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午時三刻,一馬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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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開辟氣海,凝練真罡,脫去血肉之軀。
    哪怕命再硬,該死還是得死。
    楊休倚靠在那棵樹上,呼吸急促,麵色惶恐。
    那具精鐵般的骨架顫動轟鳴,垂死掙紮般爆發出強烈的氣力,磨去大片幹枯的樹皮。
    生死之間的大恐怖,誰也無法淡然麵對。
    紀淵右手倒持金箭,用力刺破皮肉。
    緩慢有力、堅定不移地穿鑿進去。
    左手穩穩地按住楊休的肩膀,鋼筋鐵骨、虎嘯金鍾罩兩層加持,迸發出的恐怖氣力,
    彷如大嶽鎮壓而下,讓他晃動不了半分。
    破甲、破氣的箭頭直直地切斷大筋,撕開血肉,擦過頸骨,從另一頭鑽出來。
    血水順著傷口,“呲呲”的往外冒。
    滾燙沸騰,濺在臉上。
    隨之滾滾流瀉的,是生機精氣。
    “國公義子的命,分量也沒那麽重。”
    紀淵聲音很輕,神色很冷,好似九天之上的太陰星神。
    一言既出,定人生死!
    滴答、滴答,血流不止。
    這種看似緩慢,實則飛快的死亡過程,無異於酷刑煎熬。
    被天京眾多將種勳貴稱之為“瘋狗”的楊休,渾身止不住地抽搐,
    眼中懼意深重,張口發出“嗬嗬”聲音。
    他想求饒,想要求活!
    “紀……”
    咚!
    一記肘擊砸在那張扭曲的泛黃麵皮上。
    紀淵冷漠地注視,平靜地等待。
    約莫一刻鍾左右,通脈二境,兩條氣脈,未來有望封侯封王的涼國公義子,楊休。
    徹底死了。
    雙眸鬼火熄滅,神采黯淡,
    破爛布袋似的枯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與此同時,皇天道圖所映照的命格之相,
    那道背生雙翅、眼放綠光、手持鋼叉的凶惡夜叉,
    陡然崩散,如星隕落!
    一行行古拙字跡,顯現出來。
    【楊休】
    【跨海夜叉命格(消亡)】
    【狼顧(青)、心如赤子(青)、頭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殺人如麻(白)、刑克雙親(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喪亡煞白】
    【可攫取任意一條】
    【或化為道蘊汲取】
    “也沒必要多做選擇,自是【狼顧】沒錯。”
    紀淵拔出金箭,略作思忖就做出決定。
    其實單從效用來說,三條青色命數當中,
    【心如赤子】靈覺敏銳,把握人心,
    【頭有反骨】是王侯之命。
    都很吸引人。
    但——
    “鷹視狼顧,自古有之。
    其他的,卻也不用考慮了。”
    紀淵吐出一口濁氣,心神勾動皇天道圖。
    古樸畫卷抖動席卷,綻出耀眼光華,
    好似包裹住一頭嘯月凶狼,將其煉化!
    ……
    ……
    校場之上。
    天策衛三千精騎巍峨如山,那杆螣蛇大旗獵獵招展,
    橫亙於這片天地,好似撐天之柱,矗立於氣血汪洋當中!
    那位古銅膚色的高大統領,身披紫金鎖子甲,烈焰紋戰袍,端坐在頭頂雙角的烏黑蛟馬上。
    忽然睜開眼,問道:
    “西山圍場還剩多少考生?”
    扛纛(dao)大將聲如沉雷:
    “回稟統領,還有十七人。”
    高業玄輕輕抬手,自有人把名冊送上。
    他大略掃了一眼,點出幾個名字:
    “楊休,周子安,宋雲生,顧平,紀淵……最高通脈、最低服氣,
    最後半刻鍾,若還未出來,便派人進山搜尋。
    近幾年的講武堂,將種勳貴是越來越多,考生層次卻良莠不齊,
    各個隻想著掙功名,好做進身之階。
    真正敢往九邊拚殺的,沒見著幾個!”
    聽到大統領心有感慨,那名魁梧異常的扛纛大將嗤笑道:
    “這與那位涼國公可分不開關係。
    如今豹韜、威武、鷹揚三支衛軍,
    多少人自稱‘楊家將’?
    多少人甘願充當‘門下走狗’?
    我甚至聽說,這些衛軍中的將校升降都要先請示涼國公,然後才擬折子呈給內閣、東宮!”
    高業玄兩條濃眉皺緊,麵露不快,喝止道:
    “胡說八道!
    太子殿下監國,手握軍政大權,
    十七支衛軍的升遷、貶謫,皆可一言而定,
    就算要商量,也是召集內閣議事,與涼國公何幹!”
    扛纛大將不知是憤憤不平,還是心直口快,又道:
    “統領恐怕不清楚,坊間早有傳聞,
    聖人定鼎天下乃是依仗涼國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封國公是薄待,應當加封三公之位,裂土封地的異姓王,才配得上這潑天的功勞!”
    高業玄聞言,眸光猛然收縮,射出兩道電光也似的可怖精芒。
    “放肆!”
    這一聲爆喝,也不知對誰人所發。
    宛如當空炸雷,驚得三千精騎人馬震動,幾乎要翻倒在地。
    那名扛纛大將隻覺得置身無邊汪洋,萬丈高的驚天巨浪猛然升起,直要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開辟氣海,凝練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早已不再是凡胎,
    其生命本質發生改變,如佛門之羅漢、道門之真人。
    獲得天地認可,踏出了叩擊神通之門的第一步。
    故而,高業玄這一怒,心意引動天象變化。
    萬裏晴空化為烏雲蓋頂!
    好似天塌了下來!
    “石擒虎,你妄議朝政、誹謗國公、聽信流言,自個兒去領五百軍棍!”
    高業玄眉宇肅冷,及時收住心頭怒氣,淡淡道:
    “這等誅心之論,必然是江湖餘孽故意散播,該殺!
    我自會擬一封公文,請太子爺下旨,讓黑龍台徹查此事!”
    扛纛大將回想剛才,心有餘悸,連忙低頭道:
    “謝統領開恩,末將甘願受罰!”
    高業玄扯住韁繩,眼眸低垂,暗自思忖:
    “涼國公已經是太子太傅,位極人臣,
    還要再封,那便是太子太師,裂土稱王……
    聖人不臨朝二十年,便……開始蠢蠢欲動,想試探底線了?”
    這位天策衛大統領心裏發寒,連他都已經看出,大景皇朝承平已久的表象下,卻是愈演愈烈的黨爭對立。
    跟隨聖人起家的從龍功臣,那幫子將種勳貴、武侯國公,自成一黨,日益驕橫。
    上陰、稷下兩座學宮出身的儒門一派,卻是一直主張抑製武官,削弱地方,集權中央。
    兩邊勢成水火,各自鬥法。
    太子殿下穩坐釣魚台,誰也不偏幫,始終沒鬧出亂子。
    可紙怎麽保得住火,除非聖人出關,重新臨朝。
    否則,遲早要弄出大事。
    十九年前,宗平南與天京勳貴之爭,便是其中一個縮影。
    一場武舉大比,攪得滿城風雨,驚動內閣、國公,
    差點讓兩尊宗師親自下場,最後還是東宮出麵調停。
    可見其水深、複雜。
    “紀淵、紀九郎,遼東軍戶,北鎮撫司緹騎,並無什麽出身……但願他是個安分的主兒。”
    高業玄用餘光瞥了一眼名冊,心想道:
    “再出一個宗平南,整個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
    他不由抬頭,望向莽莽群山,遮天密林。
    耐心等候著最後時刻。
    ……
    ……
    山頭,涼亭。
    洛與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嘩嘩作響,顯示其人心緒不寧。
    “角伯,可見到楊休了?”
    “並沒有。”
    “那可曾看到紀兄?”
    “也沒有。”
    “沒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裏之地,隔這麽遠都能碰上?”
    洛與貞眉頭緊鎖,小聲嘀咕道。
    “少爺,若有心殺人,相距千裏,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敵。”
    白發老者笑嗬嗬說了一句,渾濁眼珠子
    “那可怎麽辦?紀兄初入通脈,遇到楊休怕是要遭!
    還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
    見勢不妙,也能逃掉!”
    洛與貞霍然起身,來回踱步。
    “老奴覺著,按紀公子的性子,未必會逃。”
    白發老者感慨道:
    “少爺,第二場騎射大考的前兩天,曾經欺壓過紀公子的一位百戶死在義莊火場。
    北鎮撫司規矩森嚴,什麽時候出過這種以下犯上,殺害上官的狠角色。”
    洛與貞心裏“咯噔”響了一聲,問道:
    “這事兒,我怎麽沒聽說?”
    景朝律例,殺官等同造反,是大罪。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車裂之刑!
    “少爺最近不是忙著迎接涼國公府的娉兒小姐麽?
    老奴也就沒有打攪。”
    白發老者躬身道。
    “那北鎮撫司可有查到線索?
    死了一位百戶,說不得要驚動欽天監。”
    洛與貞赧顏,岔開話題。
    “死掉的百戶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戶,叫孟長河。
    這人也是個霸道跋扈的性情,哪裏會善罷甘休,當日上門捉拿紀公子,鬧出好大的動靜。”
    白發老者似是在現場一般,將這段事娓娓道來。
    “欽天監?東宮?紀兄什麽來曆?!”
    洛與貞很是驚訝。
    東宮倒還好說,他曾提及過紀淵的名字,想要引薦給太子殿下。
    可欽天監是什麽地方?
    那座社稷樓,比太和殿都高出一頭。
    其中的練氣士,比黑龍台南、北兩座衙門還要倨傲。
    “據說是頗為罕見的陰德之人。
    還是少爺獨具慧眼,早早地就與紀公子交好,
    贈藥、贈馬,結下這份善緣。”
    白發老者讚道。
    “角伯,我隻是單純的佩服、欣賞紀兄,跟旁的無關。”
    洛與貞搖頭道。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講武堂,近二十年沒有一個寒門貧戶踏進去,還能站得住腳。
    紀兄既有膽氣、也有本事,
    見到楊休這等仗著涼國公府做靠山,便橫行無忌的凶人,不退讓。
    遇著我這樣的皇親國戚,也沒逢迎。
    我爹常說,這世上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
    在我看來,紀兄便是。”
    白發老者笑而不語。
    他跟隨那位通寶錢莊的大老板,聽說一番生意經。
    心有所圖,折節相交,終究有高下之分。
    以誠待人,不求回報,才能打動豪傑。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劃算、最厲害的一筆買賣。
    便是相中了還未發跡的聖人。
    由此一躍成為皇親國戚。
    “但願,紀兄能安然無恙。”
    洛與貞遠眺校場,期待出現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襲濃墨雲鷹袍。
    ……
    ……
    烈日高懸,驅散陰霾。
    校場上零零散散,攏共聚著二十幾人。
    有的傷痕累累,衣袍破碎,渾身浴血,
    有的精疲力盡,或坐或躺,不顧風度。
    顯然都是吃了不少苦頭。
    但各個臉上都掛著欣喜之色。
    畢竟考過了。
    “懷仁坊、永興坊竟是一個人也沒出來?真是奇了怪哉!”
    “太安坊也沒……”
    “楊休,還有那個叫紀淵的遼東軍戶……”
    “一個狼顧,一個鷹視,都是京華榜上有名的人物……”
    “徒有虛名也不一定!”
    “……”
    咚!咚!咚!
    三聲鼓響,午時過三刻。
    “還有十四名考生,既未發哨令火箭,也沒有回到校場。”
    高業玄勒動韁繩,烏黑蛟馬噴出炙熱白氣,四蹄一揚,騰空而起。
    正準備發號施令,進山搜尋。
    吼!
    一聲長長嘶鳴,好似虎嘯,響徹山林!
    霹靂般的平地驚雷由遠及近,滾走而來。
    莽莽群山,餘音回蕩。
    隻見頭角崢嶸的呼雷豹一馬當先,卷起狂風,踏雲飛奔。
    “太安坊,紀淵!”
    清朗聲音凝成一線,直衝天穹!
    那襲濃墨似的衣袍抖動,雲鷹振翅欲飛!
    其間還夾著雜音:
    “紀兄你慢一些!我受傷了!
    別顛了,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