隔開拉拽這王直的衙役和他抱在一起。
魏廣德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王直的親人了。
按照王直的要求,他隻想在行刑前看家人一麵,對此就算是王本固也沒有決絕的理由,很直截了當的接受了,並做了安排。
王直的家人老早就被胡宗憲接到了杭州生活,所以倒不必長途跋涉從南直隸把人接來。
對於王直的家人,王本固並沒有太過為難他們,畢竟王直出海二十餘年,此間從未回過家裏,和家人的聯係少,王直做倭寇所作的惡,在王本固這個固執的老頭眼中也於他的家人無關。
隻是礙於朝廷律法,王直被定罪,其家人始終還是要被殃及的池魚,發配還是免不了的。
現在距離行刑的時辰還早,王本固和魏廣德都沒有去拆散王直和家人的見麵,隨他們在那裏抱頭痛哭。
或許,二十年的時光讓王直和家人的關係變得疏遠了,可是在王直到了杭州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和家人的接觸讓家庭關係逐漸緩和過來,隻是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卻是今日這般田地。
當初,得知王直選擇棄暗投明,投效朝廷,王直的家人還是很高興的,至少不必繼續頂著犯人家屬的帽子,脫離牢獄之災,隻是可惜造化弄人。
“那是王直的兒子?”
看到此刻王直和一個年輕人在那裏抱持而泣,奇怪的問道。
“是的,王直出海做海盜前有一個兒子,一直住在徽州府歙縣,因王直一直未和家中聯係,所以當地官府隻是拘拿人,現在人還住在杭州。”
一邊的張吉急忙回答道。
魏廣德微微點頭,然後就看到兩人痛苦一場後,王直似乎從頭上取下一個東西交到兒子手裏,他紮好的發髻隨即披散開,看上去人也變得狼狽起來。
魏廣德知道,那應該是王直身上最後的東西了,發簪,這或許算是他老爹能留給他的最後的遺物了。
魏廣德搖搖頭,想當初這王直資財何止百萬,到頭來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誰,而他能留給兒子的就一根發簪。
金銀終究是身外之物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不多時,有小吏上了高台,在王本固和魏廣德身前跪下道:“啟稟二位大人,行刑的時間到了。”
王本固扭頭看了眼魏廣德說道:“那就驗明正身,行刑吧。”
“也好。”
魏廣德點點頭,隨即就跟著王本固起身站到高台邊。
雖然他們的動作,圍在王直身邊的衙役動了,他們推開了王直身旁的人,一左一右架起王直就拖到監刑台前,隨即按著他跪倒在地。
“讓他抬頭。”
魏廣德在台上大聲說道。
“是。”
下麵的一個衙役答應一聲,隨即抓起王直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來。
魏廣德仔細看了看,和那日牢房裏所見之人一致,隨即點點頭,又示意身邊的兩名官員和劉守有等人確認犯人身份。
王本固和王直接觸時間長,自然在王直被拖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無錯,所以對於魏廣德這邊反複確認犯人身份的行動並未有什麽好說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可沒有弄虛作假,搞個假王直來糊弄朝廷的想法。
到現在為止,王本固都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對於王直這樣的海盜頭子,就應該明正典刑,殺之以儆效尤。
很快,眾人都對著魏廣德點頭,確認了王直的身份。
“王大人,可以行刑了。”
魏廣德這個時候才側身對王本固一抱拳說道。
“那就,行刑吧。”
王本固大手一揮吩咐道。
刑台上的兩名穿紅衣的劊子手馬上下台,從衙役手中接過王直架上了行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