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等雲麾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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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國府·後院

    因為賈母前來,秦可卿得知消息,就帶著寶珠和瑞珠去相迎。

    這位麗人眉梢眼角都是慵懶的風情,此刻換上一身淡紅色羅裙,就向著後院正廳而來。

    剛至廳後屏風,就聽到碧兒的聲音,道:“老太太,大爺旳話,外男不得擅入。”

    說著,就是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寶玉和賈赦二人。

    賈母臉色的笑容頓時凝滯下來,道:“珩哥兒放的話?”

    一旁的王善保家的,吊梢眉下的三角眼中閃過一抹冷哼,說道:“老太太,這小姑娘沒大沒小的。”

    賈母道:“珩哥兒內宅規矩重,倒也沒什麽。”

    她這次說是來拜訪,但其實心裏清楚,更像是來求人。

    西府裏麵的一堆爛賬,還得托付賈珩來查,這般想著,就是看向一旁的賈赦,說道:“你先去前廳等著。”

    賈赦輕哼一聲,憤憤道:“那我就在廊簷下候著。”

    賈母說完,又是笑道:“現在好了吧。”

    卻見碧兒輕輕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寶玉。

    寶玉臉就漲的通紅,道:“我如何算是外男?”

    賈母也是笑道:“寶玉他才多大,小孩子一個。”

    碧兒道:“那也不行。”

    這下子,王夫人就有些不道:“你這丫頭,怎麽這般不通事理?我家寶玉最是規矩守禮不過。”

    就在這時,卻聽得一聲譏誚響起,“那可不一定,寶二爺聽說這兩年都靠吃府裏丫鬟嘴上的胭脂過活。”

    分明是晴雯不知從何時走出來,少女著一身翠色懂石榴裙,抱著手,將“削肩膀、水蛇腰”側對這王夫人,有點兒“像林妹妹的眉眼”,斜瞧了一眼王夫人,嗤笑一聲。

    晴雯不管是這種姿勢,還是嗤笑,輕蔑意味是十足的。

    賈母身後的婆子,丫鬟都是麵色古怪,寶二爺吃胭脂混活?

    這叫什麽話?

    不吃飯的嗎?

    許是宿命相逢,王夫人見到這“輕狂”的樣子,火都不打一處來,生出無名業火,道:“哪裏的丫頭片子,這樣輕狂的沒個上下。”

    不遠處,賈珩看著這一幕,暗道:“真是宿命相逢,一個菩薩視角,一個姨太太視角,再給晴雯一支女士香煙,向王夫人吐個煙圈兒,那嘲諷意味兒就足了。”

    邢夫人冷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王善保家的,打她的嘴!”

    賈母皺了皺眉,看著晴雯,目中也有些不滿。

    暗道,這晴雯往日也是個好的,怎麽現在到了東府後,就這般驕橫,寶玉一個小孩子,哪裏得罪她了,就來編排主家。

    寶玉卻看著晴雯,一時目光癡癡。

    珩大哥屋裏的丫鬟,竟是這般好顏色。

    黛玉在一旁扯了扯寶玉的衣袖,看向晴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丫鬟眉眼間怎麽有點兒……像她?

    鳳姐玉容頓了頓,正要開口。

    就在這時,卻聽得一聲沉喝響起:“大太太,真是好大的體麵,這是要打我的大丫鬟?”

    這時王善保已經向晴雯而去,正要舉起手,結果卻覺腰眼一痛,就是“哎呦”一聲,歪倒於地,一張老臉現出痛苦之色。

    分明是碧兒一記衝拳打在王善保腰眼。

    而這邊廂,眾人就是齊刷刷看向那著飛魚服,腰按寶劍的少年,快步而來,連在地上哀痛的王善保家的都一時顧不上。

    賈母目帶異色,靜靜看向那少年。

    探春、黛玉、李紈也是齊齊投以眼神內容不同的目光。

    此刻的賈珩麵容冷峻,長身玉立,那種沉凝、威嚴的氣度,撲麵而來。

    鳳姐笑著打了個圓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笑著說道:“珩哥兒,你這丫鬟看著柔柔弱弱的,手上還挺有工夫的。”

    邢夫人:“???”

    王善保家的一時都忘了痛哼,有些驚愕地看著鳳姐,而後看向邢夫人。

    大太太,您瞧瞧這還是人話嗎?

    鳳姐笑了笑,瞥了一眼王善保家的,眼底閃過一抹厭惡。

    這老婆子那副死人臉,她平日早就看不慣了。

    卻見那少年衝賈母拱了拱手,說道:“見過老太太。”

    如果有心人留意過賈珩的稱呼,就會聽得賈珩既是王夫人在,他也從未向王夫人見過禮。

    黛玉自是這樣的有心人,一剪盈盈秋水明眸中,隱隱有著幾分說不出的意韻。

    這位珩大爺宛若一柄神兵,愛憎分明,這樣的人,的確是她從未見過的。

    說白了就是剛,就是硬,就是一眼看過去,此人絕非可以折辱!

    黛玉的成長史中,見過風刀霜劍言相逼的人,見過諂媚阿諛的人,見過八麵玲瓏的人,卻從未見過這樣人。

    隻是,這樣的人若是不能將世俗踩在腳下,就是為世俗所棄。

    “生來骨頭就硬,不願屈己從人。”黛玉心底喃喃著,彎彎眼睫微微垂下。

    她又何嚐不是這樣?

    隻是……她終究無法做到這位珩大爺一般,以手中劍斬出一片朗朗乾坤。

    可又覺得這種人,氣度實在讓人心折。

    念及此處,黛玉就想和探春交換一下眼色,向著探春望去,玉容頓了頓,就覺好笑,拿起手帕遮住了嘴兒。

    卻是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著那少年。

    黛玉輕輕扯了扯探春的小手,示意……收斂一點兒。

    探春英秀雙眉下的明眸,瞥了黛玉一眼,雪膩臉頰就是悄然浮起紅暈。

    其實,林姐姐誤會了,她並不是……

    賈母麵上不見笑紋,冷聲道:“珩哥兒,這晴雯跟了你,是愈發體麵了。”

    終究是自家的兒媳,被一個丫鬟言語折辱,賈母也是十分惱火的。

    賈珩點了點頭,看向晴雯,將雙手抱著的晴雯的兩個小手拿下來,板著臉說道:“晴雯,將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回去抄三遍。”

    晴雯偷偷瞧了賈珩一眼,應了一聲,然後向著裏間而去。

    黛玉聞言眨了眨眼,明眸微動,隱隱有著幾分有趣,分明也是聰穎之人,善於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大陰陽師,自是聽出賈珩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非禮勿視說的是寶玉,非禮勿言說的是晴雯,非禮勿動說的是王善保家的?

    賈珩緩緩將目光看向賈母,默然了下,說道:“老太太,寶玉也老大不小了,不是我說他,也該讀書上進了,崇文堂現在即將籌建完畢,也可讓寶玉去那裏讀讀書,成天在脂粉堆裏兒打滾,像什麽樣子?”

    寶玉:“……”

    黛玉就是偷偷抿嘴兒笑。

    這位珩大爺倒是挺有意思,明明知道寶哥哥不愛讀書的,偏偏拿這個說事。

    不過,他是族長,說這個話,還真讓人挑不出來毛病。

    “寶玉他還小……”提及寶玉,賈母也暫且壓下心頭的一些不滿情緒,笑了笑說道。

    畢竟是族長,這考評之語流傳下去,寶玉……風評被害。

    賈母自是醒得利害,心頭對錦衣少年,愈發不可小覷。

    就連王夫人恍然過來,也是目光有些忌憚地看著賈珩。

    賈珩視若未見,淡淡說道:“既是如此,那就讓他在外間等著吧,燕兒去將書房中的那本《詩經》拿給寶玉,讓他好好讀讀,不要淨學一些精致的淘氣!”

    這話說的就很有族長範兒,甚至略有幾分爹味兒,讓賈母以及王夫人都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瞥了一眼少年,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少年方才之言,讓她有種被冒犯到的感覺。

    隻有黛玉秋水明眸眨了眨,抿了抿粉潤櫻唇,心頭喃喃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這話是在點醒寶二哥了。

    如果說先前對抗宗族,見其剛硬,那麽這種機敏心思,就有些慧黠的趣味了。

    黛玉看向一旁麵容冷硬,舉重若輕的少年,有一種說不出什麽感觸的心緒在心底氤氳開來。

    年少時,就不能遇到太過驚豔的人。

    賈珩感受黛玉將目光衝自己投來,就是衝黛玉點了點頭,而後,也是向探春點了點頭。

    他讓寶玉誦讀詩經,不僅是指其思無邪,也有……向原著致敬的心思。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

    “老太太,請。”

    賈珩收起思緒,伸手相邀道。

    一時間,眾人都是轉身要往花廳而去。

    然而寶玉卻癡癡傻傻地站在原地,攢寶束發紫金冠下的圓臉盤上現出呆滯之色,看著眼前婢女遞來的《詩經》,以及所有人都抽身而走的一幕,隻覺心頭酸澀無比,有一種被天地萬物拋棄的感覺。

    臉頰青紅交錯,猛地一把扯過脖子上的通靈寶玉,往著地上狠狠砸去。

    “什麽通靈寶玉,我不要這勞什子!”

    賈母剛剛邁過門檻的腿就是頓了下,麵容大變,上前抓住寶玉的一條胳膊,哭道:“寶玉,何苦甩那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

    王夫人也是上前,一把拉過寶玉的另外一條胳膊,哀聲說道:“我的兒……”

    而眾人都是一陣手忙腳亂,齊齊上前哄著寶玉,姐姐妹妹一時圍攏過去,就連黛玉也是勸說著寶玉。

    襲人就小跑著去撿那通靈寶玉,一邊拿著手帕不停擦著通靈寶玉,一邊說道:“我的二爺,這玉怎麽能亂摔!”

    賈珩凝了凝眉,轉頭看向重又回到了聚光燈中心的寶玉,沉聲道:“去請政老爺去。”

    眾人:“……”

    寶玉恍若被中止了施法,眨了眨眼,麵上的癡憨、瘋魔之態徹底不見。

    見到這一幕,探春英媚大眼同樣眨了眨,竟是忍俊不禁,卻被黛玉扯了扯衣袖。

    探春抬眸看去,隻見到王夫人那張如覆清霜的臉色,麵上笑意迅速斂去,微微垂下螓首。

    鳳姐丹鳳眼中似笑非笑,就是打了個圓場,道:“珩兄弟,這怎麽就好請政老爺?”

    賈珩看著那去撿玉的丫鬟,麵色淡淡道:“襲人,將那玉拿來,我看看。”

    襲人就是一愣,卻沒有應,扭頭看向賈母以及王夫人。

    賈母和王夫人有些摸不清賈珩的路數。

    賈珩淡淡道:“什麽玉竟這般堅固,摔了幾下都摔不碎,我倒想試試。”

    賈母、王夫人、鳳姐、李紈:“……”

    襲人聞言,玉容微變,就是將玉迅速收起,唯恐被對麵那少年一把搶了去,來個怒摔寶玉。

    賈珩伸手相邀,說道:“老太太,請。”

    賈母歎了一口氣,看著那張沉靜依舊的麵容,心頭生出一股無可奈何。

    這個珩哥兒,一板一眼,麵冷心硬,怎麽心就暖不熱呢。

    枉她昨天還接風洗塵,現在卻用話戳她的寶玉。

    王夫人也是臉色不善,目光冷冷地看著賈珩。

    至於邢夫人,同樣臉色陰沉地看著一旁的少年。

    而就在這時,忽地,外間一個婆子小跑著過來,上氣不接下氣,說道:“珩大爺,宮裏天使來傳旨了。”

    賈母、王夫人都是一愣,麵麵相覷:“傳旨,傳什麽旨?”

    “老太太稍等片刻,珩去接旨,片刻方回。”賈珩看了一眼賈母、王夫人,就是向前院而去。

    等賈珩舉步而走,那婆子喘勻了氣,“聽那太監說,是給大爺封爵的……”

    “什麽……封爵?”賈母訝聲說著,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王夫人臉色倏變,心頭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探春低聲道:“莫非是昨日剿匪功成還京,聖上以爵酬功?”

    “快去看看,聖旨是怎麽說……”賈母心頭一跳,吩咐著身後侍奉的林之孝家的。

    封爵,難道她賈家一門雙爵,又要回來了嗎?

    而黛玉也是抬起一雙明眸,眺望著前院。

    不多時,林之孝家的小跑回來,滿麵笑意,說道:“老太太,太太,聖旨說珩大爺剿寇功成,封了珩大爺為三等雲麾將軍。”

    賈母聞言,先是一愣,又是懷疑自己年紀大了聽錯,急聲說道:“封了幾等將軍?”

    “三等雲麾將軍!”

    賈母麵頰微震,繼而高宣佛號,笑道:“好好,爵位又回來了。”

    王夫人臉色晦暗不明,道:“這封號怎麽聽著和上次一樣?難道是襲的……”

    探春抿了抿唇,猶豫了下,輕聲道:“太太,詔旨上說是因功封的,想來和襲得不同。”

    不等王夫人說話,賈母也笑道:“寶玉他娘,你有所不知,若是襲爵哪能下詔旨?”

    寧國這一支兒又將爵位掙過來,她縱是百年之後,也可有臉見兩位國公了。

    李紈素雅臉蛋兒上也有幾分淺淺笑意,說道:“不恩祖蔭,功名自取,想來這是聖上成全珩哥兒一段佳話。”

    探春美眸熠熠,清聲說道:“應是此理了。”

    黛玉兩根手指繞玩著垂落前襟的一縷秀發,斜瞧了一眼探春,輕笑了下,說道:“想來有一天也是要上史書的吧。”

    探春抿了抿粉唇,沒好氣地嗔白了一眼黛玉。

    原來探春昨日回去之後,心緒難平,就在閨閣書案前,寫了那偽史書,卻被黛玉瞧見,拿著取笑了好一會兒。

    鳳姐粉麵含笑道:“老祖宗,您可再不用愁的夜裏睡不著覺了。”

    賈母笑了笑,伸手虛點了點鳳姐,說道:“等下就得去祠堂祭祖,這是要告祭祖先的大喜事!”

    而裏間珠簾之後的秦可卿,一張明媚玉容上同樣有著欣喜之色流露。

    寶玉站在角落裏,看著背對著自己,齊齊將目光看向前院,那種被天地萬物拋棄的酸楚再次湧上心頭,目光癡癡,下意識想去抓脖頸兒,但卻落了個空。

    抬眸,卻見襲人手中正捧著以手帕包好的通靈寶玉,也是墊著腳向前院的月亮門洞看去。

    而前院之中,賈珩領過聖旨,謝過恩典,也是將目光投向戴權。

    “賈子鈺,雜家就不多盤桓了,還要去宮中向陛下複命。”戴權衝賈珩笑了笑,朝著大明宮方向拱了拱手。

    賈珩道:“那我送送公公。”

    一直將戴權連同內監送至大門口,趁著門口話別時,又是向戴權手中塞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這才轉身返回。

    而行至庭院,就聽得曲朗領著幾個錦衣衛從偏院中過來,都是笑容滿麵,拱手賀喜說道:“恭喜大人,獲封爵位。”

    賈珩心頭也有幾分欣然,但麵色平靜,說道:“都是皇恩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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