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請秘書郎,觀我氣色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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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個問題,敢問這賠禮道歉該怎麽算?”
    紀淵冷峻的麵孔浮現一抹笑容,仿佛好聲好氣商量一般,態度認真地問道:嘀嗒小說網
    “我為太安坊講武堂考生,也算有半個功名在身,
    千戶大人一定要捉拿回衙門,耽誤了大比是其次,髒汙了我遼東紀氏為國盡忠的清名,無論如何都不能忍!
    在場的眾位皆知,我父親為北鎮撫司、為黑龍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家幾口人的性命都扔在遼東!
    承蒙皇恩浩蕩,賜下一身白龍飛魚服,一口上品繡春刀,日夜供奉在後頭的屋內。”
    紀淵抬手一指,眉宇之間騰起幾分凜然、悲愴,似乎忍受著極大的屈辱和委屈,聲音微顫:
    “千戶大人今日說我殺人,好!
    要拿我回衙門,也行!
    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孟千戶的官位足夠壓死好幾個紀淵了!
    我武功低微、身份卑微,反抗不得,自然隻能束手就擒!
    但身為人子,卻不能顧及父親、祖輩的名聲。
    若我遼東紀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靈,知曉他的子孫背上殺官造反、知法犯法、蔑視景律等多條大罪,隻怕會難以安息!
    所以,我當著諸位百戶大人、緹騎兄弟的麵兒,問一問孟千戶!
    假如查明真凶非我,你該怎麽賠這個禮、道這個歉!?
    拿命抵,還是用血償!?”
    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左右圍住的緹騎各個倒抽一口涼氣,似是為紀淵的膽氣感到震驚。
    這人不止敢頂撞百戶,連麵對千戶都毫不退讓。
    他心裏頭就沒裝個“怕”字嗎?
    用命抵!用血償!
    六個字一出口,整個院落就徹底安靜下來。
    紀淵話語中那股子殺伐氣,足以讓人相信他不是虛張聲勢。
    “好個牙尖嘴利的紀九郎!”
    孟長河眼中的戲謔、臉上的不耐都在霎時間凝固,陰鷙氣焰頓時一窒。
    他聽林碌提及過,說這紀九郎的父親為北鎮撫司立過功勞,一家老小死於德隆商行的追殺報複。
    因此被加封百戶,特賜白龍飛魚服,上品繡春刀。
    如今,紀淵把這兩樣東西拿出來,意思立即就不對了。
    從一場簡單的上門捉拿,弄成了陷害忠烈百戶之子。
    這要傳出去恐怕壞了名聲,影響風評,成為其他人攻訐自己的把柄與口實。
    “孟千戶,咱們北鎮撫司捉拿人犯,也要講人證物證,要不就當是個誤會,別寒了底下兄弟的心。”
    跟隨過來的程千裏看到時機成熟,站出來給台階勸道。
    他在心中連連讚歎紀淵的臨場機變,幾聲發問就引得孟長河掉進坑裏。
    這位性情陰鷙的千戶大人,本就是想拿九郎撒氣,未必真個篤定他為凶手。
    現在好了,紀淵先是表明忠烈之子的身份,再流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態度。
    反而攻守互換,讓孟長河被動起來。
    他若是繼續抓人,必然要得罪太安坊講武堂。
    甚至於稍微不小心,還會搞得自己一身髒。
    “誤會?我看不是!
    紀淵,你想用情理、大勢和公道壓住本大人?讓我退去?”
    孟長河看也不看程百戶一眼,眯起眼睛,露出一絲隱晦的凶光。
    仿若惡虎撲食,透出強烈的梟悍之氣。
    “隻是提前與大人分說清楚,拿我回衙門也好,丟進詔獄屈打成招也罷,都可以。”
    紀淵眸光冷厲,如鷹銳烈,強頂著武道三境換血的壓迫感,平靜望向身披金翅大鵬袍的孟長河。
    “但我遼東紀氏的名聲不容輕辱,孟千戶要踩我的腦袋,難道還不許泥腿子濺你一身血麽?”
    孟長河陰鷙氣焰濃重,麵色泛出寒意道:
    “難怪林碌兩次三番栽了跟頭,你的心性和本事,的確勝過那廢物太多,是個能成大材的人物。
    不過紀九郎,你算盤打得好卻漏了一樣,
    那便是本大人最喜歡折斷你這樣的硬骨頭、好苗子!
    任憑你以後如何乘風化龍,平步青雲,現在死就死了。
    講武堂若要尋我麻煩,讓柴青山來便是了!”
    孟長河說話之間,澎湃的氣血如奔流大江,滾走四肢百骸。
    其沉重之勢,好似山巒壓下,散發出實質般的可怖威壓。
    還算寬敞的院子氣流扭曲,排蕩一空。
    仿佛真個有一座險峰拔地而起,擠壓著眾人的心神。
    程百戶離得最近,受此刺激,內氣翻騰竄動,幾欲吐血。
    魏教頭鐵塔般的魁梧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爾後,很快就重新站定。
    宛如一道攔江大壩,擋在紀淵的前麵。
    “你個換血三次,被傷過根基的廢人,何苦強出頭!”
    孟長河再踏出一步,仿若山峰橫移。
    一團團無形氣流被全身各處筋肉彈抖,震蕩得嗚嗚作響,似狂風驟雨般砸落。
    像是十幾架投石車一起發動,威勢巨大!
    他已經是換血六次的境界,真要動起手來,魏揚撐不住幾招。
    “就像九郎所說,這世上沒有你要踩人,人就低頭的道理。”
    魏揚催動內氣,筋骨皮膜齊齊顫鳴。
    周身毛孔張開,好似長鯨吸水,吞吐巨浪。
    雙掌往前重重按出,勁力如一重重狂濤疊加,猛地對撞過去。
    轟隆一聲!
    泥濘地麵溝壑縱橫,像是被硬生生犁開!
    左右兩麵石灰黃土堆砌的院牆,直接被掀翻倒塌!
    咚咚咚咚咚!
    魏揚連著退後五步,氣力無法收斂,踩出好幾個深重腳印。
    喉頭一甜,帶起淡淡的血腥味。
    不同於之前的試探,這時再次交手,魏揚瞬間落入下風。
    孟長河被天地精氣衝刷六次,僅體魄和積累就比他強出一倍。
    加之對方學的武功,都是超出上品級別的厲害絕學。
    確實棘手得很!
    “你們一個兩個護著他,圖什麽呢?
    講武堂裏出一時風頭有何意義,不過易散的浮雲,真正的天驕種都在欽天監的那幾張榜上。”
    抬手壓製住了魏揚,孟長河臉上重新顯現出那種戲謔、玩弄的愉快神色。
    林碌死了,赤火令丟了,嶽丈那邊肯定要大發雷霆。
    倘若那件本命器物找不回來,就得彌補損失。
    兩個百戶空缺位子,再加一個萬年縣餘家莊,差不多才能填這個窟窿。
    “孟千戶,你還沒應下用命抵、用血償的賠禮道歉之法呢。”
    看到魏揚受傷不敵,紀淵跨出一步,與其並肩而立。
    右手按住刀柄,內氣、血氣、精氣擰成一股勁力。
    青色命數,陰德厚重,上天降福!
    我倒要看看運道改易,到底有沒有用!
    “本大人應下又如何?人頭在此,你能取走麽?
    你若不是真凶,那便是我瞎了眼,冤枉了人!
    紀九郎,我話撂在這裏了,你又該如何洗清自己呢?”
    孟長河笑得很是痛快。
    腰挺得越直,彎下來的時候就會越難受。
    他向來喜歡看人低頭俯首,甘願做狗。
    那樣才有趣味兒。
    “孟千戶帶來的欽天監秘書郎可以幫我。”
    紀淵看向與程百戶站在一起的那張生麵孔。
    對方身著欽天監專屬的青白色官服,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感受到紀淵的炯炯目光,他才略微回神,輕聲道:
    “欽天監不會插手北鎮撫司辦案,少年郎你找錯人了。”
    紀淵搖頭問道:
    “孟千戶請動欽天監練氣士,為的不就是溝通陰陽,招出林百戶的殘魂詢問案情麽?”
    那位氣度文雅的秘書郎麵色不動,心裏想道:
    “那個死掉的百戶就剩下一具焦屍空殼子,別說殘魂,連陰氣都不見半分,哪能知道什麽。”
    當然,這番話他不可能明說,畢竟是收了孟長河的好處。
    “紀九郎你到底想做什麽?與其在這裏東拉西扯,還不如乖乖跟我回衙門,如今這座院子裏,沒人救得了……”
    孟長河在一旁饒有興致說道。
    他就像貓用爪子逗弄老鼠。
    覺得很有意思。
    “我聽聞欽天監的練氣士,無論是挈壺郎、秘書郎、或者靈台郎,通脈二境的時候都會定目脈,以作觀氣、望氣之用。
    還請閣下看一看我的氣色,是否在昨夜殺人,雙手沾血、冤魂纏身!”
    那秘書郎似乎覺著好笑,真是病急亂投醫。
    他差點就想問,難道你看不出來,我跟這位孟千戶才是一夥人麽?
    特意與孟長河對視了一眼,得到同意後,秘書郎清了清嗓子說道:
    “那好,我就瞧瞧你的氣色……”
    他從腰間取出布囊,倒出一支玉瓶。
    拔開塞子,點了幾滴甘露抹在雙眼之上。
    隨即運轉功法,清涼之意遍布眸中。
    天地之間,諸般人或物都失去真實形體,化為各種色澤不同的龐雜氣流。
    練氣士的第一門課,就叫望氣。
    山川湖海有生氣、靈氣、地氣、水氣。
    妖魔鬼怪有死氣、陰氣、邪氣、黑氣。
    人也有貴氣、福氣、黴氣、運氣……等等。
    而氣又分顏色,統稱為氣色。
    倘若紀淵真個昨夜殺人,雙手定然會呈現血光,透發灰黑之色。
    這樣的變化,必然瞞不過練氣士的雙眼。
    不過就算沒有,收錢辦事,他也免不得栽個名頭上去。
    “紀九郎,讓我看看你……你就是……”
    秘書郎抬眼看去,麵色忽然震駭無比。
    因為在浮現朦朧亮光的眸中,陡然升起諸般濃烈色澤!
    尤其以一道青光幾乎衝出天靈蓋,隱約凝聚成祥雲一般。
    陰德厚重,上天降福!
    “你就是驚動社稷樓四層靈台郎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