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孤在此,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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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玄回到家中,就坐在門檻上發呆。
    “郎君回來後就有些不對勁。”曹穎皺眉,“關鍵郎君不說。”
    “說了有用?你能幫他?”怡娘沒好氣的道,“等著。”
    她突然抬頭,舉起了身邊曹穎的手。
    隼鳥閃電般的落在曹穎的手臂上,銳利的爪子抓的他慘哼一聲。他咬牙道:“罷了,君子不與女人一般見識!”
    怡娘把信取出來,低頭查看。
    “說了什麽?”曹穎也想偷窺。
    怡娘拿著紙,緩緩走了過去。
    “郎君。”
    楊玄抬頭,“今日我去送晏公,許多人都去了,長安城中的百姓提及他無不感激零涕。可我有些迷惑,這等好人,好官,他為何就不得好死?”
    怡娘低下頭,“郎君,這個世道好人……難做。”
    “是啊!”楊玄今日被那個場麵給震撼住了,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覺得不舒服,“我覺著自己被捆住了,無法動彈。”
    曹穎上前,他有些為眼前的少年感到可憐……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性子估摸著還帶著些純真,就要背負著重任,普通人早就被壓垮了。
    “郎君,那些束縛……”
    他在斟詞酌句。
    楊玄點頭,“我知曉,那些束縛來自於我對這個世間的認知,這些認知又會反過來束縛我。”
    “我想掙脫這些無形的繩索,可卻不知如何去做……”
    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了茫然。
    但旋即他就收起了軟弱。在山中那些年,但凡他軟弱些,早就死於猛獸的爪牙下,變為東宇山中的糞土。
    “郎君,楊略送來書信,有陛下的話。”怡娘遞上紙條。
    楊玄看著眼前二人,“念吧。”
    都被看過了,遮遮掩掩的徒惹人笑。
    曹穎有些急不可耐。
    怡娘拿著紙條,輕聲念道:“我兒……”
    楊玄眯著眼,第一次感受著那位父親對自己的態度。
    會是鼓勵我造反嗎?還是安撫我去做一個普通人?
    “我兒,這世間凶險,寧可奸猾狠辣,不可良善。”
    楊玄坐在那裏,良久,輕輕擺手。
    曹穎二人退下。
    午飯楊玄沒吃,他就坐在門檻上,靜靜的看著地麵。
    直至晚飯,怡娘擔心,於是再度來勸說。
    “郎君,許多事要看開些。”
    楊玄隻是輕輕擺手。
    日落月升,星辰掛滿了蒼穹。
    那個身影一直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曹穎和怡娘也一直站在樹下。
    前院,老賊睡的很香。
    咯咯咯!
    雄雞高唱,讓樹下的二人身體一震。
    “回去歇息吧。”
    楊玄就負手站在前方。
    “郎君。”怡娘擔心的要死,“不行就不造反了,不,不討逆了,奴陪著郎君去元州,給郎君娶個娘子,生一堆孩子,奴給郎君帶孩子,啊!”
    楊玄看著她,雙眸從未有過的光亮。他伸手一拉,就把怡娘拉在懷裏,在她的耳畔低聲道:“謝謝。”
    怡娘身體僵硬,隨即摟住楊玄的腰背,哽咽道:“奴就怕郎君心中難受。”
    “君子不可隨意摟抱女子……”曹穎嘟囔著,伸手拭去淚水。
    楊玄鬆開手,微笑道:“我隻是解開了捆住自己的繩索。”
    他十歲進山狩獵求活,那五年的經曆比普通人的五十年都驚心動魄。山中各種猛獸,家中的各種冷眼和苛待,他若是個純良的人,早就死的連渣子都不剩了。
    “你那是渴望親情導致的各種軟弱和妥協。”
    耳畔傳來了朱雀的聲音。
    楊玄深吸一口氣,“活過來了,真好!”
    在昨夜之前,他一直還是小河村的那個少年。在目睹了晏城的結局後,他有些醒悟了。而那位父親的遺言更是讓他如醍醐灌頂般的清醒了過來。往日種種曆曆在目,隨即被拋開。
    一種重生的幸福,讓他忍不住貪婪的呼吸著空氣。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卻又覺得如此的新鮮。
    “恭喜。”朱雀說道。
    吃早飯時,曹穎說道:“郎君,元州拉麵那邊是否請個人去盯著?”
    “不必。”楊玄搖頭。
    曹穎覺得楊玄好似多了些什麽,少了些什麽,卻說不清,道不明,“就怕那兩個女子私下吞錢。”
    楊玄放下筷子,“我能弄出一個元州拉麵,便能弄出十個百個,誰在這等時候走了,不送。”
    耳邊傳來了朱雀的聲音,“腸子悔青。”
    楊玄去了房間,怡娘沒心思吃飯,蹙眉道:“那好歹也是錢,郎君怎地變得大手大腳的……”
    “君子不言利。”曹穎吃了一塊羊肉,眯眼愜意的說道。
    怡娘冷笑,“智囊,出個主意。”
    曹穎伸手捋捋胡須,矜持的……
    “你的午飯沒了。”怡娘從不慣誰的毛病,當然,郎君除外。
    曹穎麵色一變,幹笑道:“其實倒也簡單,你常說郎君沒有女人伺候,那四娘子長得也算是可人,若是郎君把她收了……嗬嗬嗬!”
    人財兩得啊!
    他正得意,見怡娘木然,就問道:“可是不解?”
    怡娘抬眸,“為了錢,你就敢讓郎君收一個女商人,節操呢?”
    “節操?”曹穎幹咳一聲,“君子也當知曉變通。”
    晚些,二人出現在了元州拉麵的外麵。
    “如何?屁股大,臉幹淨,眼睛有神,就是胸大了些,看著累得慌。”曹穎一臉專家模樣的說道。
    韓瑩的身影在店裏若隱若現。
    怡娘用為帝王挑選女人的眼光掃過去,淡淡的道:“就怕壓壞郎君,悶壞了也不好。”
    ……
    “太子要來。”
    安紫雨惱火的道:“當初冊封太子時,國子監隻是送禮,並未遣人去道賀,從此在東宮的口中國子監便是一個爛泥塘,處處針對。今日他來作甚?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說了不結黨,自然不會遣人去道賀。”寧雅韻輕輕撫琴,雲淡風輕的道:“他來,不來,國子監都在此地。”
    寧雅韻目露凶光,火折子在手,“若是讓他安插人手進來,我便燒了你的古琴。”
    寧雅韻歎息,這時鍾會進來。
    “哎!”他一進來就歎息。
    “說話!”安紫雨最見不得這等唉聲歎氣的男人。
    鍾會下意識的閃避了一下,結果沒有戒尺飛來。他撫須說道:“那包冬家中最近有些艱難,老父病了,要些珍貴的藥材,家中靡費不少……”
    “想來他這是為了父親掙錢治病,我還斥責他利欲熏心。”安紫雨一怔,旋即哽咽,“好可憐的人,嗚嗚嗚……”
    外麵,兩個小吏一臉緊張的陪著太子等人走來。
    李敬一身便服,微笑看著周圍的人。
    這是大唐太子時隔多年之後再度走進國子監。
    身邊的內侍和侍從們都板著臉……太子親和是姿態,他們冷淡也是姿態。
    一熱一冷之間,太子和那些人之間便生出了一道鴻溝,看不見,卻無法逾越。
    “嗚嗚嗚!”
    值房裏的哭聲傳來,一個內侍板著臉,“殿下來此,誰這般晦氣?看看!”
    一個侍衛大步上前,猛地推開房門。
    “滾!”有女子嗬斥。
    戒尺一閃。
    呯!
    侍衛倒在地上,翻個白眼,嗝兒一聲就暈了過去。額頭上迅速腫脹。
    李敬的微笑有些淡了,身邊的東宮屬官,大儒胡彥偉輕聲道:“這是下馬威,殿下。”
    “孤知曉。”李敬依舊微笑。
    “祭酒,殿下來了。”
    有人喊道。
    寧雅韻三人出迎,看著倒在地上的侍衛,寧雅韻心中歎息,安紫雨卻說道:“此人並未敲門。”
    有人把侍衛拖下去,寧雅韻請太子進去奉茶。
    茶水送上,內侍拿出一個小杯子,倒了些茶水,隨即喝了。
    李敬微笑道:“孤許久未曾來國子監,這些年國子監教讀如何?”
    這是考察來了。
    寧雅韻習慣性想撫琴,可身前現在是案幾,於是便摸了一把水杯,覺得麻麻賴賴的,“這些年國子監一直勤勉……”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玄學獨立,你太子總不可能考察學業吧?
    李敬頷首讚道:“不錯。”
    胡彥偉也含笑點頭,“詩雲,歌以詠誌。今日國子監群賢畢至,老夫有了一首詩,拋磚引玉,獻醜了。”
    安紫雨眸子一縮……國子監一群棒槌迷醉於清談和修煉,誰沒事兒去琢磨作詩?
    胡彥偉略一思忖,吟誦道:“人心如良苗,得養乃滋長;苗以泉水灌,心以理義養。一日不讀書,胸臆無佳想。一月不讀書,耳目失精爽。”
    這詩和國子監的氛圍完美契合。
    胡彥偉笑道:“獻醜獻醜。”
    安紫雨看了寧雅韻一眼,心想太子果然是來砸場子的。
    寧雅韻心中暗自叫苦的同時,想到的是皇帝對左相不滿的事兒。國子監是左相的盟友,皇帝對付國子監,便是對付左相。而太子此來刁難,這是想為皇帝分憂嗎?
    他看看鍾會。
    鍾會嘴唇蠕動,臉上的為難表情讓人聯想到了便秘。
    回頭苦修!
    安紫雨看向太子,想出言緩和氣氛。可太子微笑看著他們,平和的眼神中,竟然帶著不可違背的威嚴。
    孤在此!
    詩來!
    安紫雨心中一凜,知曉今日太子是要打國子監的臉,向皇帝獻媚。
    此人能把自己的王妃獻給皇帝,什麽事幹不出來?
    李敬微笑著,“如何?”
    胡彥偉拱手,“還請賜教。”
    室內的氣氛緊張到了鴉雀無聲的地步。
    “我有了。”門外有人說道。
    內侍回身喝道:“殿下在此,住口!”
    門外那人被侍衛擋著,自顧自的念誦。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胡彥偉微笑,“尋常。”可他的腳不自在的動了一下。
    這兩句詩比他的更為自然,更為勵誌,已經超過了許多。當然,兩句算不得什麽……作詩啊!最後兩句才是重點。
    門外那人繼續吟誦,“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這兩句總結堪稱是絕妙,勸學勵誌,比之胡彥偉的詩高明不知多少。
    胡彥偉手一抖,水杯掉落在案幾上,隨即翻滾落下,茶水弄了半身。
    安紫雨狂喜,問道:“誰在外麵?”
    “是楊玄!”
    ……
    ps:第一首詩出自於:清代詩人蕭掄謂《讀書有所見作》
    第二首詩出自於:唐,顏真卿《勸學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