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非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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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功堂昏黃微醺的燭火,照映出少年陰晴不定的麵容。

    李晏伸出手指,輕輕撫過手臂上的魚鱗紋路,指尖傳來微涼非似血肉的觸感。

    難道這就是道?

    難道修行的本質就是由人化為非人?

    記憶中自己見過的幾位修道士,無論是第二世的玄陽道人,亦或是這一世的公羊道士,狀似常人的外表下聳然都藏著一副妖魔般高大的軀體。

    李晏低垂著頭,一時心亂如麻。

    不過轉念一想,煉炁士可壽三甲子,內景道人更以三百歲為春,三百歲為秋,與凡人可謂是天差地別,已經近乎兩個物種。

    況且煉炁層次的道徒,就可以做到陰神出體,役使五行,內景道人更是撒豆成兵,呼風喚雨,手段與神仙何異。

    往後的境界更是不用多說。

    修行,究其本質,就是生命形態的升華。

    聚而成形,散而為氣,天地萬物生滅皆於一念之間,這樣的存在還能稱為人嗎?

    不做人就不做人,何必苦苦執泥於外相。

    念頭通達,李晏心中陰霾登時一掃而空。

    昂然抬起頭顱,看向眼前那幅觀想圖,端是一派不成胎光不罷休的決意。

    然後僅僅過了五息,少年又麵色蒼白地從幻象中掙脫。

    滿頭大汗,不斷喘著粗氣。

    【道化度7】

    手臂上墨痕越發顯得栩栩如生,仿佛有活物要從體內鑽出來似的。

    差點忘了,他剛才糾結的,哪是修行以後還能不能保住人形,他糾結的,分明是破妄法瞳眼中為何一切都顯得那麽詭譎怪誕。

    ……

    吾常聞,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謬,其知者非求人,實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無情者,如鷹犬逐兔。

    玄君將這段話作為本經的序,自有他的用意。

    對於天生道心的童子,觀想便是第一道關隘,天生與大道契合很容易讓他們第一時間陷入化道,這可不是簡單就能掙脫的。

    老道嘿笑一聲,將竹木劍重新收回袖中。

    同為修士,他自然清楚,道韻對於方入道的道童誘惑之大。

    這些年經不住誘惑,身與道合,化作非物的道童大有人在。

    可如李晏這般,純粹依賴意誌硬生生中斷道化的,他虛活三百六十二載,卻是頭一回見。

    老道不免提起幾分興趣。

    雖然不知道李晏是如何做到的,不過他也想看看此子的極限在哪裏。

    ……

    【道化度10】

    半晌,李晏終於認命似的低下頭顱,不再去看那幅觀想圖。

    隻見他的右手臂上,赫然已經長出來一片真正的魚鱗。

    或許因為天賦太好,又或者是屬相過於契合,隻要他靜下心思觀想,不消三息就會墮入幻象。

    不過入定三次,李晏的道化度已經來到百分之十。

    心知再這樣下去,怕不是還沒入道,自己先化為典籍中記載的非物。

    李晏把目光投向四周,他有些好奇,倘若觀想真如此困難,這世上又哪來這麽多修道士。

    不料這一看卻讓李晏發現端倪,隻見過去大半天,不少人還在對著觀想圖眉頭緊鎖,抓耳撓腮地想要看出朵花。

    偏偏眼睛都快瞪出來,依舊是沒有得到半點提示。

    好家夥,難怪胎光又稱定中修身,或者百日築基。

    原來大家光是觀想入門就要這麽久啊!

    原來每次觀想時都能入定的自己,恰恰是人群中最不正常的那個啊!

    原來菜的不是我,是大家啊!

    李晏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來一股自豪感。

    不過自豪歸自豪,修行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冥思苦想,還真讓他給找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既然相近的參屬,可以讓人方便入定。

    那假如他反其道而行,找個和鯉相沒那麽近的屬相,是不是就可以緩解這種症狀?

    ……

    在老道的視野裏,不知為何,少年突然站起身,走向一旁的蛇相。

    隨便拎起個臉上寫滿疑惑的道童,李晏堂而皇之霸占了他的蒲團。

    被冷冷的目光掃過,道童敢怒不敢言,被迫交換了座次。

    居然還有這種解決辦法?

    隱約察覺到李晏的想法,老道驚得險些撚斷自己的須髯。

    絲毫不在意那名道童委屈的目光,老道如今隻想知道李晏是否能夠入道。

    ……

    死死盯著眼前這道由道篆、符籙勾勒而成的螣蛇形輪廓。

    李晏將心神魂靈漸漸放空。

    一息!二息!三息!四息!五息!

    接連過了十幾息,李晏才感受出螣蛇相的零星韻意。

    隻是這份道韻好似霧裏看花,始終有層薄薄的壁障,擋在他和蛇相之間。

    先前那種神而明之的意境再沒有出現,模擬器上的道化度也沒有再上升。

    果然他猜得不錯,盡管同歸鱗屬,但是螣蛇相的觀想明顯比鯉相艱難了不少。

    有戲!

    ……

    三個月後,竹木劍上青蒙的劍氣閃過,蒲團上正在化作非物的身影戛然而止,隨即被虛空燃起的無溫焰火燒為灰燼。

    講功堂中,像這樣空出的蒲團已經不下數十隻。

    “這個月第十二個了……”

    老道嘴裏咕噥了一聲,抬起手收回不染絲血的劍器。

    餘光卻不經意瞥過蛇相前盤坐的一名少年。

    少年閉闔雙目一動也不動,冠巾上也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塵。

    就在老道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李晏驀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登時仿佛有一道微光自詭譎的靜室之中升起。

    李晏從入定的狀態中走出,明明已經三日沒有進食,卻絲毫感受不到腹中的饑餓。

    同時,感知中也多出許多不可名狀的東西,都是過去不曾有過的體會。

    這就是經義上記載的源氣?

    李晏正要抬起手,耳邊卻傳來老道的呼喚。

    “你溯明胎光了?”

    語氣裏尤且帶著些許不敢置信。

    李晏活動著周身氣血,緩緩從蒲團上站起,當著許多還沒入定的道童麵走到老道跟前,深深作一揖道。

    “弟子李晏拜見都講。”

    溯明胎光,大道有望,方可稱弟子,這也是巽風觀的規矩。

    曆時三月又四日,李晏終成為這一批弟子中第一個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