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欽天監內,黑龍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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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曆朝曆代的規矩,皇城之內不會再有比太和殿更高的建築。
    畢竟,天底下誰能比聖人還高一頭?
    這既不合規製,也不合禮法。
    但那位定鼎天下的聖人,向來不按常理做事。
    特地於開國之初,耗費內庫三分之一的銀錢,在皇宮外城建起了一座四十九丈高台,以“社稷”二字命名。
    再設立欽天監,召集天下術士,引入其中。
    要知道,布衣出身的陛下最為厭惡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之事。
    卻為此大費周章,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可見其重視!
    是以,覆壓數百裏的天京雄城。
    唯有一處地方,可以高過太和殿。
    俯瞰內外,縱觀全局。
    那便是欽天監的社稷樓。
    今夜,醜時末,接近寅時。
    九重高的社稷樓內,第四層當中。
    一張寫了十九個字的字條被卷入竹筒,投進托盤的一方木盒。
    隨著機括啟動,巴掌大小的木盒順著滑道一路直下,送到一層的年輕屬官手裏。
    後者取出那枚兩指長寬的青綠竹筒,把卷起的字條舒展開來,然後振聲喊道:
    “氣運有變!有陰德厚重之人顯露端倪!速速查明!”
    這時候,正逢天光將亮未亮。
    欽天監內值夜的幾位屬官,要麽趴在桌上打瞌睡,要麽躺在書堆內神遊物外,都被驚醒、驚動過來。
    “什麽情況?”
    “陰德厚重之人?哪裏冒出來的!”
    “幾層樓來的消息?四層?難得啊!”
    “我記得上一次驚動四層樓的靈台郎,好像是涼國公府家的一位義子。”
    “那人是狼顧之相,靈台郎有言,興許日後能成中上命格,跨海夜叉,又是一位兵家種子。”
    霎時之間,議論紛紛,熱鬧非凡。
    接到傳信的年輕屬官沒理會同僚的閑談,直接飛奔出了值夜的辟邪殿,往通會殿匯報而去。
    四層樓靈台郎發下的條子,無論內容為何,必須交由內閣、呈於太子殿下。
    欽天監內,除去常年待在九重樓修行的監正之外。
    其下分別有左右主簿二人,位居八層。
    負責收羅天下見聞,擬定潛龍、幼鳳兩張榜單。
    再就是春、夏、秋、冬四位正官,駐守六、七兩層,時刻觀測景朝萬裏山河的龍脈走勢和氣運變化。
    最後,三、四、五層為挈壺郎、靈台郎、秘書郎,分管推算吉凶、記錄天象、歸檔卷宗等雜事。
    至於一、二層就沒什麽好說的,都是跑腿辦事的年輕屬官。
    很快,通會殿那邊早已熄滅的燈火重新亮起。
    當值的官員披著外袍,爬起來寫著公文。
    等到早朝時分,折子就會出現在內閣,最後給太子殿下過目。
    至於怎麽查明此人,之後又怎麽處置,那就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了。
    “陰德厚重,那就是好苗子,尤其是佛門、道門,最喜歡這種深受上天鍾愛之輩。”
    當值的官員邊寫邊想。
    古書記載,萬古之前的仙佛大能,其修持的重要一部分,就要曆經劫難,積累功德。
    這“功德”二字,就是善功、陰德的意思。
    陰德深厚之人,天生便有福緣,有際遇。
    若早個幾千年前,百家還未尊武之時。
    落在佛門,為佛子,可證果位。
    放在道門,為道子,可成陸地神仙。
    隻可惜,如今是末法之時。
    仙佛絕跡,神話隕滅,獨留下武道一途以供後來者攀登。
    身具陰德的大材,充其量做個文臣武將,封侯拜相。
    走不了成佛成仙的通天路。
    ……
    ……
    這一邊,欽天監鬧出了大動靜。
    另一頭,黑龍台也不太平。
    剛過卯時,日出破曉,一騎快馬就從外城懷仁坊直奔內城西華門大街。
    背後插著獵獵招展的黑龍旗,守城的官兵看到壓根就不敢阻攔,連忙疏散過路行人,任其飛速通過。
    這可是位於南、北鎮撫司衙門之上的黑龍台!
    連監國治世的太子殿下都無權直接過問!
    “快馬傳信,不知道發生了何等大事……”
    “怕不是百蠻犯關?衝擊九邊?”
    “淨瞎說,都太平這麽久了,譚大都督都給調了回來,朔風關都安穩了,可見咱們已經把那幫化外之民給打服了、打怕了……”
    黑龍台的一騎快馬大清早入城,弄得聲勢不小,引來許多無來由的胡亂猜測。
    片刻後,那名緹騎把北鎮撫司的緊急文書按時送進衙門,交到一位輪值的千戶大人手上。
    “死了一位百戶,還是死在天京城裏頭,這要怎麽交差?北衙的敖指揮使那邊怎麽說?”
    一位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身著金線織就的威嚴袍服,肩頭至胸間繡著雙翅閃亮、頭頂火珠、目如日月的大鵬鳥。
    “敖指揮使什麽也沒交待,隻讓小人把這樁事轉告給孟長河、孟千戶。”
    那名緹騎低頭回道。
    “哦,原來死掉的百戶是孟老三的人,那沒事了,稍後本大人會把文書交予他,讓孟千戶好好去查,絕不能放過那個膽大包天的賊人!”
    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心領神會,無所謂的笑了兩下。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黑龍台之下的北鎮撫司,似緹騎、小旗、總旗這樣的位子,其實沒什麽本質區別。
    雖然每年外派各府州,死傷很多。
    但總能填補過來,不缺人手。
    屬於消耗品。
    到了百戶這一層次,要麽立過功、有本事;
    要麽會鑽營,有能耐。
    地位拔高了許多。
    正六品,飛魚服,多少算一號人物。
    如今,無緣無故死在天京城。
    換成應督主執掌黑龍台的時候,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揪出真正凶手,將其下詔獄、滅滿門,以正律法。
    可今時不同往日,光一座北衙門就分了好幾座山頭。
    指揮使敖景不管事,一心想著突破宗師。
    下麵的幾位千戶,周行風、徐應求、孟長河,皆為後起之秀,個個嶄露頭角等著上位。
    彼此之間勾心鬥角,互相上眼藥、使絆子。
    這位百戶林碌既然是孟長河的手下,那就讓他頭疼去。
    “才凝聚了一條手脈,此等貨色也能當上百戶,孟老三你得收了人家幾千兩銀子?”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
    直接把文書合攏丟到桌案上。
    同時心裏不免疑惑。
    死於義莊火場,屍體成了焦炭,被刀劍梟首斬殺,有翻動錢財的痕跡……
    這凶手什麽來頭?
    總不可能為了幾十兩散碎銀子,去殺北鎮撫司百戶吧?
    那膽子未免忒大了!
    “對了,你們北衙最近是不是出了一個風頭很勁的少年郎,叫紀淵?”
    中年男人忽然問道。
    他在南鎮撫司衙門當差。
    “回稟千戶大人,沒錯,紀九郎是咱太安坊講武堂的頭名。”
    年輕緹騎下意識挺了挺腰,大聲說道。
    “軍戶出身,竟然把涼國公府家的楊休都給壓住了,了不起!
    回去告訴那紀九郎,接下來兩場再接再厲,本大人跟同僚打賭,壓他一定能爭得到武舉人,可千萬別輸了!”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轉而補充了一句:
    “順便你再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入我南衙,本大人可以先弄個總旗給他,不出兩年,就升百戶。”
    年輕緹騎聽得目瞪口呆,還能這麽堂而皇之挖牆腳的?
    不過九爺果真厲害,連千戶大人都如此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