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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章節名:第十八章</b>
“祖父,為什麽不許我進宮?”青年發出第N次疑問。
他不明白,為何進宮的名額上沒有自己,難道自己比不上兄弟們?
屋外,初升的太陽明豔刺眼,青石地麵與貼粘牆壁上的原木板發出閃動的亮光,時光還在早晨過後不久的上午初段時分,還並不炎熱。
屋子內隻有一老一少,老者錦衣華服,坐在窗前的桌邊,以指輕撫著綠玉桌麵,一臉深思,屋內的書架與擺設成了他的背景,襯出他的淡定從容。
青年從頭到腳都是斬新斬新的,衣袍連衣擺都鑲勾著金絲銀線,一身華貴,明顯是經過刻意的裝扮。
屋外陽光正好,他卻很煩惱,非常非常的煩惱。
“欽兒,你難道想跟霧國大皇子大皇女一樣被人丟出來?”不為所動的墨知,十分理智的望著不太理智的孫子。
今日的皇宮之宴,墨家本家擬定去十人,長老輩六人,四小輩,墨家最有出息之一的墨欽不在名單之內,不是他不願帶,是原因眾多。
被問的墨欽一愣,又大為不服:“誰敢動我?墨家是蓮國皇室的本家,除非他活得不耐煩。”
“唉,”墨知搖頭,為自己的孫子歎氣:“你忘記了麽,那丫頭的小師兄可是小藥師,他敢在霧國夜家宴席上扇木聖女的臉,在自己小師妹家裏丟幾個人又算什麽?墨家遠不及神殿,萬一看到你想起舊事,當場給你沒臉,以後你還以何顏在蓮都立足?”
“我……”墨欽臉色一漲,羞得連耳根子都泛起紅色,他記起來了,自己與小藥師曾有點不快,小藥師連木聖女的臉都敢打,打他又算什麽?
他也完全相信那人做得出來,姓越的隻不過與霧國夜家夜公子有點小交情,並不算十分親近,他都敢容縱人將皇子皇女丟出殿外,還摑了皇後的臉,現在在自家小師妹家裏,比在其他人地盤上更自由,又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說實話,他還真怕被當眾羞辱,可明白歸明白,若讓這麽好的機會白白流失,心理又不平衡。
正垂頭喪氣的想走,又忽的靈光一閃,又興奮起來:“小藥師不是回通州了麽?”
那一天可是有人看得真切,不僅是小藥師,還有第一公子,四月才走,這當兒應該差不多才到通州,不可能這麽快打個來回。
隻要小藥師不在,一切好說。
“誰能確定他真回通州去了?”墨知撫桌的手指頓了頓:“當初有誰看見小藥師離開過通州?又有誰知他早已來到蓮都,還進皇宮?若非皇太孫護送兩人出城被人無意瞧見,世人都以為他還在風雲閉關,現在誰又能保證他不會殺回馬槍?”
小藥師來蓮皇宮,也證實之前公主中毒的傳聞不假,歸國後紅蓮公主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大約也是有不能見人的秘密,隻可惜無從探出真實情況。
想到紅蓮公主,他的心裏又有些不舒服,以前他那好弟弟每件事都不瞞他,隻要他想知道一問便有結果,而自紅蓮歸國,無論問及什麽都是一問三不知,問急了,他要麽怒衝衝的讓他去問皇太孫,要不直接甩袖走人,不得不說,那真的很奇怪。
難道連蓮皇都不知自己孫女的情況?
他覺得有可能,也不太可能,先太子是如何死的,他也知道,若是紅蓮忌恨自己祖父,不肯親近,也說得過去,隻是,又好似不太可能,親骨肉哪有隔夜仇的?
墨知禁不住糾結起來。
碰了一鼻子灰的墨欽,無精打采的離開,剛走到門口,差點跟匆匆推門的人撞個滿懷,還不及罵出口一看正是深受祖父信任的老管家,將快要到嘴邊的話吞下去,默默的繼續走自己的路。
年近半百的老管家,錯開身子讓過走出門的公子,心裏有絲絲驚訝,欽公子今天竟然如此安分,太難得了!
待目送其跨出大門,才恭敬的對著家主點頭回稟:“家主,有貴客來訪,人在東一號雅室。”
“嗯。”墨知眸子一亮,瞬即又平靜,隨意的嗯了一聲,抬步便走。
老管家快步跟在後麵,主仆二人一前一後,穿過重重院子,趕至目的,東一號室所在的院子,四下無人,安靜的落針可聞。
入內,雅廳中坐著一位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見到墨家主仆,臉上的表情也還是那麽淡淡的。
管家小心的關上門,候在外麵,不過很快門又從內打開,客人告辭;
送走第一位客人還不到半個時辰,又有客來訪,老管家又親自迎至東客廳,而那也不是最後一個,待送其離開約三柱香的功夫又來第三位,之後又是另一位,一個上午竟來來往往的送走了四位貴客,每位客人都沒留多久,來得快也去的快。
墨家也終於清靜下來,不過並沒人閑著,家仆時刻觀望著皇城外的動靜,看看都有哪些人進宮,每隔一段時間便回報,以至於從大門到內院的路都沒有閑的時刻。
墨家尚不得空,蓮都通往皇城的大街更不得空,自早上開始便是車水馬龍的一派繁忙,皇城正門前的馬車更是一輛接一輛,排起長龍。
今日是個特別的日子,蓮皇與皇太孫為著小公主的生辰,特意下昭開了個特例,允許趕來參加宴會的馬車駛進皇宮。
當然,並非容許直走正道,進入皇城後全部從指定的道路入宮,去往專門的宮殿安置,曆來每國皇宮寬闊,宮殿不下百座,蓮國本是大國,皇宮更是不窄,其蓮皇隻有一後一貴妃,宮殿幾乎空置,有足夠的地方安置來客。
來客如此多,宮人們忙得幾乎腳不沾地,迎接,上茶,上點心,安置馬車、仆從,安置客人,總之沒有一刻空閑。
朝中大臣們都在宮中候著,負責迎接一些特別的來客,上午俱是涉山跋水而來的一般遠客,下午進宮的則無論是家世背景都赫赫有名,半下午時幾大神殿的使者團相繼抵達,因來客身份特殊,蓮皇太孫親自招待。
到近傍晚時分,遠客已基本登記完畢,皇城門外卻排起新的長龍,蓮都內眾世家和各地派來的青年俊秀代表們以及各朝臣們家眷開始進宮。
鑒於晚宴的重要性,各家都派出有威望的長者壓陣,也因此,各世家的青年俊少大半由長輩攜帶,朝臣家眷則各家夫人或有德行的長輩引領,如此一來,小輩們也中矩中規的不至於失態。
繹絡不絕的馬車沿著路線進入偏殿,再由宮女們引往晚宴的地點宴宮。
宴宮,蓮皇宮中最大的一座專為舉行大型宴會的宮殿,主殿即是辦宴之所,其殿宏壯,圓形外狀,金瓦紅牆,彩柱銀磚,大殿屋頂成圓弧形拱起,蒼穹似的屋頂朝下方的壁麵鑲著無數明珠,每逢夜幕降臨,珠光爍爍,似滿空星光燦爛。
大殿中央鋪著紅色地毯,兩邊已擺下席桌,桌全部擺在鋪地的竹席之上方,一方席子擺四張拚湊在一起的小桌,每席之間留有空位,可容人來往。
紅毯穿過大殿,又登上九台階直達主人座前,台上左右兩側是上席,地麵鋪著拚成百花齊放的香草席,席上再鋪精美獨坐竹席;中間的主人座位則鋪著交織著蓮花圖案的涼席,連竹席花紋也是蓮花圖案。
因為是跪坐式的席位,節省了大量的空間,大殿內足可空近萬人,此刻,殿外禁軍林立,殿內內侍環立,其時右側主家的席位上已有小部分有客在座,那些都是蓮國本土人。
按禮儀,主人當先入場,相對而言,蓮國本土人也可算是自己人,因而先行入殿,各世家與朝臣家眷也不例外。
當朝臣家眷與居於蓮都城的眾家相繼入內,右側席位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席座越來越滿,在夜幕完全籠罩大地時分,除了朝臣,蓮國本土之人已盡數入殿,而每當客人被宮女們引入度,候著的內侍們便立即送上茶。
座席也因家世背景不同而排列,最近主座地方的幾十個座次地位相對高,第一排靠內的亦是職別較高職之位,右側比較重要的座一半是朝政要員,一半則是各大世家之人。
各人對排位並無任何不滿,當入席之後,見著熟人便小聲打招呼,離得近的更是問長問短,當人越來越多時,不管認不認識,都友好的攀談。
眾人也隻來得及談及基本情況和讚一下對方的青年後輩,還來不及將話題展開,外麵便傳來了陣陣笑聲,原來正是朝臣們陪著外客來臨,大家立即住了話頭。
趕來蓮國的各國人數雖不及蓮國本土人士,卻也不少,足足達三千餘眾,一大群人組成的隊伍開過來時,浩浩蕩蕩的,十分壯觀。
來客們來自四麵八方,即有經商的,世代田園之輩,也有文臣之後,武將世家,世傳世家等,甚至還有些鮮少為人知的世家,家世各一。
蓮國朝臣們個個春風滿麵,那笑容層層蕩開,以至整張臉都笑成了朵朵鮮花,客人亦麵帶笑意,由此可見大家相處愉快。
笑談而至的賓客們在朝臣陪同下走到殿外,悄悄往內一看,心頭頓時感歎不已,這情形,跟十八年前一樣,又將是座無虛席的前兆。
青年們頓感壓力特大,瞧瞧,滿座一半長老一半是青年,機會渺茫啊!不過,人多不算啥,家世與自身能力至上,蓮國俊秀眾多又如何,當年紅蓮公主還不是選了他國人為駙馬?
所以,機會總是留給優秀的人,不怕。
各家少年們瞬間又變得鬥誌高昂。
客好多!
殿內的眾人亦忍不住暗自抹了把汗,尤其是當年出席過小公主周歲宴的長者,心裏尤為鬱悶,當年出席者大多是各家資深長者,如今青年占半,這豈不是向本國青年下戰帖麽?
年輕後輩亦鬱悶不已,紅蓮公主是蓮國的公主,不可能遠嫁外國的,他們跑來幹啥?難道都想入贅?
大家一致的生出幾分不滿來,本國公主大家可公平競爭,若讓別國搶去,他們還真不爽快,俊傑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下定決心,哪怕自己沒機會,也要幫襯本國人,絕不容許他國有機會。
本國與他國青年,在無形中便已成敵對方,各方又不露聲色。
客人依著朝臣的引領入殿,又在內侍的接引下一一入席位,遠客們來時皆攜帶最傑出的子孫,大多三到五人,隨從們則另有安排,不曾入內。
朝臣們亦歸自己的地方,兩邊座次的前麵已差不多座無虛空,唯有後麵還空著些許,那也是特意預留出給有可能晚來的客人的。
客們才安定下來,四側偏殿立奏樂,聲音舒雅輕緩,輕輕柔柔,十分的順耳,聲音也很小,並不影響大家說話。
滿殿客人翹首以待主人臨場。
稍稍一刻,又一支小隊伍朝宴宮而來。
“蓮皇駕到-”
“皇太孫駕到”
“X皇使臣到-”
“X下到-”
“……”
隨之是一聲接一聲的吟報,能被提及的除了使臣外,其餘隻有名字,但,人人皆知,那幾人皆是有來頭的家主或是尊。
公主怎沒來?
瞬即,大家心裏頓時打了個突,沒有紅蓮公主!是的,蓮皇來了,皇太孫也來了,但是,就是沒聽到“紅蓮公主”四個字。
在大家驚疑不定時,小隊伍已開到,最前麵是一老一少,蓮皇一身像征著尊貴的色朝服,頭冠帝冠,目深如海,天子威儀自顯。
坐在輪椅上的皇太孫,同樣是色長袍,不是正式的朝服,尋常家居之袍,配著那張臉,那氣質,卻將色的貴氣展現的淋漓盡致。
兩人身後是各國使臣和尊,共有二十八國使臣,五位尊,其中便有蓮國墨家家主墨知。
“吾皇萬萬歲-”
“太孫殿下千千歲-”
右側席上的眾人,立即躬身成九十度。
蓮國有律法明文規定,宴席時免行跪禮,因此無論本國人還是他國賓客,不論身份如何,彎腰即可。
賓客們目迎。
“免!”不待登座,蓮皇和皇太孫先一步免各人的禮。
躬身的一幹男女謝禮。
蓮皇和皇太孫緩步入殿,登上九台階走向主座,使臣與尊由內侍引入右側的上席,當蓮皇與皇太孫坐下,各各又暗吃一驚。
皇太孫竟坐在蓮皇右手側!
起初有一瞬間,大家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再次一看,沒錯!皇太孫確確實實坐在蓮皇的右手邊,左側的尊位空著。
嘶-
席間之眾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消說,大家也知道,那個空置是為紅蓮公主所留,自來左為尊,然而,蓮國皇太孫與公主都有繼承權,皇太孫又是公主兄長,長者為尊,理應坐蓮皇左,可身為兄長的皇太孫卻心甘情願的坐在蓮皇右手邊,由此可見,紅蓮公主在蓮皇室有多受寵愛。
同時,也透露出另一個信息,即:紅蓮公主是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擁有最優先的繼承蓮國大統的權利!
這,無疑是個非比尋常的發現。
“見過蓮皇陛下,皇太孫殿下-”左側客席上的眾人,也顧不得再深究,趕緊抑去驚詫,微微的彎彎腰。
大家來幹啥的?
都是有目的而來,人在別人的地盤上,怎麽說也要給蓮皇麵子,自然少不得要先擺正自己的位置,入鄉隨俗的向主人示好。
看著黑壓壓的人頭,蓮皇心情大好,笑著免了:“諸位遠道而來,朕心歡悅……”
一向不多話的蓮皇,第一次洋洋灑灑的發表喜悅之情,先說的是因客人為自家小孫女而來身為祖父感到開心,又說及小公主在外多年,身為祖父倍感心疼,一番言辭情真意切,以令在座的也是為人父母為人祖父輩的聽者頻頻生出同感之態。
無疑的,他的臨場感言頗得人心,也幾乎將一幹人對於小公主的好奇心又提了一個台階,青年更是恨不得早點點見傳聞中那位被稱之為大陸最受寵公主的紅蓮公主。
蓮皇太孫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其人溫文如玉,猶如一顆明珠一樣美豔,令在場的為數不多的女性們看直了眼,幾乎連魂都不知飛去了哪。
這邊蓮皇才結束即興之言,眾人還在回味中,殿外又走來一群人,其步伐輕盈,衣衫飄飄,個個皆是猶如晨風般飄逸,若非是引領的宮侍們露出氣息,哪怕站到門外無人瞧見時也不知有人來到。
“木神殿大長老到-”
“火神殿大長老到-”
“土神殿大長老到-”
“水神殿大長老到-”
走到殿前,宮侍立即唱名,聲音幾乎沒有先後之後,也因此讓人挑不出毛病,不會被人說蓮國對各神殿有重輕之分。
宴宮中內的客人聽著通報聲,不由微微一怔。
他們能猜到各大神殿大約都有使者到,卻沒想到來的竟是大長老,而且還是如此統一,就似約好似的。
更令人想不明白的是藥神殿竟沒來,至於金神殿沒出現純屬意料之中,人家正是風雪飄搖之際,重整殿紀都來不及,哪有功夫跑來給別人慶生。
而藥神殿卻不同,它與其他殿並尊於六殿之內,其他神殿都來了,它不來就讓人費琢磨了,尤其是管三長老與小藥師還有那麽一點交情,於情於理都得派個人瞧瞧小藥師的小師妹才是,要知道神殿大長老們的目的大約也並非純粹是好奇紅蓮公主,大半也是為了小藥師的原因。
就在大夥兒怔忡之際,四大殿的大長們已悠悠舉步跨入大殿,四殿每家隻有二人,一位是大長老,另一人緊隨其後,像是隨從,不過,都是尊級的。
?
身著各殿標誌性衣衫的四大大長老,一眼掃過殿內,眼中劃過一抹異色。
蓮國的上席座好少!
每國國宴上上席一般為特殊的人留著,基本每次差不多是空設,那麽一來,許多貴客隻好安在稍次的上席,也令上席位的一側人員眾多,有位不供客之感。
可蓮國的上席位上隻設三十六案,並有三十二人在座,唯餘四空位;上上席更少,僅十八座,而且,十八席位也是擺在離主人較遠的地方,兩者之間空了約三張案桌的空地。
這擺設,絕對是罕見。
心中有疑,八人也沒遲疑。
滿殿的客人們,不管是蓮國本土的,還是遠客,皆躬身:“參見各位長老!”
幾千之眾異口同聲,聲震屋頂。
右側上席上的幾位尊,隻點點頭,算是招呼。
蓮皇即是一國之帝,又是尊,自然不必親迎,皇太孫便移出席,迎客於台階之上方。
四大長老隨意的說了句“不必多禮”,便目不斜視,越人而過,飄上台階,順著蓮皇太孫的手勢入座,即沒禮讓也不在意誰坐離主人最近的那張桌,依著最方便行走的順序入座,像隨從的四人坐在後麵一排。
已盡禮節的墨棋,正想回自己地方去,外麵遠遠的傳來通報聲:
“霧國白世子賀公主芳辰-”
“桑椹姑娘賀公主芳辰-”
內侍的聲音飄至,滿殿人幾乎條件反射般的望向木大長老,木神殿派出大長老為使者,這聖女是代表桑家,還是也是神殿使者之一?
聖女,是神殿的形象代言人,按理自然是代表著神殿,可與白世子在一起,這就不好說了,大家有點小糊塗。
木大長老與後麵的男子,輕輕皺眉,卻直接無視投來的視線;沒得到任何答案的人們凝神望向門口,個個都將呼吸抑到最輕微,以免成為不討喜的出頭鳥。
夜色微微,殿外各處夜明珠光芒四射,照得四周形如白晝,不出片刻,有三人聯袂而至。
兩男一女,一位正是比女子還美的白世子,另一位是比白世子略年長的青年,麵相冷硬;唯一的女子正是木神殿聖女桑椹,
白世子白色蟒袍,木聖女綠色衣裙,兩人站在一起,端的是天生地設,再合適不過。
比肩而行的三人,神容鎮定,舉止有度,看著他們的一瞬間,無數青年們便情不自禁的陣陣失落,他們,自勝無論是才還是貌,都難及白世子。
殿內眾客一瞄之下,又悄悄偷望蓮皇與皇太孫,沒從兩人神色間察出任何不滿與不喜等情緒。
三青年從容舉步入殿,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前直走,走到九級台階下,向著蓮皇和皇太孫見禮,又同時向各神殿長老們問好。
“白子智/桑椹見過蓮皇,皇太孫,見過各位長老!”
三人一禮將向主人和各殿長老們的敬義與禮節做全,可謂是省時省事省口水。
蓮皇與各殿長老們心安理得的受了三人的禮。
“不知桑姑娘是代桑家而來,還是木神殿使者?”其他人沒開口,蓮皇太孫似笑非笑的問。
木大長老斜瞟蓮皇太孫一眼,又是一副好似與已無關的模樣。
殿中眾客人目光在蓮皇太孫、桑椹、木長老等三處打轉,幾乎有些忙不過,生怕錯過點什麽。
“本聖女這次並非神殿使者。”遲疑一下,桑椹才緩緩出聲。
神殿派大長老出席,她沒跟大長老同路,而且大長老也沒出來解圍,這刻隻能退一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又是一個自尋沒臉的。
“既然不是神殿使者,便委屈桑姑娘坐上席。”不屑的一瞥,墨棋轉身,徑自回自己的席座。
內侍立即出來,請三人去坐上席位:“白世子,桑姑娘,這位下,三位請-”
至於上上席,那是特殊的客人才可以坐的,像白世子一樣的世家,隻能是上席,木聖女不是神殿使者,又跟白世子走在一起,理所當然的也是要跟白世子坐一起的。
白世子側目一瞄上席那兒,也很配合的跟著內侍;跟著他的青年,更是一言不發;桑椹心中極是抵觸,奈何之前已說不是神殿使者,這會兒又沒法改口,萬般無奈之下也隻好硬著頭皮屈就。
她不敢看大長老那邊,這次純屬自己私自行動,原本以為神殿頂多會派出外院長老,誰知來的是大長老,哪怕是聖女,她也不敢犯大長老的忌。
木聖女真坐上席?
大家原本以為皇太孫是說笑,當看著內侍真的將人送往上席,並沒看到木聖女發飆,又看木大長老也沒有任何異議,一個個的腦子有些混亂了,木神殿見聖女被人給了下馬威都不出麵,這又是什麽意思?
宮殿內的氣氛瞬間急轉而下,原本略顯深沉,現在變得更加的令人高深莫測。
內侍們最有眼色,立即出來,給上上席和上席客人衝茶,因為客人眾多,內侍們也隻服侍貴客,普通賓客則由其自己動手。
才沏好茶,內侍沒退到原位,外麵又遠遠的傳來通報聲:
“商行會大總管到-”
“紅薔薇商行使者到-”
“玉蘭花商行使者到-”
“雄師商團……”
“……”
一聲接一聲的唱傳聲,似成串的鞭炮,劈喱啪啦的轟擊著大家的耳膜,一大半的人被轟得頭昏眼花。
甚至的,連四大神殿的八人都禁不住連連皺了幾下眉。
不是因為聲音太刺耳,而是通報聲中所唱到的名字,那些全屬商行會旗下商行與商團,排前十之內的除了白芍藥商行,另九個到齊,從十一到三十排位的亦全部派有使者到來。
意外,這絕對是意外。
不論哪國盛宴,商行會所屬的商行與商團還從來沒有如此反響熱烈,更從沒有同次聚齊過十家,這蓮國公主的一個生辰宴便集了二十九家,實屬罕見中的罕見。
更令人意外的是商行會總會既然還派使者出度,而且還是擁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大總管,這才是讓人最最不解的。
商行會大總管何曾去出使過誰家?行會大總管連商行內部各大商行掌行家舉行盛大喜宴都不曾露過麵,其人是商行會中最低調的人,這當兒親自出使蓮國,代表著什麽?
幾乎瞬間,四大神殿的八人心裏便暗沉了幾分。
眾客人已目瞪口呆,商行會富甲四方,旗下各行各團亦富足,今天來的如此多,蓮國收禮都要收到手酸,尤其是商行會總會,肯定不會寒酸,估計送的賀禮至會不會低於中等國家的十年總收入。
哎喲,老天啊!
某些人一估算,嚇得暗中嚎嚎直叫。
那邊唱名聲才歇,聲勢不凡的一小隊伍開至宴宮前,並在眾人醉意朦朧般的目光中昂然入內,其隊伍前便是一身素色,左袖綴滿彩色星星的商行大總管,後麵依次是各行各團的代表,一家有倆,二十九家五十八,加上大總管,一行人共五十九人。
商行會所屬以行商護鏢為起點,都是一群遊走在刀尖上的人,存活著的更是見慣了風腥血雨,各人都有一股其他人難及的自然的殺氣,那是避無可避的東西。
當那群人來臨時,整個大殿內的空氣都冷蕭了幾分。
看著雄糾糾氣昂昂的商行會所屬之眾,眾客隻覺又一陣眼花。
眼見連商行會都如此給麵子,蓮皇的唇角差點咧到後腦勺去,那笑臉與他的一貫的冷臉截然不同,形成強烈的反差。
大總管代表是商行會,墨棋再次親自到台階邊迎接,內侍們更是反應機敏,飛快的在上席位添加座次,一次性又加上六十桌。
流逸著時有時無殺氣之息的眾商行使者,隨著大總管至內,齊唰唰的向主人問禮,那聲音差點震翻屋頂。
大總管對蓮皇與眾長老們是一視同仁,隻禮節性的點點頭,便先一步去挨著四殿長老們旁邊的位置坐了,整個人從殿外到殿內,從頭到尾都淡淡的,不激動不張揚,跟他平時作風一模一樣。
蓮皇樂嗬嗬的客套幾句,請眾人入座。
向主人打過招呼,眾使者又向四殿大長老們致禮,最後還向在座的人點頭問好,待俗禮完畢,大步流星的隨著內侍去就座。
商行會旗下眾人那舉動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因此各世家對於各行各團坐上席也並無不喜,再說,那可是隨大總管一起來的,坐上席也無可厚非。
其餘人沒意見,白世子與桑椹的麵色卻是不佳,沉沉的,像要下雨的征兆。
現在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來了吧?
眾人暗噓口氣,然而,那口氣還沒噓順,又有通報飄來:“白芍藥商行賽大小姐到-”
噝-
大夥兒原本剛剛還在想商行會名下前十商行已至其九,為何排第一的不見人影,這會兒一聽內侍高吟聲,立馬由噓氣變成了抽氣。
果然是沒有最驚訝,隻有更驚訝,人家白芍藥商行不來即可,一來就是現任掌家大小姐,他們還有何話說?
沒有。
無話可說。
人人皆知賽大小姐與小藥師也曾同車一程,算有幾分小小交情,畢竟小藥師可不是誰的麵子都給的,肯乘賽大小姐的車也證明對方入得了眼,如果白芍藥商行不表示一下,還真讓人費解,如今,賽家大小姐親自來賀,也足以證明賽家非常給小藥師麵子,如此,誰還能說什麽?
賽大小姐夠意思!
墨棋明眸清亮,欣喜不已,淚寶寶身邊來往大多是男兒,隻有小魔女與水聖童兩個姑娘,如今連水聖童也出了意外,隻有小魔女一個小姑娘朋友,實在太小了,賽大小姐如此給麵子,說不定將來也會成淚寶寶朋友。
約二十個呼息左右,殿外閃爍的燈光裏現出一女一男兩人來,容顏清麗的少女一身大紅色長裙,發間插著四色芍藥花,走動間衣裙飄飄,身影搖曳,恰似一朵芍藥迎風起舞。
她的身邊跟著一位看似已是不惑之年的男子,其人沉穩若山嶽,感覺難以高攀。
尊?!
諸多的尊和靚尊者心下劃過一絲詫異,賽大小姐這可是頭一次帶著尊護衛出現人前,真的有些特別。
水大長老心中則明鏡似的,賽家大約也是察覺到了什麽,所以賽大小姐的身邊才時刻不離尊守護。
映著燈光的一男一女,翩然跨步進殿,坦然的接受著眾人目光的洗禮,身若輕風般走到高台之前,少女福身:“賽月娥來遲,還請蓮皇皇太孫勿怪!”
隨著的尊,隻對著大家微微點頭。
“哪裏哪裏!”蓮皇喜得嘴都快合不攏不了。
賽大小姐見過主人,又向各尊各先來者福一福,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完美的釋全了賢良淑女的意義。
眾人忙說“客氣”。
“賽大小姐是小藥師知交,也是蓮國座上賓,兩位這邊請-”蓮皇太孫笑著將兩正準備走向上席那兒的客人喚住,親自送往上上席。
哇-
眾客暗中嘩然。
蓮國對小藥師的禮待之高真的沒法挑錯,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蓮國禮待小藥師,所以也愛屋及烏的連但凡跟小藥師有交情的客人也倍受重視。
這好似有點不合規矩?
賽大小姐心下一怔。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也僅遲疑了一刹,便笑著接受,蓮皇太孫如此賞臉,若回絕就太不識抬舉。
兩人走到上上席上,賽大姐坐在商行會大總左手邊的地方,尊護衛坐在後排。
就在一男一女剛剛坐穩,一聲高吭的通報如狂風般的響起:“越小公子使者到-”
其聲洪亮,遠遠超越之前任一位內侍的嗓音。
“嘶噝-”
滿殿尊以下的眾來客,當聽到“越”字時,驚得心髒一悸,不由得吸了一肚子空氣。
不是本人?!
下一刻,人人心頭又是一陣狂跳。
越小藥師本人竟然沒來?
這,怎麽回事兒?
瞬間的,許多人滿心愕然,再之又想了另一件事,水聖童與商行會千金傳聞早已起程趕往蓮國,怎麽也不見人呢?
對於馴獸館有沒人來,他們之所以一直沒在意是因為第一公子與小藥師關係特殊,隻要小藥師來了,燼公子必會來,現在小藥師本人沒來,燼公子是不是也不會來?
小藥師使者又會是誰?
大家不期然的又憶起,當小藥師二年前重現大陸時身邊的尊與靚尊隨從們,那些人太神秘,忽然出現,之後又忽然消失,讓人無處可查,跟小藥師的身份一樣成了謎團。
那悠長的通報聲還沒落音,一抹白光一閃而至,當眾人定睛一瞧,發現大殿九級台階之下已多出一個人,他身著月華色長袍,麵戴銀白色麵具,那衣衫盈盈輕動的模樣,令人感覺他好似要駕風騰空,端的是飄逸出塵。
是他?
墨棋眼角一跳,這來使可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鍾家所見七人中的一人,按理,他也得喚一聲表哥。
“快請上坐!越越可好?”憑氣息認出來者,趕緊的往一邊請,他可示敢讓人行禮,鍾家對墨家成見已深,尤其是對蓮皇心懷有怨,這次能來皇宮已是鍾家最大的極限,若讓他向蓮皇問好,他可不保證他這表哥會不會立即翻臉。
嗯哼,還算識相。
“小公子好,二日前與燼公子平安回到通州風雲學院。”暗中瞥一眼蓮皇太孫,鍾期算是認同姑母名下的這位小表弟。
當然,若這位不識相,敢讓他行禮才說話,不用祖母說,他也不認這表弟,小表妹當然是要認的,這表弟跟表妹是兩碼事,認表妹不認表弟完全可以行得通。
他順著答了一句,也說得是理所當然,心理卻冒冷汗,誰知那小藥師到哪呢?反正是燼公子的囑咐,他就不深究了。
內侍更是快速,忙忙添座,是的,新添一座席,加在離主人較近那邊空著的地方。
眾客並無半分不滿,小藥師的使者,那自然不能與其他使者相提並論,甭說坐在離主人較近的上上席上,哪怕跟主人同座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鍾期毫不客氣,大步流星的飄上九級台階,從先到的神殿長老幾人麵前走過,心安理得的坐在新設的席位上,人一坐定,眸子一飄,唰的投向對麵。
那視線,正正落在木聖女身上。
桑椹頓覺頭皮陣陣發涼,冷泠泠的出了一背冷汗。
那人,正是小藥師昔日身邊兩大尊之一,她認出來了,他也認出她來了。
“噗嗵-”她的心跳陡然失去平衡,一陣陣的亂撞。
“格老子的,竟然沒人等等本老?本老是不是來遲了?”
忽然間,一道獅吼從遠方傳來,當第一聲飄至,還不容眾人反應過來,轉而那聲音已近在耳邊。
聲音如洪鍾,震得大殿內“嗡嗡”直響。
無數人被震得目眩眼暈。
與此同時,殿內多出一抹淡淡白光。
管三長老來了!
暈乎乎的人們在心裏哀嚎,藥神殿誰來不好,這管三長老一來,大家還能好好看紅蓮公主麽?
他們嚴重懷疑這場宴會能否如期平安結束,管三長老可是有名的搞破壞的大王啊,但願看在小藥師份上,他老家別像跟在其他地方一樣的胡攪蠻纏。
懷揣著不安,眾人定睛。
大殿再次多出一人,正是藥神殿赫赫有名的管三長老,他一身素袍,難得的是腰上係了一條紅色腰帶,如此一來,那氣質便出來了,端的是仙風道骨,與眾不同。
“唔-”
瞅到管三長老的著裝,半數人差點被口水嗆到,管三長老何曾如此尊重主家,從來素袍的他竟然也會給自己加點紅色以添喜慶,這絕對是有史以來第一遭!
小藥師的麵子果然夠大,大的讓管三長老都破例了。
飽受驚受的眾人,一顆緊懸的心終於輕鬆了幾分,瞧這情形,管三長老大約不會亂來的。
“本老真是最後一個到的?格老子的,你們也太不厚道了!”老人又是一陣不滿的嚷嚷聲。
嚶……
滿座尊們萬分無奈的揉了揉額角,他自己來得晚,還說別人不厚道,這話果然隻有管三長老才說得出口!
“哦,還有,還有”不等其人說話他,管三長老又嚷開了:“神殿原本是派大長老和二長老來蓮國的,本長老想念越小子的緊,便搶了過來,可不是藥神殿輕視小藥師來著。嗯嗯,墨家小子,哪天越小子若為這個跟我老人家較真甩臉子給我看,你可要幫解釋一下。”
前一句是對大夥說的,後一句則是跟蓮皇太孫說的。
咳……
大夥兒齊齊望天,小藥師誰的臉都敢甩,這雖然好似是事實,但是,管長老您老可不可以別說的如此光明正大?您老不怕,別人還怕小藥師翻臉呢。
無奈之下,眾人裝做啥也沒聽到。
一位內侍在一愣之後,立即又加席位,在鍾期的左手邊添上一桌。
“管三長老您請-”墨棋甩掉無力感,展現溫雅的笑容:“您放心,哪日越越若真跟您翻臉,紅蓮和我都會幫您解釋前因後果。”
“唔,如此就好,”管三長老大為放心的舉起腳,一抬腿兒便坐到了內侍給自己的席座上,四下一看,又忽然嚷了起來:“噫,原來本老還不是最晚的,紅蓮小丫頭還沒來呢。”
……
眾客又是一陣無語,紅蓮小公主是今晚的主角,自然可能會晚的,難不成要人早早來這候著不成?
蓮皇雖有幾分無力,卻是難抑歡喜,大陸最強六殿有五殿來捧場,自家孫女的魅力如此之大,身為祖父與有榮蔫。
“紅蓮還在梳妝,大約很快就到。”墨棋不以為意的解釋。
梳妝……
上千人冷汗了一把,那話,他們是不信的,梳個妝用得了多久,有一個時辰,哪怕癩蛤蟆也會扮成天仙。
坐在白世子身邊的青年,眼中劃過了然。
“嗯,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好打扮打扮才養眼,本老可是滿期待的,十八年前沒看到紅蓮小丫頭的樣子,今兒可要飽飽眼福。”管三長老深以為然的點頭,瞬間又好似發現新大陸似的怪叫起來:“喲,那不是白家小子?你跟紅蓮小丫頭已解除婚約,今天可是攜木神殿聖女特來給人添堵,讓人漾慕你們成雙成對?”
紅蓮小公主用得著打扮麽?
蓮國本土人聽著前麵一句,滿心的鬱悶,他們小公主天生麗質,得天地之獨厚,絕對不用打扮也傾絕天下。
當其後一句一出,數千人頓時驚得一下子閉住了呼息,心頭一陣陣發悸,管三長老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白世子與桑椹以及年青男子,三人的臉色一下子漲得紅,管三長老那話實在太戳心了!
木大長老的臉色也墨黑墨黑的。
其餘各尊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管三長老曾經連跑去別人新房睡覺那種離譜的事都幹得出來,揭人短,那是家常便飯,現在不過是閑著無聊,剛好有個白世子在,他正好拿來尋開心玩兒。
淚寶寶看順眼的人果然好樣的。
墨棋心中大喜,若換個地方,絕對會拍巴掌讚管三長老的話。
問得好!
深以為然的鍾期唇角一翹,彎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我……”白世子張嘴欲解釋,然而,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琴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
那一聲不是大殿四周的那種輕柔聲調,它綿長而清雅,猶如調琵琶時開調所劃出的那一聲聲響。
悠長的琴音一起,瞬即便是和樂之聲。
紅蓮公主來了!
於是乎,一瞬間的,早已望眼欲穿的眾人不由得一挺腰,坐得筆直,以此顯示良好的修養,年青俊傑們更是端坐如鬆。
數千人,個個目光炙灼。
歡快的樂音離得尚遠,聲聲如雨,直潤人心。
那聲音也由遠及近,並越來越近。
“公主駕到-”
須刻,女子清悅的嗓聲響起。
呼-
滿大殿的人情不自禁的深呼吸。
按理,第一聲該是已至宴宮的第一門。
“公主駕到-”
果然,不出五個呼息的功夫,第二陣通報聲到。
嗖-
滿殿青年,背挺得更直,幾乎豎成了一支支勁竹。
“公主駕到-”
第三聲如期而至。
就在那刹那,宴宮之外現出人影來,越來越近,樂音飄飄,彌漫四方。
眨眼間,部分人的目光飛出宮門,看到了外麵的情形,那是一支整齊的隊伍,前麵是打宮燈的宮女,因為是排成列,後麵則瞧不清。
很快,提燈宮女到達殿前,並沒有進殿,到台階前便向左右分開,一個接一個的往兩邊排去。
後麵排著,第一列九對樂女,分別抱著豎琴,笙、笛、簫、塤,再次是抱玉意的九對宮侍,接著執佛塵宮侍九對,再後麵是打著日月寶扇的九對宮女。
打扇宮女之後,是一座花狀的步輦。
輦其底是數朵荷葉拚成,四邊鑲著明珠寶玉,戴著麵具的紅蓮宮使以一手扶荷葉邊,一後托在底部,左右各八人,前後各四人,共二十四人合抬。
荷葉散開,寬達三丈有餘,邊朝向上翹彎,蓮葉之中是一朵紅蓮花座,滿是寶石的寶座上坐著一個穿帶有雲肩的、對襟式的淺衣裙的女子,她戴一頂花冠,冠上四周環著一圈紅紗,遮住了臉和脖子,令人無法窺及真容半分。
掩去容貌的人,慵慵的斜倚向右邊,那姿態,隨意懶散,卻無由的生出一種致命吸引力,竟令人舍不得移開眼。
衣衫鮮豔的二十四位宮使男左女右的排列,旁邊跟著一個男子,他身著藍色衣袍,長發高束於頂,臉上同樣戴著麵具。
那部分觸及輦上的人,心神一緊,四肢竟不聽使勁的變得僵硬。
宮使們抬著蓮花輦,與藍衣男子悠然入殿,步輦之後跟著三十六宮使,並一直入殿,再後與之前一樣是宮女內侍,全部留在外麵。
嘶-
瞬間,吸氣聲如潮水般起伏不斷。
各神殿長老們目光,令人不敢直視。
聽到抽氣聲,慵依寶座的墨淚,禁不住也跟著冷抽,額上跟著冒出幾根黑線,對於此等形象,她隻有兩字:無力!
是的,除了無力還是無力。
這,是她那愛妹妹的哥哥與第一公子的手筆,當時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想逃,真的是寧願當逃兵也不想坐什麽所謂的蓮花步輦上殿呀。
瞧瞧,現在真的應了猜想,聽聽抽氣聲,那是多麽的激烈,由此可見,大家的反響多麽的熱烈。
不用想,自己必定是全場焦點。
隔著紅紗,視線極速掃視四下一遍,饒是心裏早有準備,也被一幹視線給嚇得隻覺頭皮發麻,渾身發涼。
嗷嗷,哥哥是打算讓自家妹妹被目光給活吞了麽?
陷害,這是赤果果的陷害呀!
被無數目光聚焦著的墨淚,立馬悲嚎,這情況,絕對不是好兆頭!怕怕呀,怕步上被人用眼神看殺死的衛的後塵,那種死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心肝亂抖之下,不由得橫了旁邊的第一公子一眼,這家夥也有份,都不是好人!
哼哼,笨丫頭又怨他了。
遭了嗔眼的花燼,恍若未覺般走自己的路,那點小怨,他才不在意。
狂抽了一口空氣的人,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步輦,當它徐徐越過自己,一個個才相繼回神。
而當步輦入內,空氣中多出淡淡的香味,蓮花香味,其味很淡,似若有若無,然而,它卻像風一樣縈繞在空中,凝而不散。
蓮花香味?
數千人大怔。
傳聞紅蓮公主出生那一刻異香撲鼻,那香氣竟產房血腥味滌盡無存,這還不是更神奇的,最驚奇的是紅蓮公主不足月,屬早產,在出生時太子妃因難產,還沒等小公主出生便先一步沒了氣,當時所有人以為太子妃一屍兩命,其時已傳喪訊,正當宮中準備後事之際,小公主卻平安出生。
沒有人知道小公主是何時自己順利爬出母親的養育搖籃的,當聞到異香,所有人都驚呆了,隨之,本來已全身冰涼的太子妃竟悠悠轉醒,醒時口中發出一句囈語,說的是“好香”。
此後,不知是何人將其事給泄露,宮人皆知,之後又鬧得滿城皆知,再之後便天下皆知。
果然是小公主。
在十八年前曾出席過小公主周歲宴的老者們,心中立即確定是小公主本人無疑,那種香味他們是不會忘記的,不同的是如今香氣比之前淡了許多。
神殿眾長老們目光微凝,幾乎在一瞬間,他們想起了十八年的事,那年蓮宮之宴,那個小小的女娃的驚人麵容與令人驚奇的天生體香。
在大家精神恍惚的一瞬間,墨棋帶著輪椅飛身而下,落在九級台階之下,微仰著頭,望著紅蓮輦上的人,目光柔柔,唇邊笑意似水波漾開。
宮使至皇太孫前方一步處停步,並緩緩曲身,輕輕的,平平的將步輦平放於地,整個過程步輦保持著平衡,並沒有任何巔顫。
終於自震驚中徹底回複的眾人,目光灼灼的盯著步輦,也直至此時,大家發現步輦的荷葉之內竟然盛著清水,水麵上飄著百花花瓣,但,唯獨沒有蓮花。
同時,荷葉上麵還有幾朵玉雕的小荷葉,從前麵的邊伸到了蓮花座前,可供人當腳石下輦。
宮使們曲膝跪地,扶著荷葉邊。
站在一邊的花燼,走近,親自將人扶起。
就著他的手,墨淚踩著蓮葉一步一步的走出步輦,身形動時色衣裙無風自動,雲肩,袖子,衣角輕輕的翻飛。
當它們翻動飄飛,眾人才看真切,那料子竟是薄似紙片,而且,小公主穿的衣服是由重重疊疊的絲質料子累加而成,拚合的幅塊,每塊都能飄起來,走動時,衣裙飛飛,似無數蝴蝶在翩翩起舞飛。
當看著身輕如無物的一抹色雙足沾地,墨棋又伸出手,她望望,將另一隻手放於他手中,憑兩人陪著登台階。
後麵的紅蓮宮使跟著,抬步輦的二十四人扶著蓮花輦後退,退到宮外等候。
墨棋、花燼將人送到蓮皇左手,墨棋才回自己的那一邊,花燼則挨著墨淚坐下,後麵的三十六宮使在四人身後站成環弧形。
內侍們立即上茶,餐前茶,用以清胃。
那男子是誰?
當看到戴著麵具的藍衣人坐在公主身邊,大夥頓時驚訝的瞪圓了眼,亦在此刻,眾人才恍然發現,小公主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
這,好似有點不對勁?
往那一看,紅紗遮麵的人坐得端端坐坐,蓮皇紅光滿麵,眼角的餘光總是留意著左邊的孫女。
上上席,上席,與下方各人,乘著上茶的時間,頻頻打量戴著麵具的男子。
燼公子?!
幾眼之後,鍾期猛然一怔,那人,分明是燼公子!
燼公子怎麽在這?
這是受人所托,還是他並非對小藥師有意思,其實是對小表妹有意思?
電光火石間,他的思維轉了幾十轉,將所有的可能都過濾了一遍,最後又平靜如常,反正不管是哪種可能,等過今晚之後必有分曉。
坐定之後,墨淚真正的觀察四周。
我烤!
今天是易容大賽?
一番細看,立馬鬱悶了,今晚易容的太多了,上上席與上席上都有。
那都是誰?
看完上上席那,又看上席那邊,心裏有點小激動,白世子的孿生兄弟出來了,真正的白世子也來了。
是的,今天的白世子不是真正的白世子,那個麵相冷硬的青年才是大家熟知的一字並肩王府的白世子。
看一圈,又望望各國使者,一一瞧過,微微一笑,就此目光另移,往下方一瞧,心底就無語了。
滿座賓客,十之九成是男成員,九成中還有五成是年青人,另一成是女性成員,其中又有十之九是中老年婦女,隻有餘下的一份是年青女子,看發型,全部是未嫁的姑娘。
這比例,嚴重失調。
撇嘴,暗中又將哥哥那家夥罵了一遍,她的哥哥還真是疼妹妹啊,竟然背著她下了選婿詔,雖說那是權宜之策,以後要如何收場?
如此多男兒應征,若一個都沒挑中,難堵悠悠眾口啊。
頭痛,墨淚很頭痛。
她戴著紅紗,完全可任意觀望別人,這下可苦了其他人,他們大老遠來是幹啥的?現卻看不到,又不敢說讓小公主將紗給丟了,尋叫個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
管三長老看著那一堆撓耳撓腮的青年們,樂得眉開眼笑,立馬為孩子們的福利出馬,不即笑咪咪的望著墨家祖孫:“我說,蓮皇,墨家小子啊,你們也忒小氣了,將紅蓮小丫頭藏起來幹麽?這臉是給人看的,可不是用來遮掩的。”
“卟噗-”
婦人們一個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正心急的青年們立即雙眼發亮。
臉是給人看的?
墨淚無比確定,管老家夥是純屬來尋樂子的,找樂子沒事兒,可是,能不能別這麽得瑟,收斂點兒行不?
雖然令人哭笑不得,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那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眾尊們甩了一個白眼,藥神殿的管三長老就是個活寶,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有什麽話是他不敢說的?他沒跑去將人遮麵的紅紗給揭掉已是很給蓮國麵子。
頗為為難的蓮皇,望向孫子。
“這個,紅蓮的臉有些不太方便給人看。”望望大家,墨棋臉上笑容暗淡了幾分,唇角強自保持著笑容,卻露出幾分苦澀。
難道小公主的臉出了問題?
咯噔一下,眾人的心弦一下子繃成根根直線。
幾乎是瞬間,猶如一塊石頭落入湖麵,每個人的心間泛起了無數漣漪。
也在那一刻,墨淚的視線望向白子智,她真的很好奇,他回去後是如何向家人解釋的,不知有沒把她當時的“英雄壯舉”如悉說給白家人知道?
與此同時,白子贏的眼角亦不由得瞟兄長。
或許,子智所說屬實?
如果屬實,好像又不太對,紅蓮公主今日一直不聲不響,看似並沒有任何不妥,如何說子智說的是假的,紅蓮公主不動不說話,又真的讓人懷疑是真的有問題。
一時間他也舉棋不定。
表妹該不會毀容了吧?
心間閃過一個想法,鍾期差點坐不住,如果小表妹真毀了容顏,祖母和父親叔父們隻怕會更加內疚。
其他人不知真相,胡思亂想那是無可避免的,隻有蓮皇與花燼兩人真心覺得墨棋的解釋真的很合適,紅蓮的臉,確實不太方便給人看。
“哦,不方便呀,”管三長老似悟又似沒明白般的含糊了一句,轉眼又改了目標:“霧國白王府世子幾個月前可是入住過紅蓮宮,想必是見過蓮國小公主真容的,你不妨給大家說道說道,讓大夥兒琢磨琢磨。”
這琢磨可是很有內涵的,若說還能過得去,大夥兒看看也無妨,若真的很慘不忍睹,大家還是別要求看人真容,省得落了蓮國的臉麵。
迫不期待的青年頻頻點頭讚頭,他們真心覺得管三長老真是太帖心了,所謂眼見為實,可見傳聞並不可信,管三長老哪有那麽不濟?
瞬間,管三長老們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便高大了起來。
這……
又被管三長老擰出來的白子贏,心裏鬱悶的要死,住進紅蓮宮的又不是他,他哪有看見紅蓮公主的樣子?
就算白子智和護衛有描繪過,他也不能說呀,真說出來,萬一有不對,豈不是讓人說是自己故意詆毀紅蓮公主?若違心說很美,萬一事實不符,人家又會說他睜眼說瞎話,欺騙大家。
難,太難了。
他被難住了。
難道有什麽說不得的?
桑椹十分不解,之前她一直沒問原因,就是因為怕子智心裏有疙瘩。
坐在一邊的白子智,十分慶幸今兒以白世子身份出現的不是自己,這問題還是讓子贏來回答最好。
難道……
見白世子遲遲艾艾,大夥兒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一片忐忑,都幾乎不敢往深處想。
“本世子也並未見紅蓮公主真容,本人與大家一樣也同樣期待見到紅蓮公主的絕代風華。”想了半晌,白子贏萬分真誠的向大家坦言。
他確是沒見到,再說,就算白子智見到了,如果人家真醜,難不成還會故意揭穿他?如果紅蓮公主長得不醜,他說沒看見過,也有台階下。
噫?
滿殿之人頓時驚詫不已,白世子也沒過紅蓮公主真容,又怎麽會解除婚約?難道白世子後悔了不想離開本國,所以選擇木聖女?又或者,是白世子與木聖女兩人兩情相悅?
各神殿長老各使者們也心生疑惑,白世子與紅蓮公主的解除婚約的真相,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也更加讓人好奇。
眾人不約而同的望蓮皇等人,霍然發現蓮皇、皇太孫兩人的臉色十分不好,祖孫倆望幾白世子的眼神也十分不友善。
“白世子,你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本尊算見識到了。”蓮皇祖孫還沒說話兒,坐一邊的花燼卻開口了,語氣陰森森的。
啊?
原本相信白世子的人立即瞪圓了眼,他們雖然不是特聰明,那人的話還是懂的,那意思可不就是說白世子說謊,他其實是見識過的。
“白世子這瞎話說的臉不紅氣不喘,足可以假亂真,堪稱男兒榜樣,朕,亦自愧怫如。”蓮皇收回視線,語氣十分的輕淡。
那話,好似真的是讚揚人家似的,很真誠。
唰唰-
一片目光齊唰唰的望向白世子,人人目帶探究。
“本世子確是見過紅蓮公主真容,不忍實說,實在是怕傷了蓮國顏麵,紅蓮公主真容慘不忍睹,聲音跟破鑼相似,如若大家不信,可以請紅蓮公主揭紗說幾句話。”被兩人一頓鄙視,白子贏的臉掛不住了,幹脆豁了出去。
他可不是逞一時口快,也是三思而後行,以白子智所言蓮公主的異樣必是因毒而致,小藥師雖然擅毒,卻仍然沒有解去蓮皇太孫的毒,說明他對毒尊當年所下眾毒也束手無策,紅蓮公主所中毒與兄長一模一樣,蓮皇太孫的毒解不了,紅蓮公主的毒自然也解不了。
小藥師雖來過蓮宮,在這種時刻卻不在,大約也是因無法解去墨家兄妹的毒而自愧,所以才回避。
蓮皇激他,無非是想讓他知退而難,也打消所有要想看紅蓮公主麵容的想法,保住顏麵,以後麽,招到了駙馬,成親了,美與醜已無所謂。
白世子話一落,滿座人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唉,還是太年青了,易衝動。
眾尊微微搖首,他們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那種話能直說麽?不管真與假,敢當麵如此說,這仇是結定了。
然而,當大家再望向蓮皇那兒時,卻發現,蓮皇祖孫似笑非笑,皆是一臉玩味地看著白世子。
“唉,朕捧在掌心的小孫女竟被白世子貶得如此一文不值,朕,心甚痛。”蓮皇望望上席那兒,又望望自己身側,滿目傷懷。
“陛下,臣有罪!”座下朝臣與蓮國本土之眾,滿懷愧疚的低頭。
“與你等無關,你等無需自責。”墨棋的代為回答。
眾人更加不安。
遠客麵麵相覷。
“女為悅己者容,不悅吾者與我何憂?皇祖父您又何必為那些無關之人的無關之言傷懷。”
靜得落針可聞的地方,忽然響起一道空靈的聲音。
聲若黃鶯,流婉動聽;
音若玉碰,清悅圓潤;
鳳鳴之聲,大約也不過如此。
呼-
一刹時,人人抬頭,以無與倫比的速度望向蓮皇身側。
白子贏腦子裏“嗡”的一響,當場了。
白子智亦呆了。
桑椹俏臉忽的浮出點蒼白。
原來是騙人的。
鍾期明悟,有如此好聽的聲音,小表妹的臉還能差到哪去?
“嗯嗯!”第一次聽到“皇祖父”三字,蓮皇激動得差點老淚縱橫,忙忙點頭,多月等待,終於等到孫女肯認他了。
“哎喲,這就是敲破鑼似的聲音?呀呀,白世子,你可知還有那可找到這種破鑼聲?趕緊告訴本老,本老立即去搶過來,以後天天聽幾句以飽耳福。”管三長老喜得兩眼放光,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
這,如若是破鑼聲的話,世上哪還有更美妙的聲音?
那嗓音無疑的征服了大家,一幹人豎直了耳朵。
“本世子開玩笑,各位別在意,”白世子臉色一陣黑一陣白,轉眼又恢複正常,笑著解釋:“本世子若不這麽說,紅蓮公主又怎會開口?”
這臉皮,嘖嘖,還不是一般厚啊。
墨淚眯眼,假白世子果然比真白世子機敏。
客人們望一眼,不致可否。
“丫頭啊,人家如此毀謗你,你也不生氣?”管三長老興致高昂,繼續揪人短。
“管東管西不管正事管閑事的管三長老啊,本宮一定轉告小師兄,說您老最近很閑,正在四處挖他人私事玩樂,想來小師兄不介義請您代煉藥劑的。”
涼涼瞥一眼,墨淚立馬將萬能的“小師兄”拋出來。
那長長的一串詞,直將許多人給繞暈了,半晌都沒回神兒。
“別別別,”聽到前一句,管三長老滿高興的,待聽到後麵,老臉垮了下來,連搖頭帶搖手的直晃:“丫頭啊,本老知錯,本老不管閑事啦,你行行好,別讓你家小師兄請本老代煉藥劑,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你若建議他讓本老在一旁坐著看,本老以後絕對不揭你老底。”
代煉藥劑,那絕對不是人幹的活,尤其是幫姓越的代煉藥劑,那簡直就是在受懲罰,他丟幾張藥方,別人還得供藥材,供人才,最終累死也未必成功,實在是太受罪了。
那分罪,他是樂意受的,不過,表麵上還得裝裝樣子。
原本頭腦不清的人,被管三長老那模樣一逗,立即將緊張、迷茫等等小情緒忘到了腦後,個個心情好轉。
“唉唉,丫頭,咱們不說那些,本老大老遠跑來,可是特意為看看你的臉,你好歹給個準話,還讓人看不?”頓一頓,管三長老又老眼放亮。
滿殿男女一臉無語,剛才還說不管閑事呢,這一轉眼兒又胡攪起來了。
“為什麽想看我的臉?”墨淚挪挪身子,跟人胡扯。
反正今晚宴不在食,隻在她本人身上,大家胡扯也無妨。
“傳聞你有驚世之顏啊,”管樂理所當然嘣出一句,緊接著又解釋;“你父親風華冠九州,曾經無人能及,現在大約也隻有第一公子花燼可與其相爭,你兄長雖然頗似你父親,卻還是略有差池,你母親與你父親乃是天生地設的一對,本老好奇,你究竟能得你父母幾分遺傳,現在是像父還是像母。”
鍾期輕輕瞥眼,瞄管三長老一眼,祖母若在此,他敢賭,管三長老肯定會被唾,祖母可是一直堅信自己的小外孫像自己來著,誰敢質疑,必遭冷眼。
座下眾人,目光霍然熱炙。
蓮先太子,風華冠諸國,先太子妃絕色容顏,堪稱女中第一人,風華卓絕的兩人結為夫妻,曾羨煞天下男女。
如此優秀的一對夫妻所生女兒,果然不負所望,一歲時便驚豔全場,如今時隔十八年,昔年的小小姑娘已成年,誰不想一睹風采?
他們想,非常想看,不過是沒管三長老那麽膽量好,敢直言。
還真是一點都不轉彎兒的?
斜視一眼,發覺人人目光明亮,心下微歎,這些人,是為小公主而來,還是為小公主的容貌而來?
“蓮一”即然人人都想看,那就看吧,隻要能承受得住驚嚇。
“喏!”聽到小主子喚自己,蓮一立即越隊而出,站到自家公主身後。
嗖-
男女老少們都猜到了接下來的事,個個心髒一蹦,高高的懸了起來,連神殿長老們都期待不已。
“公主-”蓮一瞧著一片如狼似虎的目光,遲疑了一下。
墨淚沒說話。
大家滿目熱切。
蓮一隻得再近前一步,一手以袖遮擋住眾人的視線,一手幫小公主摘拿花冠,當取走花冠,才收回手臂。
眾人凝眸,目光卻在刹時呆滯。
麵紗摘除,那兒坐著的人,長發未挽,自由披散,額前碎花斜垂,露出額心的朱砂圖案,其人不施脂粉,素顏朝天。
然而唇不點而紅,眉不描而翠,白裏透紅的肌膚,那臉,完美無暇。
“殤璃?”
“鍾靈兒?”
幾大神殿長老,一見之下,目光驟然緊凝,心中脫口暗念出兩個名字。
這這?
呼,管三長老跳起來,臉色一陣飄忽。
這……
鍾期目瞪口呆。
嗡……
眼前一花,桑椹隻覺腦子裏蕩起一陣陣如洪鍾似的回音聲,整個人如石雕,再也動彈不得。
最震驚的莫過於白子智,驚得當時連心髒都驟然停止。
怎麽可能?
盯著那女子額間的朱砂圖,他的心誌猶如高山忽然坍塌,精神世界就此徹底崩潰。
白子贏當即呆住。
這就是白子智所說貌比豬還醜陋不堪,荒淫無度,連自己兄長都不放過的無恥之女?如果這樣的人都是無鹽,哪天下還有何等女子敢稱絕色?
他死死的盯著那一抹繪在人額心的朱砂,心潮一陣陣的翻湧不息,更有一股無名業火騰躥至心房,燃得整顆心都快爆炸。
那抹朱砂,不僅是朱砂,還像征著貞潔。
蓮國帝尊家族墨氏,以煉器師家族著稱,曆代從來不缺煉器師後輩,仿佛是一種血脈傳承,從沒斷絕,而這個家族還擅長於另一種技術-研砂,墨家朱砂名列諸家之首,擁有無人能及的地位。
丹朱砂是朱砂之王,也是墨家不傳之秘,調製之術由每任帝尊秘密傳承,蓮國帝尊從不售朱砂,更不會輕易使用,曆代隻有擇定準帝尊時才給其繪上一抹,以示尊貴。
其朱砂與眾不同,朱砂赤紅,它則赤中含,點上隻後隻要不破身,永不褪色,一旦破身,朱砂消失,並且,若點在非童男童女身上,無論如何都無法留下痕跡,因而墨家朱砂也是一種貞潔的像征。
紅蓮公主額間朱砂完好無缺,白子智與護衛們所說紅蓮公主早有入幕之賓,還育有一女之說純屬無稽之談。
上當了,上當了……
白子贏的腦海裏再次湧出“上當”兩字,整個人整顆心都被它占領。
上席位上的墨知,眸中閃過一絲震駭,轉而怔怔出神。
滿座客人們於一刹時屏住了呼息。
整個大殿內再無聲息。
蓮皇、墨棋,花燼默默的看著,將一幹人的反應全部攬入眼底。
“噝-”
“唔-”
“啊-”
刹那的安靜後,是一片心髒狂跳聲,吸氣聲,情不自禁的低呼聲,陣陣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朝臣們的眼眶濕潤了,蓮國本土之眾人人心潮迭起。
下一刻,朝臣們伏了下去,蓮國的老少們伏了下去,大殿中的內侍們伏了下去,人人伏身啜泣:
“太子殿下-”
“太子妃娘娘-”
一聲呢喃,喚醒所有人的記憶,滿殿隻餘悲悲切切的呼喚聲。
太子殿下,太子妃已走了整整十五個周年,十六個年頭,這十五個周年,太長太長,長如百年。
曆經十餘年,蓮國上下從失去太子和太子妃的悲傷中走出,卻從沒來沒有忘記,沒有忘記神仙般的太子,九天玄女似的太子妃,而且,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沉睡的思念被那張臉喚醒,每個人猶如看到了太子與太子妃站在自己麵前,笑論著時政,策劃著如何強國強民,如何興家興業。
這些年,每個人將記憶封存,再不去碰觸,就是怕想起,怕思念太濃,怕無法自持心生頹廢,如今,記憶如開閘的洪水湧出,再也關不住,止不了。
蓮皇,皇太孫黯然神傷。
如此情形,令遠客們回神,亦是一陣唏噓。
震驚之後的眾尊們正襟危坐,管三長老也坐得端端正正的。
一聲聲悲泣,喚起了墨淚心中久遠的記憶,心裏酸酸的,無奈的摸摸自己的臉:“紅蓮這臉太過於肖似先父先母,唯恐令本國朝民見之傷神,所以一直遮著不敢示人,如今此般陷人於悲境實為紅蓮之錯,以後定時時戴麵紗。”
“公主殿下!”聽到自怨自艾的空靈聲,沉浸入悲傷中的人們猛的一震,驀然抬首。
烏泱泱的一片人頭抬頭時,人人不是眼睛發紅便是鼻頭發紅,婦人眼角淚跡零亂,竟沒一個是沒有失態的。
“臣等有錯,請公主懲罰!”今日,是小公主生辰,不是奠祭太子太子妃之日,他們痛哭失態,致公主於何地?
“大家何錯之有?先父先母已逝十五年,本國臣民始終未忘,父親母親若地下有知,也定會含笑九泉,紅蓮有何資格懲罰心惦先父先母之眾?各位但請勿悲,本國當上下齊心,共揚國威民風,壯我蓮國,讓他人再不敢欺!”
叮叮當當的聲音,似清泉流淌,流過人的心尖,令人心曠神怡。
“是!”高昂的回應,整齊簡潔。
聲如震鼓,直撼人心。
旁觀者心神緊凝。
看著一張張激昂的麵孔,蓮皇欣然微笑,淚寶寶已長大,有足夠的魁力統領蓮國群臣,再過三五年,他這把老骨頭便可以無牽無掛的退位。
不妙!
墨知心頭閃過不好的預感,他那弟弟,隻怕是下定決心要傳位給孫女,這,可萬萬不成!
經曆一場小周折,眾人情緒慢慢趨向平靜,而白子智還懵懵的,滿腦子空空的,目光空洞空虛,心神都不知飄去了哪。
白子贏眼角餘光像刀子一樣狠戳著自己的兄長,心頭怒意騰騰,紅蓮公主,那人本來是他的,如今卻被撇清了關係,那樣的美人將屬他人,這快到口裏的肥肉就這樣飛了,他如何不怒?
白子智這個蠢貨,傻傻的送去被人玩了一回!
他怨怒難消,白子智若有點理智,不主動送出婚書,駙馬之位無人敢搶,不管將來紅蓮公主是醜是美,都是他的,醜,他完全可在事成之後不動聲色的換一個,若美麗,可以留著欣賞。
如今,機會就那麽沒了。
有那麽幾次,他真想將傻瓜似的哥哥給丟出去,以消心頭怒火,奈何蓮皇與皇太孫時不時的瞧著自己,他也隻好按捺住燥動的心情,隻狠狠甩眼刀子。
魂不附體似的白子智,恍然未覺。
一旁的桑椹,滿心暗然。
大殿內蓮國本土人士將自己收拾好,重整心態後,與遠客們又望向蓮皇,滿目期盼,期盼今天最重要的主題到來。
蓮皇心知,卻閉口不提,那是阿棋決定的事,他可不會亂插手,要不到時會被兄妹倆怨恨的,所以,他聰明的當隱形人。
墨棋微笑不語,這事兒,還是淚寶寶決定,嗯,他是不會管的。
眾人一見,滿頭霧水。
“哪位是木聖女下?”沒見蓮皇祖孫有所表示,卻聽到了最醉人的迷人嗓音。
好戲開鑼!
始終鎮定如坐鍾的花燼,小小的興奮了一下,這氣氛太悶,要來點樂子才活躍。
唰-
不明所以的人,視線嗖的投向上席那塊地兒。
眾女性成員則滿心的嫉妒,木聖女也太好運了,竟然被紅蓮公主記住了。
木大長老與隨從,眸子微微暗沉。
黯然不已的桑椹,身子不由一下,坐得筆直。
“上席座上綠衣女子即是木神殿聖女。”沒人回答,鍾期自告奮勇的給小表妹解說。
上席幾十人,唯有桑椹一個女性生物。
墨淚哪有不知的,不過是裝腔作勢,聞之,轉眸,望望自家表哥,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她當然心知肚名,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咦?
鍾期滿頭霧水,表妹對他眨眼,難道表妹早見過自己?
跟自家表哥打過招呼,墨淚抬起一隻手,後麵的蓮一立即上前,準備扶起小公主,然而,不等她上前,戴著麵具的花燼先一步搶過,將人扶起來。
大家眸子裏閃過好奇。
慢吞吞站起來的墨淚,理理薄紗,扶著花燼的手,輕扭腰肢,款款離席,沒有束縛的發絲無風飄動了起來,額前碎發劃動,朱砂圖若隱若現,那一幕,看花了人眼。
男女老少們看著她蓮步輕抬,看著她如煙移動的身姿,舍不得錯眼兒,直到看到她走到了上席,走到了木聖女麵前,才霍然驚覺,一個個立即抑著亂跳的心,小心翼翼的等候。
坐成一排的白子贏兄弟兩人與桑椹微微仰頭。
眼前的一張臉如此美麗,深深的刺痛著三個的眼,三人眼神有些不控製的躲閃飄忽,幾乎不敢與其對視。
“你就是木神殿聖女桑椹?”俯視著木神殿的形象代表,墨淚眸子裏彌滿笑意,這女人夠膽量,在霧國被扇了巴掌,還敢光明正大的跟白世子坐一起,這是挑釁小藥師還是挑釁蓮國公主?
無論哪一種,她都樂見其成。
沒有任何勢威,然而無形中卻有一股女王般的氣場壓在麵前,令人喘不過氣,隻一瞬間,桑椹感覺眼前站著的不是紅蓮公主,而是一座山,無法攀越的一座大山,隻能仰望,不敢以身相試。
“嗯。”一絲茫然閃過,她機械似的應著。
“去年白世子不惜萬年迢迢來蓮國,說心中有意中人,要求解約婚約,本宮還好奇究竟是何等人間絕色能令白世子拋棄長輩定的婚盟,今日一見,不過如此,除有木神殿這個後盾,長相平平,資質平平,白世子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本宮佩服。”
輕輕柔柔的一句,並無掩飾貶謫之意。
白子智差點暈倒。
白子贏臉色一陣青鐵。
他臉色不好,木神殿兩位亦好不到哪去,眼神陰陰的,說白世子沒眼光,何曾不是木神殿沒眼光?
千挑萬揀出來的聖女被人當堂貶得分文不值,他們若還能麵無異色,那絕對不可能。
其餘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管三長老眼中一片了然,那小丫頭為何故意找碴,自然是因為自家小師兄唄。
“你……”桑椹漲得滿麵潮紅,幾近吐血。
呼-
她的話還沒出口,一片紅色飛揚了起來,幾十層重疊相綴的衣,似片片色的花朵,迎風飄忽。
“啊-”
瞧到那一隻抬起的手臂,無數人驚得低低驚呼出聲。
那手,一忽飄過。
“啪-啪!”色之中一隻白嫩的小手掌,似雪花揚了揚,先後印在木聖女的左右臉上,拍出清晰好聽的聲響。
第一掌落,木聖女的臉歪向了右邊,第二下,又將她的臉拍得歪向左邊。
嘶-
男女們驚呆了,口裏發出蛇吐信子般的嘶嘶聲。
還真的動手?
鍾期再次被自家小表妹的舉動給震撼到了。
墨棋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他就知道,淚寶寶絕對不會安分,她若能容忍看不順眼的人好端端的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有問題。
木神殿兩尊,好似有幾分反應不過來,擰著眉,沒說話。
桑椹被拍懵了,機械似的轉頭,眼神呆滯。
收回手的墨淚,輕輕活絡手腕,笑容如花:“白世子那樣的男人,本宮本看不上,他若不解約婚約,本宮也會休夫,你撿了一個被人嫌棄的男人還有什麽好炫耀的?哼哼,曾經不要臉的跟著男人屁股後麵跑,現在還跑來本宮麵前,想寒磣本宮,就憑你也配?來人,給本宮丟出去!”
底下的人們腦子似被重物撞了一下,一陣陣眼花,他們必定是聽錯了,小公主要將木聖女給丟出去?
甭說其他,連管三長老都愣了愣,這場合,蓮國的一個公主都敢將木神殿聖女丟出去,也太意外了。
隻一刹,偌大的地方再次落針可聞。
“什麽?”
白子贏白子智被那段休夫之言給震住了,幾乎不敢置信,兩人低低的囈語一句。
“是!”紅蓮宮使則響亮的應了一聲,準備行動。
“出去吧!”不容他們身動,花燼袖子一甩,輕淡描寫的甩出一袖。
“啊-”還沒來得及憤怒的桑椹,被那一袖子一掃,身子飛了起來,尖叫才出口氣,人如一支綠箭,呼嘯著自右邊席位人們的頭頂飛過,撞向殿門。
不作死就不會死。
望著一抹綠光,墨淚挑眉。
啪噠-
綠光越宮門而出,飛過廊道,飛過台階,飛過排排宮女內侍,飛過紅蓮宮使守著的蓮花步輦,摔落在道路石麵上,摔了個背朝黃土麵朝天,落地時成大字形躺地不動。
殿外的禁軍宮女內侍們宮使們額間滲出一層薄汗。
木大長老臉黑如濃墨,青筋一鼓一鼓的跳著。
商行會大總管揉揉額心,又當睜眼瞎。
賽大小姐小嘴微張,美眸圓瞪。
水大長老與火大長老,土大長老幾人,垂目低眉,形如老僧入定。
“沒看到沒看到……”管三長老閉著眼兒,嘴裏念念有詞。
他聲音雖少,但在座的可不是聾子,哪有聽不到的?一幹尊們嘴角狂抽。
好在沒讓欽兒來。
墨知為自己的先見之名慶幸了一把。
將木聖女甩飛,花燼優雅的甩甩袖子,一副隨時準備甩人的姿勢。
咳-
那動作,讓老少爺們隻有瞪眼的份兒。
成功將看不順眼的丟了,墨淚心滿意足,至於白家的兄弟,就讓他們坐著吧,坐如針氈,心神不安,比被丟出躺著的滋味或許更好。
“霧國火國的皇帝還算聰明,知曉自家兒女惹了我小師兄不喜沒來丟人現眼,否則,本宮必定會部丟出去,我小師兄看不順眼的人,本宮自然看不順眼。”
閑閑斜視上席幾眼,瀟灑走人。
火大長老眼角狠狠的跳動了幾下,那話是對霧國與炎國使團說的,又何曾不是在說他們?火神殿聖子曾被小藥師從空打落,也算是小藥師看不順眼的人之一。
看著孫女終於收拾完異類,蓮皇才笑嗬嗬的吩咐:“傳膳!”
內侍立即代傳。
“當-”長長的一聲才落,傳來悠長的鍾鳴。
食鍾鳴響,宴席開始。
隨著食鍾聲起,左右偏殿門開,一列列手捧食盤的宮女魚貫而出,走向座席,每人手中的食盤內都是配的酒食,一人負責一桌。
“宮宴開始了呢。”當那聲悠長的鳴鍾傳至,紅薔薇在蓮國的駐地高樓上,坐著的老太君呢呢低喃。
寸步不離陪在身側的鍾論道鍾問道飛快的對視了一眼。
“母親,您想去的話,現在還來得及。”母親,其實比誰都想去蓮宮,不過是性子太執拗,所以才死要麵子,拉不下臉。
“哼,我想去的早去了。”老太君不滿的瞪一眼,轉眸又是歎息:“唉,也不知小期有沒見著,究竟會像誰。”
“母親,您不是一直堅持像您麽?紅蓮必定是像您的。”被瞪了一眼的鍾論道沒說話,鍾問道趕緊圓場。
究竟像誰,那是個大問題,母親一直堅持外孫像自己,那是鍾家老幼皆知的事,誰也不敢有異議。
“你懂什麽?”老太君又瞪二兒子一眼:“兒子像母,女兒像父才是福,靈兒偏像我,所以是個沒福氣的,你們像我,所以還活蹦亂跳,小寶貝像我是好,可還是希望她更像她父親一些。”
也遭母親嫌棄的鍾問道立即閉嘴,牽扯到妹妹,什麽事都會變得論不清,最好的就是閉嘴,什麽都不說。
將兩兒子都賭得沒詞兒,老太君也不指望他們說出什麽有用的話來,幹脆不理,自己思念自己的小寶貝兒去。
鍾家這邊母子仨不說話,蓮國東邊國界線內外都靜靜的。
蓮東界與霧國交界,國界線之外的地方,霧國營賬一座接一座,匯成了連綿小山包,夜色下,火把通明,照亮了每個營帳。
一座主帳內,被擠的滿滿的。
主座上坐著的不是別人,赫然是玄國皇帝,他後邊坐著兩位尊;一身鎧甲的夜大將軍坐在副座上,兩邊則坐著二十副將。
此刻,人人麵色微沉。
玄皇的臉色更是陰沉得如黑鍋,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你們說蓮國邊境有多少軍馬?”
“五十萬!”副將的聲音弱弱的。
“一群廢物!”玄皇氣得鼻子都歪了:“斥候們都死了麽?一再確定說蓮國邊界隻十萬守軍,這四十萬是從哪冒出來的?他們難道是從天而降,斥候才探不出調兵譴將的痕跡?”
蓮國原本守軍十萬,霧國秘拔三十萬開拔邊線,以三十萬壓十萬,一舉攻下第一關易如反掌,可為何蓮國一下子便憑空冒出四十萬來,以五十萬對三十萬,這仗還能打麽?
唉-
夜老將軍暗自歎息,玄皇秘密調譴軍隊,哪怕明知是開往邊界,身為將領,他也不得不從,他亦知,玄皇特意點他為副將何曾不是防著他?也是牽製他,牽製住整個夜家。
玄皇終太小氣,沒有容人之量,他明知夜軒與小藥師有交情,蓮國公主又是小藥師師妹,霧國與蓮國一旦開戰,若一旦以迅雷之勢攻下蓮國,小藥師那裏不足為懼,若攻不下,小藥師必會助蓮國,至時夜軒左右為難,小藥師又因言明必護夜家,也不得對霧國網開一麵。
可惜,玄皇隻想著奪取蓮國富饒之地,卻從不認真的分析過蓮國墨氏祖孫,蓮皇或許有些守舊古板,隻想守著國家,並無開拓之心,才智也遠不及逝去的殤璃太子,但,蓮國還有個皇太孫,皇太孫亦不及殤璃太子,手段卻遠勝蓮皇,霧國會秘密調兵,皇太孫難道不會秘密譴將麽?
夜老將軍心中明了,嘴上是絕不多說。
副將們默默低頭。
恨鐵不成鋼的玄皇,怒火騰騰,又狠狠的將一幹人訓一頓,氣得半死也無可奈何,隻好讓人散。
一眾帶副將尾隨著夜老將軍,魚貫退出,各自回營。
“蓮國營中可有尊?”人去帳空,玄皇才問兩位尊。
“陛下,蓮國營中有十位尊坐鎮,暗中尚有幾道氣息沒現身,另有二百餘靚尊藍尊。”兩尊抬頭望一眼,一人慢悠悠的回一句。
十位尊?還有沒現身?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玄皇被淋個了徹底,當時從頭到腳都冷涼冷涼的,人往後一倒,歪在座上直喘粗氣。
這仗,沒法打了!
軍隊人數懸殊,人家尊比自己多了幾倍,靚尊藍尊一一備齊,這陣容,霧國拍馬都追不上。
蓮國,早有準備。
這一刻,玄皇霍然明悟,滿心悵然。
他還好,隻是悵然而已,在蓮國的南邊線和與中部交界的邊線上,上百人則一片愕然。
蓮國之南的地方,有許是小部落之地,蓮國並不曾擴張領土,一直守著原有的疆界,交界則是平原和森林地,隻豎界石為號,並未築牆。
朦朦夜色之下,隻能見山與樹林的輪廊。
在森林與草內,卻潛藏著上百的,並如夜貓子一樣頂著夜色向蓮國交界摸近,黑夜裏隻能看到一雙雙亮的眼睛。
而在快靠近時,那移動的似燈籠似的眼睛悄無聲息的停下,原本平靜的氣息突的亂了陣腳,又在傾刻間,往後撤退。
前麵,有尊,還且還是一二個,竟有十數來個,別外還有靚尊藍尊若幹,那些人隱伏在蓮國界內,像是一隻隻老虎,正等著獵物送上門。
敵眾我寡。
退,上上策。
黑暗裏,一群人如潮水退走,眨眼又消失在夜色中。
蓮國之南邊線無城牆,與中部交界處,除無法修築城牆的地方,其餘地都築起高牆,以防突襲,其中部之國都兵強馬壯,無城牆難保不被突然攻擊。
今夜天空群星璀璨,弦月高掛,星輝與月華灑地,許多地言依稀可見高達二十丈的城牆的城塊拚結痕跡,牆頂頭上燃著火,遠遠的還可見守城軍士走動的身影。
一處牆城之外約二三裏的地方,約幾十人的隊伍站在夜色裏,黑衣幾乎與夜融為一色,遠看,像是一小片小樹林。
與此同時,與其所在的城牆處相距不遠的另外十處有城門的城牆之外的夜色中,都站著人,或十幾人,或三四十人,人數不一。
“尊?”
朦朦月光下,有人終於發出疑問。
聲音輕得似蚊哼。
回答的是沉默。
再過數息,黑色人影向後退。
好似心有靈犀般,各處的人亦在相差不足半息的功夫裏,一拔一拔撤退,來與去,都走得悄無聲息。
原本可能血流成河的場景沒有出現,蓮國各處邊線平安。
其時,蓮都皇宮內正燈火通明。
宴宮中酒食上桌,蓮皇下令開宴,眾客開動。
食用間,抱著樂器的宮女上殿,彩女翩翩起舞。
絲竹之音,舞姿飛揚,殿內的氣氛越來越歡快。
青年頻頻往主人那望,蓮皇皇太孫笑容可掬,公主高貴無雙,哪怕最不雅的動作,到了她那裏也變得美好。
最安分的是上上席與上席上的客人,一個個當葫蘆,嘴跟用線縫了似的,甭說話,吃東西連點食響都沒發出。
下方兩側座上的客人,剛開始還有些拘束,後來見座上紅蓮公主偶爾會望來,還會微笑,一個個興奮不已,膽子也壯了,也放開了些,跟四周的人友好的相處在一起,頻頻灌酒,都像要將對方的青年們全灌醉似的。
如此一來,氣氛熱絡了起來。
蓮皇、皇太孫、花燼幾人,看得暗笑不已。
酒是好酒,食是美食,酒食之香,濃鬱襲人,更何況,座上還有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那一笑一顰都能讓人迷醉,這場宴會,除了心思不在的幾人,滿堂皆歡。
絲竹換了一批又一批,舞者,換了一拔一拔,酒,添了一壺又一壺,菜,添了一道又一道,不知不覺間,宴會持續近一個時辰,眾人猶自不覺。
酒過數巡,菜過數巡,宴,快近尾聲。
最生要的一節遲遲沒來,青年心中雖略有浮燥,仍然牢記長輩們之言,哪怕頭有些暈,也謹守著保持儀態的格言,沒有失態。
“紅蓮小丫頭,哦不對,是紅蓮小美女,噫,也不對,小美女該是年青男子喚的,本老老了不合適,該喚什麽……”酒足飯飽的管三長老,一捋山羊胡子,又找樂子,才出口,發覺不對,搖頭晃腦的糾結。
絲竹未停,眾客卻引頸觀望。
花燼斜一眼,又無視,若管三長老真的不胡鬧,那一天太陽肯定是打西邊出來的。
微微揚眉,墨淚好笑的等著,她還真期待管老頭能整出點驚喜。
“算了算了,還是紅蓮小丫頭,叫你紅蓮小美女你那小師兄說不定會找本老丟藥劑玩兒,”糾結一陣,他也不在小事上磨蹭,樂巔巔的言歸正傳:“丫頭啊,美麗的小丫頭,你喜歡怎樣的少年?”
蓮皇與皇太孫,嘴角微不可察的抽蓄了幾下。
為老不尊。
鍾期暗丟冷眼。
唉,尊的臉都被這廝丟光了。
大總管無力揉眉心。
其餘幾位尊將頭垂得低低的。
賽大小姐卻是差點沒笑出聲來,好吧,她偶爾也愛玩,卻遠不及管三長老,管長老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一個晚宴都坐臥不安的白子贏白子智,一顆心冷不丁的抽痛了一下。
各青年們則滿眼熱切。
“這個嘛,”望望四周,墨淚壞心眼的拖長的音,看到各人氣息都快屏死時,才要緊不要慢的接著:“我覺得,家世背景不重要,容貌也不重要,重在人好心好性子好,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潔身自好,不沾花惹草,沒有通房沒有侍妾,沒有心頭好,沒有意中人,哪怕遇到比我家族更強百倍的人,也不會棄舊喜新去攀高枝,嗯,他必定也要不在意我長得如何,哪怕我哪日變得再難看,也會守著我,護著我,視所嫌棄我者為己敵,遠離我所不喜者,好像,差不多這樣,今天在座的,誰附合條件,回去將畫像送入朝臣手中,再送入宮,本宮會差紅蓮宮使去一一核實,完全符合者留名以待備選駙馬。”
差……不多這樣?!
無數人抹汗,這都多嚴格的條件還說是就這樣,如果這說差不多,那還要多少條件才算圓滿?
原本欣喜異常的青年們有一半以上者臉色灰暗。
不消說,她那一杆子,成功的打翻了一半俊少。
能來這裏的都有些頭臉的,家世也不是頂頂差的那一類,誰沒個喜好,誰沒個懷春過?有些不過有心沒膽,有部分無妻無妾,卻也非童男,隻有少數因種種原因,確實是幹幹淨淨的。
不過,那數量比起眾多來者來,所占比例也可說是失調了。
少量青年,喜得滿麵潮紅,眸內晶光閃閃,差點合不過嘴來。
紅蓮宮使們禁不住滲出一背冷汗,讓他們去核實?這,呃,不消說,能留名者,千人未必有一人。
正樂著的青年們,立馬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紅蓮宮使們可是先太子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侍衛,隻聽令於小公主,宮使親自主持核實,他們還有幾勝算?
他們敢賭,若宮使下定決心要查,哪怕他們牙牙學語時幹過什麽都能翻出來,畢竟,蓮國上下,有誰會對紅蓮宮使隱瞞?
希望渺茫。
青年無比的失落。
這丫頭!
花燼還真想使勁兒的揉小丫頭的腦袋,這是在挑駙馬還是在挑奴才?
白子智兄弟倆臉上湧上緋色,那話,又一次刺中了他倆的心窩子。
表妹,你確定是在挑駙馬?
鍾期望天,祖母若知道,肯定會挑一大批人送給小表妹,個個也肯定是人好性子好,沒通房沒侍妾,父親與叔父也必定會大力支持,說不定還會將他也一起打包送上。
呃……
好吧,他不敢亂想了,萬一真猜中,那可不太好玩。
墨棋的肌肉繃了繃,甭管怎麽挑,反正不管挑到了誰,隻要不是淚寶寶願以命相換的,他都有辦法將人給弄走。
蓮皇頻頻點頭,淚寶寶身邊的當然要心好,心思不正,那是萬萬不成的,萬一背後捅刀子可不是好事兒。
瞅瞅,管三長老抹了把虛淚,這條件,還真是別具一格,防後宮起火也不是這個防法吧?一個個溫溫如玉,逗半天都挑不起一絲火氣,豈不是太沒意思了?
嗯,那些不管,別人喜歡就行,總不能指望跟自己的喜好一樣呀。
將那些甩開,又興致勃勃的嚷嚷:“丫頭啊,本老跟你說,藥神殿雖然沒有像第一公子和你兄長一樣的美少年,俊秀青年可是不少的,咱們打個商量,你幾時去看看如何?或者,本老回去領幾個送來給你瞧瞧?”
呃……
饒是有點心理準備的墨淚,也差點被口水嗆到,管老頭這閑事管得也太寬了吧,管了她的喜好,還管到她選駙馬這上麵來了?想給她送人?
“管長老,您是讓本宮去挑駙馬,還是讓本宮挑人以試藥劑?”甭管他管得有多寬,反正他有策,她也有策。
試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即許多人立即豎尖了耳朵。
“當然是挑駙馬,試藥劑找你小師……噫,等等”管三長老說得那叫個天經地義,正樂著呢,猛然往前傾身,老眼瞪得老大:“這藥劑試的是你小師兄的,還是你的?”
昔年紅蓮小公主天賦驚人,這麽多年過去,他們有時都隻記著其人,忘記了關心她的天賦有否存在。
猛然間,無數人都想起來,頓時一個激靈,酒也醒了一半。
“唉,十餘年來奇毒難除,師父師兄們絕不許本宮再碰任何藥劑,去年餘毒拔盡才重拾幼時功課,這麽多年不碰藥材,天分都荒廢不少,手生技不熟,成就難及小師兄,想來如若真用藥神殿俊傑試藥,必定會被反噬。”歎息,失落叢生。
數千人眼神突變。
“哈哈,果然是個好消息!今晚來的太對了。”管三長老大笑:“明珠染塵,本質不改,本老就說嘛,殤璃公子的掌珠又怎會是平庸之輩!小丫頭,你等著,本老先去找你小師兄回頭再來尋你!”
一聲長笑,人似白鶴掠起,光影一閃,身形已自殿中消失,於夜色中一劃,如流星消失在人的視線盡頭。
管三長老一走,鍾期也客套幾句,悠悠而去,回去複令;緊接著大總管也告辭,商行會一眾人包括賽大小姐都隨大總管一起出宮。
神殿大長老們也辭去,他們先回蓮宮偏殿,再招咐著隨從馬車離開;木神殿長老離開時,隨手將殿外的聖女帶走。
重要的客人都走了,各國使者也回住處。
其餘人要蓮皇幾人離開才會散;
蓮皇太孫在散場時,交待已派尊守護暗中守在途中,可不必擔憂路上不平靜,也令各家心神安穩,不用怕夜深遇意外。
待送蓮皇等出大殿,墨知帶著墨家人與眾人才開始散,白子智兄弟乘著沒人留意,逃也似的落跑。
各家各人相繼出宮,宮道上人與馬車牽成了線,馬蹄得的,車聲轆轆,聲響不絕。
入宮之時沒有約定,東來一家西來一家,出宮時,都擠在了同一時刻,馬車都拚成了一排連成了行,占滿宮道。
蓮皇、皇太孫等出了宴宮,並沒有回自己宮殿,而是一路同行,都沒有坐步輦,慢慢的走,蓮皇在中,墨棋在他右手邊,墨淚與花燼行在他左側,紅蓮宮使打著燈籠跟在後麵。
踏著平整的道路,繞過一座又一座宮殿,最後停在一座被禁軍重重守護著的巍峨宮門前。
門前的禁軍讓開道,紅蓮宮使走前,推開厚重的宮門。
宮內,沒有點明火燈,都是以明珠照明,被打理的很好,路麵幹淨,花草修剪的整整齊齊。
很安靜,禁軍都在門外,裏麵也沒有宮人,隻有蟲鳴聲。
望著空落落地方,花燼輕歎,十五年前蓮先太子血灑皇宮,這裏便成為禁地,也成為最令人心痛的地方,宮人們都不忍踏入半步。
宮使挑著燈籠走在前麵,墨淚與蓮皇幾人在後。
進入第二重門,待推開第三道宮門才是真正的進入宮殿,主殿金碧輝煌,華麗程度僅次於紅蓮宮中的幾座主殿。
殿門仍然緊閉,簷廊間綴著的明珠光芒柔和,在這個空氣都帶著熱氣的夜晚,四周卻透著幾分冷意。
兩位紅蓮宮使輕輕的推開閉合著的殿門。
更明亮的光華流泄了出來,裏麵點著的是油燈,燈,白鶴形,立在靠牆的地方,鶴口銜燈芯望天,叢叢簇簇的燈光灑遍大殿。
屋內是以玉石砌地,絲絲冰涼的氣息散開,化解了燈火散發著的熱量,室內不涼,也不熱。
偌大的殿,沒有其他擺設,九級台階之上,亦沒有主座,那兒帖著白紙,上麵鬥大的一個奠字,字之下擺著梯形式的桌,每一級梯上豎放著靈位牌。
梯形桌前放著一高兩矮三張桌,每張上麵擺著三隻香爐,桌幾前有火缽,再往前幾步處排著幾個草團莆,其兩側高亦成列的豎著兩排團莆,與橫放的組成一個像“冂”字一樣的形狀。
三張桌幾上的香爐裏還燃著一柱三支的香,香,燃了約一小半,還餘五寸左右,香煙嫋嫋飄忽,氣味在大殿內彌漫。
殿門打開,蓮皇的眼眶隻一刹時便已紅。
墨棋緊緊的抿著唇。
遙望著前方,墨淚心情無由的沉重,那裏麵擺著的正是“墨淚”的生身父母的靈位,這裏原來是先太子住的宮殿,也因是太子殞身之地,便將其改為放靈牌的祠堂。
梯形桌上的靈牌有近百塊,最頂上一層隻二塊並排放著,一塊上書著“顯考墨公諱殤璃老大人之神位”一塊書著“先慈鍾氏諱靈老儒人之靈位”,每塊的右側是生卒年,左側書著“孝男/女墨棋墨淚奉祀”。
下麵梯形階位上,被兩塊靈牌所對著的地方一路空著,在兩側才排放其他靈位牌,每一塊都書著名字,還有職務。
頂層之下的靈牌,皆是宮中侍衛,宮女和蓮國的尊守衛。
推開殿門的宮使們默默的低首,從兩側往前走。
輕輕的,輕輕的,吐出口氣,墨淚慢慢的邁出腳,蓮皇與墨棋、花燼也跟上,卻落在了她後麵一點點。
踏著冰涼的地板,緩緩走過大殿,到九級台階,墨淚的心酸得似打翻了幾百瓶老酸,酸意如潮,一陣一陣的翻湧,衝擊著心房,衝擊著眼。
登上台階,走到中間的團莆前,輕輕的跪下,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滾出眼眶,不為其他,也不是因為真正墨淚的記憶複蘇,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傷。
那種情感,不需記憶來喚醒,隻因,她也是個失去父母的孩子。
蓮皇坐到左側,默默拭眼角。
墨棋、花燼在墨淚身邊跪下,一個右一個左,將她夾在中間。
宮使們將燈放在牆上的鉤子上掛著,摘掉麵具,跪在三人身後。
花燼拉開桌幾下方的抽屜,取出香,紙,火折子,將香遞往中間:“丫頭,給你父母上柱香。”
先太子夫妻等了十五個周年,終於等到女兒回來上香,兩人若地下有知捧在手心的掌珠終於長大成人,還如此出色,也能含笑九泉。
為人兒女,為父母上香天經地義。
接過香,就著花燼甩燃的火折子,墨淚伏地,頂禮大拜。
墨棋也燃香一柱,伏地拜。
連拜三拜,將香插往香爐,燒紙紙。
紙煙的火焰,紅紅赤赤,燃燼之後,餘下白色的灰。
墨淚又取過香,往一邊移偏位置,祭祀有功人士,那些人,都在當年以身殉職,即有蓮國的尊守護,也有侍衛,禁軍,宮女。
其中有二人的牌位,她還有些記憶,正是墨家六少夫妻,也正是她親自交與兄長帶回安放在此,以成全兩人的忠心。
拜三拜,再燒紙錢。
再移到另一邊,祭祀為先太子夫妻殉葬者。
昔年先太子夫妻殞身,待戰後重整皇宮,處理後事,那些服侍太子,太子妃的宮女內侍,守靈柩七七十九日,在第二天將要下葬前夜全部自盡,追隨著主子而去。
為主戰死,是盡忠;以身殉葬,亦是忠,都當得起祀奠,蓮皇和皇太孫感念宮女內侍的忠心,也將其牌位與其他為墨氏盡忠而亡的眾人之位一起放在先太子夫妻身邊,享受香火。
燒過紙錢,又跪正。
宮使們聽皇太子的令,去右側坐著。
望了一會,墨淚才發覺,上麵還缺一人:“還有位皇祖母呢?”
先皇貴妃,亦是逝於那場浩劫,上麵卻沒有她的牌位。
“祖母的牌位在以前住的宮殿那兒,皇祖母牌位也是安在生前住的地方。明日之後,我們再去祭拜。”墨棋聲音低低的。
墨淚默默點頭,坐了好會兒,起身,去偏殿另換一身衣服,再次跪在靈牌前;墨棋、花燼也去另換一套衣服。
大殿內靜無雜音,有人心跳,每個人的靈識卻能鋪開,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聲音,也能聽到那些離宮而去的馬車的軲轆聲。
外麵,宮道上馬車絡繹不絕,數千之眾,上千輛馬車,足足花了近兩個時辰才全部離開,原本宮宴結束時時辰還早,約戍時正,待最後一輛馬車駛出皇城,已至子時初。
客盡,宮中又安靜。
護道的禁軍們撤走,輪值的禁軍也換班。
夜色下的宮殿,如臥龍沉睡。
時沙流逝,一刻又一刻都成為過去,子時盡,直至醜時中刻,滿城處處安靜,再無車馬之聲,連犬都不再鳴叫。
醜時尾,沉睡的蓮都城的許多陰暗的角落裏有人影出動,很快又隱去,約一刻鍾後,原本沉睡的蓮都,更加的安靜,安靜的連蟲子聲都聽不到一聲。
又過了約一柱香的時間,數處建築中飄出些人影,疾疾掠隱入夜空。
當那些人影入空遠去,蓮都城中又有人影出沒,不消片刻,偌大的蓮都更加的安靜。
沒有人聲,沒有雞鴨鳴叫,沒有蟲吟,夜,安靜的如此神秘。
皇宮內,燈光猶自亮著,輪值的禁軍,宮女,內侍們,卻或倚著牆,或坐著,或躺著,沉沉入眠,睡態安寧。
微微的一陣風過,一處宮殿上方多出一道人影,轉而,又一個,然而,一個又一個的從夜色中冒出來,竟有的五十來人。
一群人默默的作了個心領神會的頷首動作,一致飛起,朝著一個方向疾疾掠追,一道道身影,恰似群星亂舞,令人看不清痕跡。
飛越幾重宮殿,疾掠著的人往下飄落。
他們落下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影,前方的宮殿門開著,火焰的氣息若有若無,從門外望去,裏麵空蕩蕩的,一眼可見近頭。
那近頭,立著奠字和靈位牌,前麵與兩側坐著人,那些人,微合雙目,似在打坐,心跳的聲音與氣息綿長。
中間坐著的三人麵朝外,每個人都穿著雪白的衣裳,有一人戴著麵具,兩側的一側是戴著麵具的紅蓮宮使,另一個便是蓮國皇帝。
落在殿外的幾十人,頓時吃了一驚,裏麵的人全部是醒著的!
“各位竟然來給本宮爹娘上香,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隻要在晚宴上知會一聲,本宮自然會親自掃地以迎。”不容各人再思考其他更深層次的東西,空靈的聲音已響起。
那聲音輕輕的,帶著冷意,在死寂般地方令人莫名的感覺有些陰森。
與此同時,裏麵的人慢悠悠的睜眼,目光的望向外麵。
人,不是很多,那深的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
“越小藥師可在?”門外的眾人,慢慢的往前走。
走的很慢,然而,每當跨出一步便是十來丈,兩次抬腳,人已全部飄進大殿內,幾乎是聲音差不多同時到達。
墨棋花燼望望,滿懷憐惜的搖頭,小藥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惜沒人認識,認不出小藥師,注定是悲劇啊。
“小藥師不在。”花燼的接著:“但,小藥師的小師妹在。”
小藥師不在,有小藥師的小師妹在,同樣可以將雜雜們一網打盡。
五十之眾目光一瞥,不屑之意盡顯。
戴著麵具的紅蓮宮使回視一眼,滿眸恨意。
“土聖主,火聖主,木聖主,既然來了,何必要藏在人後。”不鹹不淡的聲音又響起:“還有,另一個白世子和毒尊也是。”
說話的人,麵無波瀾,無喜也悲。
這一下,眾人不禁愕然。
不止是不速之客,連花燼、墨棋、蓮皇和宮使們都驚詫不已。
“三位聖主都不惜自隱身價出席晚宴,這會子又何必裝高貴,或者,真要本宮親自去將你們一一拉出來。”見沒人出來,墨淚又燒了一把火。
在她麵前易容,也太看不起小藥師了,不用多研究,用鼻子一聞就知,想瞞他,除非是像花老頭當年不知從哪弄得的那種藥劑一樣的厲害。
靜默半息,有幾人緩緩的越眾而出。
不多不少,正好五人,都是麵容平淡無奇,其中三個,正是與木、火、土三殿大長老一起出席過晚宴的三位尊,另兩人,是扔在人群裏扒也扒不出來的麵相。
五人看著白衣白裙,盤膝而坐的絕色少女眼神深隧,那的深潭似的眼,像要將人吸進去。
“你,從何而知?”火聖主隨手摸出隻瓶子,往手心倒入些藥汁,抹在臉上。
除了其中一人,其餘四人亦往臉上抹藥,既然都被人認出來了,易容不易容都無所謂。
“本人擅長的便是易容之藥劑。”睜眼說瞎話那種事兒,從來不用打草稿就可以做到。
五人冷抽,滿心鬱悶,原來是遇上對手!
一息二息,十息功夫後,四人臉的慢慢變化,平凡之相緩緩回歸有棱有角,再之,全部回歸本色。
果然是三聖主與另一個白世子,火聖主曆來精瘦;木聖主是死板棺材臉;土神殿聖主算是比較溫和些;至於另一個白世子,自然與白世子一模一樣。
尊啊,藏得真深。
花燼望過去,多瞟了跟白世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一眼,連他都瞞過了,確實有幾把刷子。
另一個白世子?
唯一不知真相的蓮皇,頓時有些不快,怎會有兩個白世子,那當年跟淚寶寶兒訂親的究竟是誰?
他不高興了,非常不高興,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若這親真結成了,萬一分不出來,他的孫女被人占了便宜,豈不是太虧了?
“毒尊下,一會還請多多關照。”輕淡描寫的一目瞥過,墨淚笑得高深莫測,眸子裏浮出些戲謔:“你要不要我送你一份洗臉水?”。
長相普通的男人,終於抬起眸子:“不必,本尊就這副尊容。”
“也是,”點頭,她表示認同:“這大陸上識得毒尊真身的無數,誰也不會將現在的你,與你的真身兩者重合在一起,屈尊霧國有些埋沒了你,要不要投奔本宮?”
那話,直令其餘一頭霧水。
毒尊心頭一緊,他知道,紅蓮公主是真的識得自己是誰,可是,她才歸國不久,又是從何得知?
“各位如果是上香,便進,如果隻是來走走,便請出去,別汙先人之靈地。”墨棋瞅著一群人,眼底寒意越來越重。
“你還是那麽輕狂。”木聖主死板棺材臉板得更緊。
“那是,”笑嘻嘻的墨淚一下子搶過話頭:“我哥哥是年少輕狂,但輕狂總比輕敵好,尤其是像各位一樣活了幾百歲,卻要栽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手中,那可是死也無顏見曆代列祖列宗,列代神殿聖主。”
花燼隨意舉手,托起一隻小瓶子,輕輕一彈,藥末飛揚。
一點末子觸空,彩光乍現。
幾十來客,不約而同的狂閃,其時,數人身邊飄出片片粉末,各種各樣的氣味,就些亂衝。
呼-
花燼往前一躍,長身玉立,一手摘去麵具:“好久不見,各位。”
“燼公子?!”爆動的尊,愣是硬生生的刹住身形。
就在幾十人刹身的一瞬間,大殿內閃過一片晶光,傾刻間,若大的一個殿裏竟成彩色世界,一道道的色彩,成條的豎著,擠滿了每一寸地方。
它太快,快得令人隻覺眼前一花便已彌漫一室。
唰-
刹住的幾十人,往後縱退。
那一退,瞬間退出殿外。
當飄身而出時,他們發現,外麵亦在向七色世界轉變,就似風卷殘雲,一大片一大片的地方在一個彩芒忽閃間便成七種顏色,並無止境的像四麵八方擴散。
彩光明豔,直達數百丈。
那光亮衝空,整個蓮都內,隻要頭頂沒有遮掩,抬頭便可一目了然。
“他們還是選擇重蹈覆轍,可憐可憐……。”蓮都城內,暗中有人仰望天空,歎息。
十五年前都沒成功,又何況如今?
幾大神殿注定要步上金神殿後塵,從此一跌不振,至少得需要數百年時光再能恢複元氣,那還得在那少年許可的情況下,如若他不許,或許從此消失也極有可能。
歎息聲盡,人又不見。
而彩虹光下的地方,眾人狂走,花燼一掠,跟著飄出,聲音冷冷的:“跑也沒用,跑得出這裏跑不出皇宮,跑得出皇宮跑不出蓮城,跑得出蓮城,城外十裏之遠還有另一批毒在等著你們,歡迎嚐試。”
墨淚也悠悠跟上,墨棋與蓮皇和宮使們守在殿內,也是守著牌位,防意外發生。
原本已掠至第二道宮門之上方的幾十人,刹時又倒回,也在那一刻,空中爆起無數道道光束,那光束如此之多,顏色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
“趕緊出招,本公子可抵擋不住。”花燼一個蹦跳,跳到才飛出大殿的女子身後,大言不慚的讓救命。
“誰剛才還霸氣橫生來著?”朝後甩個白眼,墨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一隻瓶子往空中狂灑藥粉。
哼哼,五十二尊同時攻擊,哪怕是水流都會被拍散,何況他這麽個血肉之軀。
當了逃兵的花燼,滿心的不在意,閑閑的望天,他才不會說如果算上小黑,那五十二個其實真的不算什麽,不過,他可不想費心費力,有藥劑可用,當偷懶就得偷懶。
就在他忙裏偷閑的逃避責任時,隨著那一片新增的粉末撤開,原本成豎狀的七色猛然散開,轉而又忽然重聚,頓時由豎就成了橫列,一道道的彩色重疊起來,紅綠橙黃藍靚七色成一束,再往上又重複。
殿內的蓮皇等人,看著外麵的色彩,又驚又喜。
“真彩虹?”爆閃的束束光芒中,驚駭聲起。
七色彩虹,成彩虹狀的色彩。
“再加一種,試試效果。”嘻嘻一笑,墨淚又丟出一把粉粉。
第二把藥末飄起,重疊的七色中閃出無數跳躍的藍色星芒狀光點,那點點光芒,像無數星星在眨眼,又似滿天星星墜地變成一陣星雨。
潮水的氣息,襲卷長空。
那氣息無視爆亂的光束,橫衝直撞,當那氣息撲來,幾十尊受不了的打個冷顫,並在瞬間發覺全身血液的流度狂減,好似冰住了般,竟慢慢凝結。
一陣才越過第三道宮門,到達宮殿所對著的空場之上方的幾十人,竟有些寸步難行。
“這是什麽?”這個,好像是不死魚湖邊的氣息。
“由凝息草弄出來的東西,好像效果差了點點,沒立即將人冰住,嗯,缺點什麽呢?能讓血液冰結,卻不會讓經絡爆裂,能讓血液凍結,卻不會真正的壞死,這個問題有點棘手,好像沒有哪種藥材有這種神奇的功效,難道又要人家用千上萬的藥材來組合?唉唉,不好不好,會累死的,要不得要不得……”
她搖頭晃腦,苦苦思索,花燼悄悄的伸手,按住額心,這丫頭,沒救了!正想提醒辦正事兒,忽的望向遠處。
遠方,幾道人影朝著虹光處疾疾狂衝而來,每個人都戴著麵具,白衣飛動,如晴空水麵上亂晃的光。
那人影,劃空有聲,帶起呼呼風響。
感覺血液在凝固的幾十尊,也察覺到了,幾乎懷著欣喜轉眸,當回首時,不禁微怔,不認識,不是自己人!
“噫,你們怎麽還不倒?”正糾結著的人,猛的瞪眼;“我說,你們還杵在那幹麽?還不快給我落地?”
噫?
吼了一句,墨淚瞟到第二批不速之客,頓時就沒聲音了。
“呼呼-”那幾十人,還真的十分聽話,一個個的往下掉,那些光束,飄忽散開,空氣被震得蕩出無數個旋渦。
砰-有三四個最先落地。
就在第一批人著地,狂奔著的幾道白色人影也趕到了第三道宮牆之上,呼的定空,共四人,一色素白的衣裳,全是男子衣裝,戴著純白的麵具,長發束頂,白色的緞帶與發絲一起飛揚著。
呃……
望望四人,墨淚眸子閃閃,默默的收起瓶子。
“唔……”
刹身的四人,其中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麵具掩去了各人的臉,但,圓瞪的眸子裏明明白白的流露著震驚。
空中的四人望著立身不動的一男女不眨眼兒,殿外,蓮皇與墨棋亦望著外麵四人。
砰-
被寒息最後一人摔地。
立空的四人,微微一凜,終於轉了轉眸子,看向另一個地方,那兒,彩虹之光內,藍星閃亮,星光之下,橫七豎八的躺了堆人,他壓著他,他又將腿擱在別人身上,那場景,豈是一個零亂了得。
空氣中的氣旋渦也終於變輕,旋轉幾下,風散無痕。
四白衣人,又望向一身白衣,披著長發的少女。
“哥哥-”衝著裏麵喊了一聲,墨淚抬腳走向倒地的一群人。
“果然用藥劑是最省事的。”感歎著的花燼,也盡職的跟著。
聽到呼喚,墨棋立即飛身而起。
紅一蓮一忙不迭的跟著,搶身而上,推著輪椅。
隻隨意抬腳即到的墨淚,一腳將一人踢得翻轉,被踹了一腳的土聖主瞪眼,臉色僵僵的,跟僵屍沒二樣,身體也是僵的,眼睛還能活動。
才將他踹翻個兒,又一腳,從人堆中踢出一個,再抬腳,將邊上一個踹飛,兩個人飛起身,砰砰兩聲,摔在土聖主身邊。
三大聖主湊到了一堆兒。
墨棋也趕至,眼眶隱隱泛紅。
“三位聖主,說了輕狂沒事,輕敵可是大忌,都提醒過你們我也是藥劑師,你們卻隻忌憚我小師兄,沒將我放在眼裏,還巴巴的趕來,如果你們真向我爹娘懺悔十五年前犯下的過錯,我說不得會從輕處罰,可惜,你們又沒有,唉,你們可知我小師兄為何不在這裏麽?你們可以派出一半人馬離開神殿來蓮國,以為我小師兄就不會去你們那兒走走?”
說話的當兒,又一腳,將另二人給踹到一邊。
四白衣盯著三大聖主,眼神陰森。
三大聖主眼珠爆睜,幾乎要凸出眼眶。
驚駭。
三人心裏除了驚駭還是驚駭,十五年的事,他們自認做得隱秘,那也是一個永遠的秘密,可是,現在卻如此輕易的被事主的女兒說了出來。
更驚駭的是最一句。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終於明白小藥師為何為在蓮都,原來人家早已先一步有了行動,原來會算計的不止是他們,蓮國同樣的會算計。
“我……願……”土神殿幾乎魂飛魄散,小藥師可隨意進入土神殿擊死十長老,自然也能隨意擊殺其他人,再加有七色彩虹,蕩平神殿輕而易舉。
願改,願懺悔,隻要給他一個機會,他發誓,此生此世,絕不敢再犯同樣的糊塗。
“十五年前你們逃了,沒人知你們是誰,十五年後,你們以為還有那麽好的運氣麽?”沉沉一笑,風華絕代:“害了我的親人,還想活得安穩,做夢!不管是誰,敢觸我逆鱗,哪怕上天入地,我也要追殺到底,不死不休!哪怕是幾大神殿,也照樣要以牙還牙。”
墨淚,不管曾經還是現在,都不是善茬。
土木火三聖主,恨不得立即暈死。
花燼伸手揉揉一顆小腦袋。
“我不是小狗。”直接跳開,墨淚伸手理順發絲,狠剜他一眼,後者眨眼,雙手環胸,一副你奈我何的得瑟小模樣。
甩頭,不理,墨淚望望一堆人:“哥哥,仇,要親手報,我一向喜歡自己報仇雪恨,這次,因為你和我都是爹娘的孩子,所以我分你一半,我做了前麵一半,後一半分給你,除了將姓白的和毒尊兩人留著,其他的你喜歡怎麽著就怎麽著。”
“好!”墨棋點頭:“十五年一月零一天前,太子父親和母妃,祖母,宮人的血染紅了這裏,今晚以人血清洗這裏,以此為祭!”
“站遠些,別弄髒衣服。”花燼伸手撈,撈起人,閃閃得遠遠的。
紅一蓮一各飛一腳,將被點名留下的兩人踹飛:“將這兩人押走,等候公主發落。”
殿內的宮使,立即飛出兩人,趕至殿外,正好一人接住一個,騰空而去。
被帶得遠處,墨淚又尋出幾隻小藥瓶,連撒數把藥末。
藥末散開,炫麗的顏色一片一片的變淡變無。
等人退開,墨棋取過一塊帕子,仔細的擦一遍手,再取出一把長劍,冰白色的劍身,散發著寒意。
蓮皇與其他宮使也相繼跑出,站在大殿門口。
墨棋取帕子,拭劍身,輪椅一點一點的離地,當拭好劍,人離地一尺有餘,他揮手,劍身倒轉,帶著一抹冷光。
冷光一閃,最近的土聖主被攔腰斬分成兩段,那一劍的落點,與當年先太子所受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地方。
寒息草所製之毒冰凝住血液,他雖一分為二,卻沒有大量的血湧出,僅隻能聞到血腥味。
劍起,劍又落。
木聖主步上土聖主後塵,再次是火聖主。
三大聖主結伴而來,又結伴而去,黃泉路上也有了伴兒,不會寂寞。
三劍三人,墨棋連眼皮都動,就如斬草一樣的輕鬆,隨之輪椅移動,每當冷光閃過,必有一人接受死亡裁判。
五十人,五十劍,當走完一圈,四周的彩光也全部褪盡。
茫茫夜色下,一地死人,地麵上始有血液流淌。
皇太孫將手中長劍一拋,那劍“嚓”的沒身入地二寸有餘,劍身血跡斑斑,他頭也不回,輕輕落於花燼所立身處。
空中的四人,喟然一歎,驀然轉身。
“姥姥!”一聲急喚,疾衝虛空。
背過身的四人,一個踉蹌,兀的又轉回身,四雙眸子在夜色水色流轉。
“親家?”蓮皇失口驚呼。
宮使們齊唰唰的躬身行禮:“老太君吉祥!”
老太君滿是酸楚的目光,凝望著微微仰頭而望的少女,心頭百感交集,等了十九年,終於等到了這一聲“姥姥”。
鍾論道鍾問道望著那俏立的人,愧意滿心。
蓮皇想上前,卻又生怕將人氣走。
“我娘沒了,是不是姥姥和舅舅們也都不要我了?”仰起的臉,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美人流淚,花也同哭。
又何況那美人還是自己日思夜想想了十九年的小外孫?老太君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雙腳不聽使喚的往前跨出。
鍾論道鍾問道兩大男人,亦聞之眼眶發紅,跟著母親往前跑。
鍾期跟在後麵。
這丫頭,還真行!
看著一向脾氣死倔的鍾老太君竟然拋下所有堅持,花燼不由叫好,這親情,果然是強大的藥劑,可以醫好心傷,小丫頭的眼淚,價逾萬金!
老太君四人踉蹌著落在地麵上。
望著隻有不到一丈遠的四人,墨淚往前跑,鍾家已跨出一步,餘下的便由她來完成,那也是天經地義的。
看著跑動的一抹身影,老太君立即將麵上的白色麵具甩掉,下一刻,帶著蓮花香味的小身子已似乳燕歸巢般撲至。
“姥姥!”撒嬌似的語氣,足以令所有鋼鐵都化為繞指柔。
才摘去麵具的鍾論道兩兄弟,眼眶又紅了一分。
老太君張開雙臂,一把將嬌嫩的小身子摟在懷裏,眼淚掉的更凶:“我的心肝寶貝兒,姥姥總算見到你了,真是個好孩子……”
貼著溫熱的胸膛,墨淚聽到老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種暖意湧進心窩,整個顆心都要軟化了,骨肉血脈之情,永遠無需任何證明,血與血的相連,割不斷。
抬起小腦袋,朝一邊眨眨眼:“大舅舅!”望向另一邊:“二舅舅!”
鍾論道與兄弟兩人半晌沒回過神來。
“我呢我呢?”被冷落的少年不甘心,趕緊送上自己的俊臉。
“表哥。大舅舅家的表哥。”吐吐舌頭,忙縮脖子,這個表哥,在鍾家排行多少,她不知道。
“表妹,表哥會疼你的。”被人認出,鍾期喜孜孜的拍胸。
“你怎分得清?”老太君樂了,都忘記掉眼淚。
鍾論道兩兄弟也點頭,承認自己好奇。
“我見過啊,那天跟在小師兄背後,我看到姥姥和舅舅,你們沒看到我。”弱弱的瞅瞅,縮脖子,死死粘著人不放。
大樹底下好乘涼,抱住外婆準沒錯。
“你怎麽不出聲?不想認舅舅是不是?”鍾問道滿心的不滿,他們怎麽不知道,若知道的話,哪用得著多糾結一個月?
“姥姥凶哥哥,舅舅也不認哥哥,哥哥也是娘親的孩子,欺負哥哥就是欺負我,人家才不要出去見姥姥舅舅們呢。”委屈的撇嘴,一副誰敢再凶,我立馬哭給誰的架式。
鍾論道鍾問道瞧到那泫泫欲泣的表情,再大的不滿也不了了之。
“你這孩子,還敢跟姥姥嘔氣,膽兒肥了。姥姥幾時說過不要你哥哥?不過是氣他沒能護住你,讓你在外不知所蹤,還騙我說是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老太君都不知該說什麽,含淚帶笑的往畫著朱砂的地方戳了幾下。
戳吧戳吧,最好戳點血出來,看誰更疼。
一點也沒覺著痛的墨淚,哼哼著承認,反正她才怕,若戳出點血來,她肉疼,他們就該心疼了。
“外祖母,墨棋知錯。”墨棋恭敬的低頭認錯。
“嗯,以後好生護著你妹妹。”老太君點點頭,算是放下往事不計,再瞅瞅蓮皇,輕輕推開懷中的小外孫:“以後想姥姥就去北境。”
最後一個境字出口,人也越空而去。
“孩子,舅舅們在北境等你。”鍾論道鍾問道也不敢再遲留,飛快的摸摸自家外熏兒的頭,火速去追趕老母親。
鍾期跑路時眨了眨眼睛。
墨淚忙忙飛上天空,待追趕至第一道宮牆外,四位尊已化為一點小小的白光點,她隻好黯然回頭,才至第二道宮牆,便被花燼墨棋攔截住,送回紅蓮宮。
死去的不速之客自有紅蓮宮使處理,七色彩虹不出半刻時間便消散,待天亮時,蓮都又如往常一樣,早起的早起,該幹啥的幹啥,誰也不知昨夜皇宮發生了血案,皇宮內的禁軍宮侍們亦一點不知,唯有醒來裏十分懊惱自己為何竟睡死了過去。
被留了小命的白子贏和毒尊倒時嘴硬,在宮使麵前也不改傲氣,什麽也不肯說,墨淚更絕,用藥,廢了兩人的脈氣,讓兩隻從尊變軟腳蝦,然後關禁閉。
他們想拖,她還怕沒時間跟他們耗麽?
第二天,各國使者辭行,蓮皇太子親自去見了見,結果使者們帶著臉色的匆匆離去。
也在當天,紅蓮宮使去了墨氏家族,自此,墨家家主再沒進宮。
從第二天起,許多少年畫像源源不斷的送至朝臣手中,又飛進皇宮,蓮皇沒事就挑挑揀揀的挑出一些拿去跟朝臣談論。
至第四天,蓮國東邊界線的霧國退軍。
第五天,白世子遞帖求見紅蓮公主,直接被謝絕,可他並不死心,以後每天必風雨無阻的遞一次帖。
墨淚在秘密的水神殿長老會晤一次後又躲在宮中,帶著風寶寶過自己的小日子。
半過個月後,一封書信幾經周轉,轉到了她手中,展讀之後,她喟然輕歎幾聲,獨自關了自己一天。
七月初,鍾家放了禁關著的尤氏長老,等馴獸館見其人將其送回,卻已終生癡傻。
七月末,土,木、火三大神殿傳出消息,聖主閉關。
轉眼八月末,時常神出鬼沒的花燼又一次出現在墨淚的藥房,她則正在推算演練藥方,他坐在一邊,神思渺渺,許久都不曾說話。
“有事?”實在坐不住的墨淚,終於丟下工作,他在一邊,讓人無法全心投入。
“問你個事,有沒有一種藥,讓人服下後即刻變回嬰兒,然後再從嬰兒開始成長,生命跡像也無嬰兒無異?”花燼拉回飄遠的思緒。
那是什麽東東?
我擦,若真有那種東西,豈不是活不耐活了就可以當嬰兒從新來過?
“以我目前所知,基本沒可能,”墨淚先是激昂,再之便是安定如初:“讓人變得跟嬰兒一樣大小還有可能,用藥劑讓人縮骨,這倒也在常理之內,但若改變生命跡像等同逆天,超越了我所知的範圍。”
還是一樣的回答啊。
的,花燼苦笑,哪怕記憶沒了,相同的問題,卻仍是相似的回答,雖說說辭略略有點不同,終究是他太奢求了。
他沒再問,又如來時般溜掉。
怪人。
墨淚搖搖頭。
第七天,墨棋將一封信交給了她,說了一句“他回他該去的地方去了”。
墨淚滿心不解,看信,信上繆繆幾字,這一次,她再次沉默良久,花燼回到另一片大陸去了,那裏有他的親人。
六月中,風行四人亦留信一封,遠赴另一片大陸,去尋找家族的源頭,順帶探查水聖童的消息。
這一別,不知何年再見。
一個獨立良久,收信後關上門窗,對著空氣喊了一句:“鎖心!”
隨著那一句,她脖子內躥出一抹白光,光芒飄忽著放大,變成一個人形模樣的影子,一道帶著驚喜的聲音也隨之而至:“小淚啊,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看清白色的一團影子,墨淚冷抽,這玩意究竟是什麽?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似魂一樣存在的影子是什麽。
“才想起不久,就知道‘鎖心’,還不知你是人還是物,現在才知道你是這樣的,”抹把汗,瞪眼:“鎖心,我問你,我的記憶是不是你封的?”
什麽叫現在才知你是這樣的?
他一直是這樣子的啊,這小不點真將他給忘記得一幹二淨了。
“別冤枉我,”鎖心一陣亂跳:“當初你求我幫封存記憶,我沒答應,是你自己強行催眠,我連阻止都來不及,你自己成功封住了記憶,也差點丟掉小命。別找我給解印,記憶是你封的,隻有你自己能解。”
小不點就是天妒人怨的貨,幾歲時就敢對自己催眠,雖說結果有點意外,卻也成功的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嗷,這是什麽破理論?
她自己解,還不知要何年何月呢。
鬱悶啊,很鬱悶:“你知道我從哪來的是不是?”
“當然知道,我親自接你來的這裏。”鎖心得意的跳動,整個人影跟著忽左忽右,幾乎不成人樣。
“送我回去,那裏有我放不下的人。”如果能回去一趟,生死無怨。
“你你你又要回去?”一個激動,人影散化成,轉而又凝聚成人樣:“上次你自己催眠,自己跑回去,若不是我拚老命護著,你早魂飛魄散,現在還想回去?你以為你有幾條命?照這麽折騰,十條命都不夠用。”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雖然不記得當時自己所幹的事,墨淚卻是欣喜異常,原來,真有時空可以任人穿棱來往。
“你還想還有下例?”鎖心跳腳,不答應,沒準小不點兒自己又整得自己跑回去,那時想救都救不了,答應,唉唉,又是件苦差活。
墨淚瞪著眼,不說話。
“好好,我認輸,”被盯著,鎖心怕了,毫無條件的投降:“大陸不同,時光流速不一樣,三百年為限,這邊則是三個月,時限一到,你得回這裏。”
“鎖心,你真是個帖心的小棉襖!”樂得眉開眼笑的墨淚,一蹦跳起,將飄忽的一團抓住,抱了抱。
被擠成一縷的鎖心,嗖的逃跑,往自己住的地方鑽:“安排好叫我。”
“行!”樂得心都快飛起來的墨淚,狂笑一陣,笑夠了,收拾東西。
第三天,安排好一切,她走進了臥室,安安靜靜的躺著。
被喚出的鎖心,也十分正經:“準備好了?”
“嗯!”墨淚微笑著合上眼。
卿卿,爺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