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6章 江山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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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討逆!
    竇重想殺人。
    “那批兵器運到半途,竟然掉頭了。”
    聽到這個消息,竇重的第一反應是“誰幹的?”
    他要殺人!
    哪怕是兵部侍郎,隻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就敢提著刀子上門去。
    從率軍北上以來,他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長安大軍囤於邢州不動窩,北疆軍攻打北遼他們依舊不動窩,仿佛就是來看戲的。
    天下人嘲笑他們,說是看門狗出了長安依舊是看門狗,隻是把大門往北麵推進了些。
    還有人嘲笑他是狗頭子,隻知曉衝著外麵嚎叫,卻不敢撕咬。
    上次伏擊一敗,外界的輿論就越發的高漲了……竇重就是個廢物,竇重就是靠著舔皇帝的腚溝子上的位,竇重……
    他沒有唾麵自幹的胸襟,唯有把這些屈辱壓下去。
    可他總覺得長安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
    幸而皇帝再度把大軍交給他,甚至是把整個關中和長安的安危交給他。
    他有信心把石逆擋在夾穀關下,令他不得寸進。
    但現在竟然有人攔截他的兵器,這一下,把竇重壓製的怒火盡數給激發了出來。
    草泥馬!
    欺人太甚啊!
    來稟告的將領說道“是梁靖的人。”
    竇重一怔,“老夫還未尋他的麻煩,他竟敢……”
    幕僚放低聲音,“大將軍,那日城頭議論紛紛,有人建言可殺了梁靖,令叛軍再無大義,隻能退兵……怕是,不少人聽到了。”
    這是報複來了?
    所以說,隔牆有耳,別在背後說人壞話。
    但竇重卻覺得自己沒錯兒。
    大家就是討論一下這個問題,誰會認真去建言殺你梁靖?
    這等掃自家威風的事兒,換誰都不會做。
    可梁靖的壓力也不小啊!
    石忠唐以清君側的名頭起兵,而且清君側,哪個側?就是他老梁家的兩兄妹。
    若是叛軍被毒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也就罷了,偏生叛軍的攻勢犀利的一批,節節取勝。
    老梁家,坐蠟了。
    走在街上,梁靖仿佛能感受到有人在戳自己的脊梁骨。站在朝堂上,梁靖仿佛聽到無數人在謀劃用自己兄妹的腦袋去討好叛軍……
    那種恐懼令他夜難安枕,食不下咽。
    這日子,真特麽的沒法過了。
    而竇重的一時不檢點,成功的把他這種恐懼激發了出來。
    然後,反手就把那批兵器給攔截了。
    竇重黑著臉,“奪回來。”
    他這個看門狗,是時候讓長安那些蠢貨清醒一番了。
    十多萬大軍中,不少將領和肉食者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伏擊李玄失敗後,那些人看竇重的目光都不對勁了。
    都覺得他要倒黴。
    可架不住皇帝依舊重用他啊!
    皇帝重用他,但下麵的人卻有些看不起他。
    這種倒掛的局勢令竇重有些不安。
    他必須要做出反應。
    梁靖令人攔截了那批兵器,便是送上門的機會。
    “奪回來!”
    幕僚勸道“大將軍,不好動手啊!”
    竇重冷笑道“多少人都在盯著老夫看,在這等時候,若是老夫隱忍,軍中兄弟會如何看老夫?無能!”
    失敗後的無能最令人倍感屈辱。
    他起身道“走,去看看軍中的傷患。”
    ……
    龐大的車隊在快抵達夾穀關時回轉了。
    除去帶隊的將領肖紅之外,無人知曉原因。
    可這樣很麻煩啊!
    原先大夥兒都以為會空車回轉,現在卻依舊是滿載。
    車夫們在滴咕不滿,卻看著那些黑著臉的軍士,硬是不敢提高半點嗓門。
    長安都在說長安諸衛是看門狗,毛用沒有。
    看門狗好歹跟著竇重去戍守夾穀關,而這些押送兵器的將士,就是狗中奇葩,廢物狗。
    自從石忠唐謀逆,一路勢如破竹席卷南方後,長安對武人的輿論就在變化。
    看門狗的評價之外,還有不少人建言壓製武人。
    這話裏有個令人不安的味道……武人,不可信。
    看門狗是屈辱,武人不可信是從根本上剝去武人的榮譽感。
    乃至於他們生存的根基。
    南周武人就是這個待遇,出個兵都得有文官統領,武人見到同級的文官得行禮,得讓路,得……
    大唐的武人嘲笑了南周的同行們數百年,如今算是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家了。
    肖紅和副將說道“那竇重跋扈,梁相此舉算是給了他一巴掌。”
    副將說道“竇重也是陛下心腹,就怕他告狀。”
    “他上次兵敗,陛下不計較不是信重,而是無人可用。”肖紅知曉此事的緣由,不屑的道“就這麽一條老狗,也敢說殺了梁相來令叛軍退兵。”
    噠噠噠!
    馬蹄聲從身後傳來,肖紅回頭,就見千餘騎正在趕來。
    “止步!”
    千餘騎衝了過來,圍住了肖紅等人。
    肖紅沉著臉,“你等這是要作甚?”
    將領冷笑道“誰讓你等把把兵器拉回去的?”
    “朝中!”肖紅眯著眼,“別給自己找麻煩。”
    將領揮手,“盡數帶走。”
    “誰敢?”肖紅拔刀。
    “你特娘的還敢動手?”將領樂了,“看看,看看,這是他們先動的手,拿下!”
    “老子……”肖紅剛喊了兩嗓子,就被一頓毒打,隨即綁了帶走。
    有軍士跑得快,一溜煙跑回長安報信。
    梁靖聞訊大怒。
    “竇重老狗好大的膽子。”
    他隨即進宮請見皇帝告狀。
    “拿人?”
    “是。”梁靖很老實的道“竇重先說殺了臣,以退叛軍,臣不忿,就令那批兵器回轉。臣隻是想出個氣,並無為難他們的心思。”
    天可憐見,梁靖發誓自己真的沒有為難守軍的意思,“冤有頭,債有主,臣記著的是竇重,不是那些為國守關的將士。”
    這一點節操他梁某人還是有的。
    皇帝的臉色有些令人不解,太平靜了。
    皇帝沉吟良久,叫來了趙三福。
    “竇重,如何?”
    皇帝但凡問這等問題,幾乎都是在猜疑當事人,這一點,趙三福門清。
    但如何回答?
    趙三福決定實話實說,“竇大將軍在夾穀關曾說,當初伏擊楊逆完美無缺,楊逆能……”
    皇帝擺擺手,“這些,朕不想知曉。”
    那你想知曉些什麽?
    趙三福試探道“竇重在軍中對將士們很是親切……”
    皇帝的眉一下就挑了起來。
    果然,皇帝是想知曉這個。
    “繼續!”
    “竇重時常召集將領飲酒。”
    皇帝默然良久,歎道“你以為如何?”
    在邊上的梁靖脫口而出,“小弟不聽話,要提防。”
    當初他在蜀地統領一幫子小弟時,就遇到過這等桀驁不馴的手下。
    不能置之不理啊!
    皇帝說道“石頭。”
    “陛下。”韓石頭上次吐了血,醫官說內腑有些震動,於是皇帝這幾日隻是留他在身邊,不派差事,算是調養。
    皇帝說道“前陣子有禦史建言,宮中人太多,靡費不小。朕在想,確實是如此。既然如此,可否淘汰些人手出來,在禁苑操練?”
    皇帝這是對竇重起了戒心?
    韓石頭說道“自然是可以的。”
    於是,這事兒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梁靖說道“陛下,其實,長安城中的閑人也不少啊!”
    皇帝一怔。
    梁靖趁熱打鐵,“長安大軍被抽調一空,若是有人鬧騰,隻靠著金吾衛……上次常聖謀反,金吾衛醜態百出。陛下,臣建言,可在長安招募勇士……”
    皇帝龍顏大悅,當即答應了此事。
    楊鬆成那邊小小的抗議了一下,說錢糧不稱手。皇帝隨即令韓石頭去了一趟,說了一番大局為重的話。
    南方和北方盡數丟失後,戶部的收入銳減。可長安是天下最耗費錢糧的地方,無數肉食者都聚集在長安,等著天下人供養。
    現在賦稅斷了大半,可那些肉食者的錢糧你給不給?
    必須給!
    不給這個天下真的就要亂了。
    楊鬆成絞盡腦汁,輾轉騰挪,將將能敷住的當口,皇帝又來了個操練勇士。
    “說是竇重跋扈。”鄭琦打探到了消息。
    “竇重手握大軍,若是反戈一擊,長安毫無還手之力。”楊鬆成倒吸一口涼氣,“陛下養狗,怎地養出了一群反目的野狗?”
    “誰知道呢!”最近長安城中不安寧,刑部的事兒也多了不少,鄭琦第一次顯出疲態來。
    “竇重若是生出了異心……”楊鬆成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那這個大局,就再難挽回了。”
    宮中招募三千勇士的事兒進行的很順利,隨即拉到了禁苑去操練。
    長安招募一萬勇士的事兒也很順利。
    消息瞞不住,很快就傳到了夾穀關。
    “這是防誰呢?”麾下將領瞪著眼睛,“大將軍,這是在防著咱們呢!”
    竇重當然知曉這是在防著自己。
    “咱們動手拿了肖紅等人,梁靖進了讒言。”竇重咬牙切齒的道“那條野狗!”
    “可當下怎麽辦?”有人問道。
    是啊!
    當下怎麽辦?
    “低頭。”
    有人說道。
    一個將領眼珠子紅紅的,“這時候低頭,必然被殺。”
    幕僚神色微冷,“大將軍手握接近二十萬大軍,長安空虛……陛下愛猜忌,必然會猜疑大將軍的心思。這時候低頭,便是太阿倒持,萬萬不可啊!”
    眾人看向竇重。
    是去送死,還是留下來?
    “老夫對陛下,忠心耿耿。”竇重麵色平靜,擺擺手,“盯著下麵。”
    一邊說忠心耿耿,一邊又令盯著下麵。
    竇重內心矛盾重重。
    眾人告退,幕僚留下。
    “大將軍,此事不可猶豫。”幕僚輕聲道“在這個當口,陛下的眼中,武人皆不可信。當時陛下用大將軍守禦夾穀關,不是信重,而是他無人可用。如今他猜忌心一起,就不可收拾……大將軍,不小心,便是族誅的下場啊!”
    竇重緩緩抬頭,“寫一份奏疏。”
    “是!”幕僚準備好了文房四寶,抬頭看著他。
    竇重負手而立,“既然陛下委以老夫防禦關中的重任,那一萬勇士,禁苑的三千人,都該歸老夫調遣吧!”
    幕僚抬頭,“這……若是宮中不答應。”
    竇重微笑道“老夫忠心耿耿,可忠心耿耿,總不能把腦袋擱在砧板上,任人宰割不是?”
    幕僚點頭,低頭疾書。
    少頃,奏疏成,竇重看了看,“發出去。”
    幕僚出去交代,回來時,站在院子裏看著那棵樹發呆。
    良久,他幽幽的道“這個天下,就如同是一罐粥,要熬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