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太古劫前,陰司留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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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奇山心神震動,空洞的眼神呈現烏黑、血紅、灰白三色。
    幽暗光華急速旋轉,如同星河渦流,將人靈魂都要吸扯進去。
    青色的詭異紋路,根根暴突,遍布臉龐,像是戴上一張凶惡儺麵。
    皮囊之下的血肉蠕動,宛如一頭頭靈活的小老鼠,不住地鑽來鑽去。
    筋骨血肉滾動鼓漲,撐起那襲簡樸長衫,震蕩出“劈裏啪啦”的烈烈風聲。
    霎時之間,端坐榻上的文雅書生,便就成了一尊吃人的妖魔!
    原本停留於通脈二重天的尋常氣息,陡然拔高數倍,幾乎衝開四重天!
    陰森森的氣流,宛若平地掀起黑風。
    周遭一切都凝結薄薄冰霜,仿佛要被凍住了。
    棺材也似的大屋子,也好像活物,搖搖欲墜,晃動起來。
    喀嚓,喀嚓!
    如同長腳一般,緩緩地拔出地麵。
    門窗桌椅兀自顫抖,似是雀躍。
    仔細感應之下,甚至察覺得到某種詭異的波動,好像孩童“咯咯咯”的尖細笑聲。
    這座棺材屋子,竟然並非死物?
    種種變故,無不讓人悚然!
    “原來如此,養煞在身,將自己煉成了一尊大煞神。
    難怪坐鎮陣眼,壓住風水格局,卻能安然無恙。”
    紀淵立足於屋內,雙手負後。
    眼神平靜,不起波瀾,好像早有預料一樣。
    他從跨過門檻,踏入這裏的第一刻,便就覺得有些奇怪。
    這座八苦別院的風水格局,乃是大凶大惡的【群峰聚煞】。
    其中,最為關鍵的陣眼,堪稱近百道“煞”的匯聚流通之處。
    按理來說,這間漆黑棺材也似的大屋子。
    應該形同人間煉獄,充斥各種陰煞幻象才對。
    可是,此間不僅沒有半點異常之處。
    就連端坐榻上的張奇山,其人也顯得很正常。
    紀淵本來是把疑惑藏在心底,等到這位槐蔭齋主人原形畢露,方才徹底明白。
    張奇山專程打造一座【群峰聚煞】風水反局,為的是修煉陰門秘傳的養煞之術。
    而非,借助大凶之地躲避張家人代代畏懼的索命厲鬼!
    “紀爺,你剛才說什麽?可否再講一遍!”
    張奇山喉嚨嘶啞,聲音像是金鐵刮擦,頗為刺耳。
    那雙詭異的眸子直勾勾盯住紀淵,烏黑、血紅、灰白三色流轉,無疑讓人從心底發寒!
    隨即,棺材也似的黑屋,倏地亮起一盞燈火。
    那位槐蔭齋主人、盜字門當家的影子投在牆麵上。
    好似一分為三,細長虛幻,猶如翻湧的濃霧。
    從中伸出尖利的爪牙,像是要將紀淵攥在手心!
    詭異,陰森,可怖的氣勢,宛若層層疊疊的狂瀾大浪,迎麵衝擊過來!
    “養煞,傷身,也傷神,終究是劍走偏鋒,逞一時之強。”
    紀淵輕輕呼吸,周身十萬八千毛孔齊齊張開,散發磅礴的陽剛氣血。
    滾燙,熾烈,幾乎凝成實質的焰光噴薄!
    隨著氣血沸騰,額頭中間的牟尼寶珠,其內蘊神意也自然浮現。
    盤坐蓮台上的老猿扯開袈裟,縱起神鐵掃蕩一圈!
    嗤嗤,嗤嗤嗤!
    好似血肉之軀壓在燒紅鐵板,發出炙烤的聲音。
    藏於張奇山皮囊之下的三道惡煞,慘叫一聲!
    無形的音波滾滾震蕩,邪氣魔氛頃刻消散!
    細長的黑影,像是受到重挫,瞬間縮回體內。
    張奇山端坐的身形一震,險些仰麵翻倒。
    那張布滿青色紋路,好似儺麵的凶惡臉龐,似是流露幾分清醒。
    眼中烏黑、血紅、灰白三色漸漸消退,恢複正常之態,低頭說道:
    “奇山失態,讓紀爺見笑了。”
    紀淵擺了擺手,好似並不在意,輕聲問道:
    “佛爺修的是養煞法?”
    張奇山垂首,默然,半晌後道:
    “不錯。之前我說張家二十二祖統合陰門九派,推陳出新,自創秘法。
    其中之一,便是這養煞法。
    祖師奇思妙想,糅合裝髒、豢靈之法。
    借與生俱來的天煞命,養煞於體。
    等於以身飼虎,耗費精血,容納陰煞。
    一旦成功,一念之間,就可自如操縱凶煞。
    所以,我耗費十年之功,出入大凶之地,收集諸般地煞。
    這才造出八苦別院的風水反局,養出體內的三尊凶煞。”
    紀淵眯起眼睛,皇天道圖蕩漾光華,映照過去。
    【張奇山】
    【命格】:【元辰神煞】
    【命數】:【分金定穴(青)、走陰人(青)、通靈眼(青)、養煞(青)、不良於行(灰)、天煞孤星(黑)、血枯(黑)、不詳之命(黑)】
    【凶神】:【人皮魔煞】
    “八條命數,四青一灰三黑,還請入一尊凶神,真是少見。”
    紀淵不由感慨,尋常人懷有一條黑色命數,便已經是黴運蓋頂,死期將至。
    張奇山此時還能活著,足以稱得上八字夠硬,命不該絕了。
    “我這三道煞,分別是言聽計從的傀儡煞、撲殺活物的人皮煞、細如牛毛的飛刃煞。
    若無它們相助,我一個十五歲後,就走不了路的半癱之人,
    豈能坐穩陰門四當家的位子,更不可能守住槐蔭齋的家業。
    還希望紀爺能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說給旁人知道。”
    張奇山向來小心謹慎,從未當眾顯露過養煞之法。
    他之所以深居簡出,極少接見外人,也是為了避免被看出路數。
    否則,有心人曉得後,特意設局針對一個半癱的殘廢,簡直輕而易舉。
    若非紀淵開口,言明自己有把握拔除張家人的世代詛咒。
    張奇山也不會失態至此,直接顯出凶煞之狀!
    並非他不夠冷靜,而是厲鬼索命的不詳恐懼,早已成了一塊壓在所有張家人心頭上的萬斤巨石。
    搬不走,更放不下,叫人難以得到喘息之機。
    “紀某不是長舌婦,也不是多嘴的性子。
    佛爺既然開口,我自當守口如瓶,絕不泄密。”
    紀淵輕輕頷首,他對於這位槐蔭齋主人、盜字門當家,心裏多少有幾分同情與佩服。
    不良於行,雙腿殘疾,卻能依靠害人害己,飲鴆止渴的養煞之法。
    硬生生立住槐蔭齋這塊招牌,繼而壓下一幹人等,坐穩盜字門當家的寶座。
    要知道,盜字門包括走陰、摸金、裝髒、豢靈四支傳承,可以說是涵蓋了大半的九流中人。
    尤其是做私貨買賣,成天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響馬盜匪打交道。
    點子不夠紮手,轉頭就被黑吃黑了。
    什麽紅貨、黃貨、白貨、黑貨,都不是正經來路。
    其一是殺人放火的見血之物,響馬劫掠所得。
    其二是挖墳掘墓的陪葬出土,沾了死人晦氣。
    其三是自家收藏或者傳於後人的寶貝,多為偷摸而來。
    其四是朝廷押送的茶綱﹑鹽綱、生辰綱,犯了大忌諱的東西。
    能夠收下這四樣,洗幹淨,轉手出,那多半都是底蘊深的狠角色。
    “紀爺,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剛才所言,拔除張家人的世代血咒。
    究竟是空口白牙詐我的虛實,還是真心實意?
    若為前者,奇山靜氣不夠,自認不足,甘願認栽。
    但水雲庵之事,仍舊鬆不了口。
    若為後者,我再對城隍老爺、酆都大帝起誓。
    張家人自我這一代起,給紀爺為奴為仆三輩!
    盜字門四家,皆可聽憑差遣,上刀山下火海,絕不皺下眉頭!”
    張奇山抬手一按,好似活物的棺材屋子平靜下來。
    眼神一動,體內藏著的傀儡煞,猶如兩道烏黑煙氣。
    當空盤旋兩圈,附著於桌椅之上,宛若上古傳說的點石成金術。
    那本是木頭打造的死物,頃刻就活轉過來。
    啪嗒,啪嗒,自行跳動,托住雙手撐住坐榻往外移動的張奇山。
    “以靈機催動煞氣,扭轉木石金鐵的性質,讓它們如同傀儡一般,聽從號令。
    真是厲害的思路!”
    紀淵大略掃過兩眼,瞧出個中的關竅所在,暗自感慨道。
    “那位張家二十二祖,確實不凡。
    可惜仍然沒能逃過厲鬼索命!”
    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圓椅,喀啦摩擦地麵,移到紀淵的身後。
    張奇山姿態恭敬,很是客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妨對佛爺直言,張家人的世代血咒,我確有幾分拔除的把握。”
    紀淵大馬金刀的坦然坐下,望向眼神灼灼的張奇山,用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敢問紀爺,你有何法子?並非是奇山不信,實乃張家人世代祖輩,不知做過多少努力。
    能想到的辦法,能用到的法子,幾乎都使了。
    可……唉。”
    張奇山眼中閃過懷疑之色,認為紀淵在胡吹大氣,蒙騙自己。
    這也怪不得他,自從張家人當初偷盜慶皇假墓,誤中機關,沾染極為不詳的大凶之物。
    便就背負男子活不過三十七、女子誕下子嗣精血幹枯的惡毒詛咒。
    數十代人,幾百年來,都有盡力地想方設法。
    可是每一次的結局,皆以失敗、失望告終。
    期間,多少江湖騙子、招搖神棍都宣稱自個兒有辦法。
    結果幾次試探下來,多是騙財為利的小人。
    不長眼撞到盜字門當家手上,下場自然淒慘!
    適才,張奇山曾提及,張家十八祖,躲在皇覺寺的後山禁地。
    以佛息濃鬱的浮屠塔林,阻嚇那頭神秘的厲鬼。
    卻還是渾身長出漆黑毛發,發瘋墮崖。
    據說,他死前曾大聲呼喝,有一頭惡鬼占據自己的身軀。
    還有張家二十二祖,以風水正反格局避災劫,也未逃脫宿命。
    這些都隻是對抗厲鬼的法子。
    更早之前,好幾代祖輩,苦心孤詣鑽研醫術,企圖從人身入手。
    比如,用極為殘忍的手法。
    耗時半年之久,慢慢換掉全身血液,來擺脫根植骨髓的血咒!
    有的祖輩從命數入手,舍棄家業,成為乞丐,每天吃人剩下的殘羹冷炙,睡在破廟、石橋底下。
    因為相書有雲,無淨無垢,自生自滅者,天地有不弊之法眼。
    意思是,乞丐這類,在天地萬生之靈中屬於最卑微、運命最苦之人。
    他們沒有任何福分和氣運,天地氣數往往有蔭庇渡化之緣。
    很多乞丐一年四季,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吃泔水汙腐餿臭之食,睡天寒地凍露天之地。
    卻往往無病無痛,無災無難。
    這種就叫“四廢命”,不受待見,也不遭大劫。
    但是,這些方法都是治標不治本。
    時辰一到,三十七歲大限一至。
    無不橫死暴斃,為厲鬼所害。
    如今,紀淵跳將出來,自稱他有把握,拔除血咒。
    張奇山打心眼裏希望這是真的,可一冷靜下來又覺得毫無可能。
    這折磨煎熬張家二十五代人的血咒,哪有這麽容易說除就除?
    祖輩甚至求助於五境宗師,也是束手無策。
    那頭長滿漆黑毛發的凶惡厲鬼,像是不死之身。
    即便被打碎、轟滅,過不了一陣時日就會再次複蘇。
    “我的確有手段,可以嚐試拔除血咒。”
    紀淵語氣平靜,他敢這樣說的依仗和底氣,當然就是皇天道圖。
    從命數入手,徹底改易!
    抹除【天煞孤星】、【血枯】、【不詳之命】三道黑色命數!
    如此一來,血咒自然消解。
    根據張奇山此前所言,紀淵不難得出一個判斷。
    那頭禍害張家二十幾代人的凶惡厲鬼,為何每次都能正確找到索命的對象?
    從來沒有失手,也從來不曾出過錯漏?
    血脈?
    也有祖輩徹底換血,仍未躲過。
    氣機?
    更不可能了。
    世間如同一座大染缸。
    氣機之駁雜。
    五境宗師都難以逐一辨清。
    更何況一頭神誌昏沉的凶惡厲鬼!
    “萬靈萬物,都會於天地烙印下自己的痕跡。
    正所謂,人過留影,雁過留聲。
    這也是皇天道圖對於‘道蘊’需求的原因所在。
    汲取天地之間的‘痕跡’,煆燒眾生皆有的命運氣數。”
    紀淵心念急轉,無聲思忖道:
    “我思索片刻,眾生都有,而又不盡相同的東西,就隻有命數!
    那頭厲鬼,所依靠的正是命數!
    正如太古劫前,陰司的牛頭馬麵,黑白無常。
    它們拘拿陽壽已盡之人,憑借的是閻王手中生死簿。
    判官筆勾銷一個名字,眾多鬼差就要捉一道陰魂。
    命已盡,氣數已消,魂就要歸地府!
    縱然陰司不見,可定下的規矩不會變,也不會錯!
    因此,隻要改掉張奇山的命數,就能拔除血咒!”
    玄洲這方大世界,一切的秩序、規則。
    都由太古劫前的天庭,陰司所定下。
    不容任何存在撼動!
    這是萬古以來的鐵律!
    靠在座椅上的張奇山麵無表情,極力隱藏內心的期待,輕聲問道:
    “我該如何相信紀爺能夠做到?”
    紀淵眉頭微皺,好像思索。
    片刻後,心神沉下勾動皇天道圖。
    劇烈的光華衝天而起,像是大把道蘊投入其中。
    約莫半刻,他注視並未察覺什麽的張奇山,淡淡道:
    “佛爺,你不妨下地走兩步。”
    本章說好像解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