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深更半夜出異事,魯班傳人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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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昏沉,濃雲如墨。
    通往京州的寬闊官道上,有一家黃泥土牆圍攏起來的路邊野店。
    平日裏主要招待那些過往的商隊,押運的鏢局,亦或者走單幫的江湖人。
    雖然地方不大,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前後兩個院子,分別是歇腳的客房,用飯的大堂。
    後頭還有馬廄馬槽,柴房廚房,可謂一應俱全。
    今晚沒什麽生意,隻有嗚嗚冷風吹動外麵的旗招,不停地上下翻飛。
    滿臉風霜的掌櫃一邊低頭撥弄算盤,一邊使喚跑堂小廝擦洗地磚。
    隻見算珠七上八下,打得劈裏啪啦一陣響。
    隨後,整個人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道:
    “去年冬日格外長,道路積雪,行商也不方便,搞得也沒什麽人來往過路。
    再這樣熬下去,不等天氣放晴暖和起來,我這店恐怕就要蝕本,做不下去了!”
    跪在地上,賣力擦洗青磚的跑堂小廝耳朵一動,連忙獻言獻策:
    “掌櫃,咱聽說那些開在官道邊上的野店,須得使些招數,才能拉得到客人。
    你看前頭三十裏的稻香村,他們弄了一個茶寮,立了一塊牌子,寫著‘後有酒家’,再捎帶賣些酸梅湯。
    那些歇腳過路的吃上一兩碗,肚子就餓了,紛紛都往稻香村打尖住宿,真是生財有道。”
    一臉勞碌命的掌櫃聞言,似是頗為不屑,冷冷哼道:
    “你懂個逑?真以為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刀口舔血的綠林漢子,是因為幾口酸梅湯才去的?
    十裏八鄉誰不知道,那家稻香村表麵做的是客棧生意,實際上經營的是皮肉買賣!
    周扒皮他早就喪了天良,特意從人牙子的手裏頭,買了好些個被拐騙的女子。
    養在院子裏頭專門接客……這等畜生不如的東西,賺再多銀子,遲早也要遭雷劈!”
    跑堂小廝聽得一愣,像是呆住,眼睛瞪大滾圓。
    好似完全沒想到,遠近聞名的稻香村,其實是個暗娼窯子!
    “可咱上次去……沒見到幾個女子。”
    掌櫃合上賬本,先是嗤笑一聲,隨後氣餒似的搖頭道:
    “如果能讓你瞧見,他那生意不早就被攪黃了?
    周扒皮奸詐得很,把那些拐賣過來的良家女子,偷偷養在驢棚底下的地窖裏頭。
    日夜看管著,防止有人逃跑。
    隻要抓住了就剝光衣服綁在樁子上。
    也不管死活,直接抽個二十鞭子
    除非願意出來接客,才會施舍飯菜。
    倘若見到官府中人路過,便深深藏起不露風聲。
    你這種腦門上刻著‘窮’字的生麵孔,如何會搭理!”
    跑堂小廝怔怔無言,望著那塊髒汙的抹布,將其丟進水桶道:
    “這樣的惡人,難道隻能等老天爺去收拾麽?
    十裏八鄉,就沒個行俠仗義的熱心腸?!”
    掌櫃眉頭微皺,沉聲叮囑道:
    “你小子可別被話本戲文騙了,他爹是半坡村的族老,根底深厚,招惹不起。
    就算去報官,縣衙也未必願意受理,隻會把桉子下放宗祠,請族老決斷。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到時候,必然有你苦頭吃!”
    跑堂小廝癟了癟嘴,他也就一時想逞英雄。
    如今給掌櫃這麽一說,膽氣也就沒了,小聲咒罵道:
    “喪良心的周扒皮!”
    掌櫃眼皮抬了一下,好似往外張望,又回頭看了下後廚。
    確認四周無人,方才嗬斥道:
    “你個沒遮攔的東西,好生管住自己的嘴巴!
    要是給旁人聽見了,傳到周扒皮的耳朵裏,
    半夜三更敲你悶棍裝麻袋,將你沉屍河底,也沒人查得出來!”
    跑堂小廝縮起脖子,悶不吭聲繼續擦地。
    夜色愈發漆黑,等到戌時過半,掌櫃打了兩個哈欠。
    想著這麽晚了,應該沒有多少連夜趕路的過往客人,便打算關上院門打洋休息。
    現在正是倒春寒的時候,後半夜冷得厲害。
    趕緊泡個熱水腳,上床睡覺才算舒坦。
    踏踏,踏踏踏。
    還未等掌櫃招呼跑堂小廝,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煙塵揚起,好似一條黃龍肆意翻滾。
    “這麽晚了……騎的都是北地的高頭大馬,恐怕來頭不小!”
    掌櫃心下一突,常年迎來送往,他早已練出一雙火眼金睛。
    倚著門框伸長脖子眺望,看到官道之上影影綽綽的大股人馬,眉頭微微皺緊。
    該不會是什麽綠林道上的豪強吧?
    像這種路邊野店,往往最怕遇到三種客人。
    吃霸王餐還耍橫的下九流;
    躲避仇家正在逃亡的老弱婦孺;
    惹了人命官司無法無天的通緝要犯。
    無論哪一種,隻要進到自己的店裏,後續就免不了各種麻煩。
    輕則打砸桌椅吃上一頓啞巴虧,重則被殃及池魚丟掉性命。
    “幾位客官,小店打洋……”
    掌櫃抹了一把額頭汗水,快步走出門。
    還沒等他彎腰說完,就見為首的頭領拋出一枚金錠子。
    “你是掌櫃?敢問這家店賣不賣?”
    這群人清一色黑色勁裝,外麵罩著鬥篷。
    翻身下馬以後,熟練地將韁繩係在院裏的樁子上。
    周身似有若無縈繞著一縷陰森森的氣息,好像陰司裏頭的鬼差一樣。
    “尊客不是打尖,也不是落腳?”
    掌櫃下意識慌忙接過那枚沉甸甸的金錠子,放進嘴裏咬了一下,確定是十足成色,不由地感到古怪。
    他這路邊野店破銅爛鐵一堆,掛個一百兩銀子都未必賣得出去,怎麽可能值一錠金子?
    況且,這深更半夜的,跑過來買家客棧做甚?
    “你這店,太老了、也太舊了,豈能供大當家歇息。
    須得重新推倒再建一個新的,才好招待。”
    那個鷹鉤鼻,臉色煞白的首領皺眉問道:
    “怎麽?掌櫃的,你還想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一錠金子還嫌不夠?”
    這麽豪奢?
    這麽大手筆?
    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顯貴人物?
    掌櫃心思浮動,卻也知趣沒敢多問。
    趕忙將金子收入囊中,這筆買賣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他要是都接不住,那半輩子的生意白做了。
    隨後,臉上堆笑,恭敬問道:
    “不敢、不敢,尊客出手這麽大方,要買小的野店,自然沒有問題。
    隻是,不知道那位大當家何時抵達?可否能夠留些時間,讓小的收拾鋪蓋……”
    那個鷹鉤鼻的首領眉宇間很是不耐煩,強行按捺住心頭的煩躁,沉聲道:
    “你究竟是在裝湖塗,還是故意消遣咱?這一錠金子買的就是店裏所有東西。
    你跟幾個夥計也不需要收拾鋪蓋,自去附近的村莊湊合過一夜便好。
    有這一錠金子,夠你們做個安穩快活的富家翁了!
    速速離開,莫要囉嗦,大當家已經在三十裏開外。
    倘若耽擱了咱的大事,我等可就尋你晦氣了!”
    掌櫃聽得身子一抖,連連點頭道:
    “曉得了,曉得了,小的這就走。”
    他轉身回到大堂喊上幾個夥計,再從錢袋子裏抓了一把散碎銀兩,分給跑堂、廚師等人。
    簡單吩咐兩句,就帶著蒙在鼓裏的幾個人跑出院外。
    臨走之前,還很懂事的把各個房屋的大串鑰匙雙手奉上。
    “掌櫃,他們那大當家就在三十裏開外了,幹嘛不去稻香村落腳?
    再說一個時辰都不到,又怎麽把咱們的客棧推倒重建?
    依我看,搭個屋子都難吧!”
    那個跑堂小廝湊在掌櫃身邊,悄聲說道。
    “你才見過多少世麵?江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奇人異士!”
    掌櫃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泛起滴咕,實在好奇這幫黑袍人的來路。
    於是沿著官道走出半裏多遠,又想返回去瞧一瞧,究竟發生了什麽情況。
    他和那個跑堂小廝一起借著夜色掩護,從小路摸黑走,趴在一座小土坡上,望向燈火通明的客棧。
    不看還好,這一看險些嚇得魂都沒了!
    隻見本來黃泥土牆夯實築造的院子,已經全部都被夷平,換上白牆黑瓦的大氣樣子。
    養雞養鴨的籬笆也已被拆個幹淨,每次一下雨就泥濘的爛路,如今鋪了一層平整的厚實青磚。
    前後院子,皆是煥然一新。
    不知何時被重新蓋成了,一座二進門的氣派大院。
    仔細看去,有飛簷遮雨、裹脊獸飾、鬥拱平欄。
    各處都點著蠟燭,掛著燈籠,照得通明。
    “壞了!咱們……咱們該不會是撞鬼了吧?!”
    掌櫃嚇得魂不附體,說話都有些結巴。
    若非他在此地開店十幾年,眼下看著那座寬敞亮堂的富貴院落。
    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天黑走錯地方了?
    這才過去多久?
    一炷香都沒有的功夫!
    怎麽那間路邊野店就被夷平,轉而拔地而起一座大院?
    這一切都太離奇了,唯有鬼神作祟可以解釋。
    掌櫃此時想起來往過路的三教九流,曾經講過的邪異荒誕之事。
    什麽陰魂問路,用紙錢借陽氣……諸如此類。
    手忙腳亂地把懷裏揣著的金錠子摸出來,生怕它變成石頭或者墳前的供品。
    “掌櫃,這金子是真的……那院子也是真的……咱們沒有撞鬼。”
    跑堂小廝撓了撓頭,腦筋有些轉不過來。
    就算幾百人一起破土動工,也沒辦法於短短一炷香內,建成這麽大的一座院子。
    “肯定是障眼法!休想騙得過我,來,你撒泡尿,澆在這錠金子上!我聽人講,童子尿能夠驅邪!”
    掌櫃猛然把那錠金子丟在地上,然後讓夥計脫褲子。
    ……
    ……
    不提這邊的動靜,那座將客棧推平後,重新建成的氣派大院裏。
    臉色煞白的鷹鉤鼻首領眼光一閃,扭頭望著掌櫃和小廝所在的土坡方向,好似察覺到什麽。
    雖然發現明顯蹤跡,卻也沒有理會幾個小嘍囉。
    像他們這種陰門中人,本來就不太喜歡與世俗打交道。
    “多謝魯大先生,願意幫走陰一派這個忙,若無您的援手,這座院子怕是也立不起來。”
    鷹鉤鼻的首領扭過頭,注視坐在麵前的獨臂老者。
    這位正是陰門九派之一,盜字門中的裝髒傳人。
    “言重了,盜字門四支傳承,走陰、摸金、裝髒、豢靈,本就同氣連枝,誰也離不得誰。
    況且,張大佛爺手持鬼門印,忝為大當家,他的話,四派都得聽從,這是規矩。”
    獨臂老人極其衰朽,那張布滿皺紋,猶如幹枯樹皮的臉上,長著許多黃黑斑點。
    猶如風中殘燭,一吹就滅。
    可是鷹鉤鼻卻沒有半分輕視,鄭重其事道:
    “魯大先生客氣了,您乃是當今世上裝髒一派,唯一學成《魯班書》的‘建廟’本事的前輩,便是佛爺,也要給您幾分尊重。
    隻不過……以後請別再忘了大當家已經換位易主這樁事。
    佛爺那幾次發火,皆是因為有人對紀千戶執掌盜字門,感到有所異議。”
    《魯班書》,乃是匠門絕藝,分為上下兩冊。
    一本是修橋鋪路建陽宅的墨師之道,一本是風水布局打生樁的禁忌之術。
    個中有許多講究。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
    便是修習《魯班書》者,必定沾染五弊,即“鰥、寡、孤、獨、殘”。
    若不缺一門,絕對練不成。
    短短一炷香夷平客棧,建好大院。
    正是《魯班書》中差遣鬼神,勾動地氣的秘傳之法!
    相傳上下兩冊合二為一,小可以打造床櫃桌椅,布置陽宅風水;
    大可以製成攻城軍械,擊破雄關,
    甚至於建造皇宮陵寢,影響國運氣數。
    可惜的是。
    裝髒一派得到的傳承也不多。
    隻有三門大術,九道小咒,堪稱殘缺不全。
    也就能為神像開光,掛袍上彩,以及建造廟宇,鎮壓邪祟。
    獨臂老人早年學成《魯班書》下冊,頗有幾分手段。
    放在陰門之中,地位和資曆非同小可。
    他隻是哦了一聲,卻不以為然。
    指望他們這種陰門元老,承認一個朝廷千戶當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
    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要我說,張大佛爺當年下南洋鬥陰後,斬殺興風作浪的鬼蛟,三進三出絕龍嶺,大破【玄武拘靈】風水反局!
    也是大風大浪都見過的一代豪傑,沒辱沒他張家的名聲!
    可如今……怎麽鞍前馬後,效命於一個尚未及冠的朝廷鷹犬?
    難道,他怕死,當真就怕到這個地步?”
    獨臂老人搖頭歎氣,好像很是惋惜,也不等鷹鉤鼻首領回答,便顫顫巍巍起身,打算離開。
    可當他走出屋子,猛地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地氣噴薄。
    再抬頭一看,墨色遮蔽的天穹之上,竟有幾顆大星熠熠生輝。
    宛若寸寸毫芒凝結而出,化為肉眼可見的實質垂流。
    最後,聚成極為顯眼的一道光柱!
    “天地共鳴,星辰顯跡!這是有人在改命!就在……三十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