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兵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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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都是五月份十了,晚上的月亮升起的比較晚,黑乎乎的山林間蜿蜒著一隊火把,最後這些火把匯聚在一個向陽的坡底。
有個隻穿著件汗衫卻滿頭大汗的漢子道:“春醒,這個地方是能出水的?”
林春醒左右的看了看,見這些人都不大相信,還把自己的判斷依據說了,陳金名便道:“就在這裏挖,不行的話,再換地方。”
於是等著那奇怪的用三角支撐的東西架好了,眾人都在林春醒的指揮下,拽著一個拉杆嗨喲嗨呦的使勁兒。
林春濃幫不上忙,就一邊肩頭一個小蠍子,頭頂上還有一個最小的,跟老媽站在一邊,看哥哥自做的人力發電機是怎麽工作的。
大約隻有一刻鍾,那發電機帶著的一個鑽頭,飛速地旋轉起來,又帶動旁邊的旋架。
轟隆轟隆的聲音不停地響起來,正拉的起勁的漢子們嚇了一跳,有幾個膽小的,還以為是鬧鬼了。
林春醒站在架子上麵,喊道:“不要停,繼續拉。”
嗨呦聲轟隆聲混在一起,隨著時間的流逝,眾人都累了,但是看著那個不聽往外扒拉土的木頭東西,他們又渾身是勁兒。
半圓的月亮更高了,林春濃打了個哈欠,忽的,哥哥驚喜的聲音傳來:“出水了!再繼續拉。”
一聽這話,這些人的力氣更是十足。
太累,都沒功夫想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林家小子看錯了,畢竟沒有誰家的水井打的這麽快的。
林秋末一直都在人群中幫忙拉的,這時候才跑到前麵,扶著架子往那細而深的井口中看去。
“秋末,小心點兒。”一旁的林春醒提醒了一句,看到再出來的水裏沒了泥,他朝眾人喊道:“可以了。”
一聽這話,那些拉杆的漢子們瞬間癱倒一地,但也有幾個撲過來看到。
看到月光照在漆黑井底反射出來的光,無不是仰天大哭大笑:“出水了,出水了。”
陳金名捧著井邊的濕泥,直往臉上摸,哈哈大笑道:“老天不亡我門夷水村啊。”
隨後,好幾人撲來,你一捧我一捧地往臉上糊泥巴。
林春濃本來昏昏欲睡的,也被這狂喜的氣憤吵得沒了一點睡意。
從兩天前開始,她就沒有洗臉了,都是為了省水的,進山的時候,她老爹還說要是今天挖不出水來,明天得去外公家偷偷買兩桶。
沒想到,這麽順利就挖出水來。
哥哥太厲害了。
相比林春濃,那些在山裏四處找水,挖井挖了好些天的人感觸更深。
狂喜完了,看看沒有什麽過分喜悅的林春醒,想去拋一拋這個小孩子的人都頓住了。
他做出來的那個能挖土的玩意兒,和神物幾乎沒什麽差別。
那麽,這個小孩子,也不是凡人吧。
好容易都冷靜下來,陳金名笑著問林春醒:“春醒啊,這個井口會不會有些窄,取水不太方便吧。”
林春醒指了指上山時帶著的另一個圓咕嚨咚的東西,道:“用這個,配合羊腸管,我可以在這裏弄一個水龍頭。”
什麽是水龍頭?
然後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村裏各家都派相對弱的來取水,也一個個都見識了水龍頭。
那東西很神奇,上麵有個頭,竟然一擰就會出水兒了,再一擰水就收了回去。
好些個婦人老太太,打完水也不走,都圍在那兒看呢。
想瞧瞧這一夜便打出來的井是什麽樣的,隨時能流出水來的水龍頭,又是什麽樣的。
不管怎麽樣,咱們不用逃荒,也不用死了。
漢子們在家裏歇了一天,晚上又出來,到山上打了一口井。
這次是林春濃選的地點,照樣很順利地打出水來。
見此,人都在想,難不成林家真的不是一般人?
吃的水有保障了,還有地,光有水喝現在是不成的,家家戶戶都沒有糧食啊,沒吃的照樣活不下去。
林家樂之前把家裏的南瓜籽拿到村裏,要跟村人換糧食,盡管他說這個能結幾千斤,也沒人敢換。
畢竟那一糟搶劫過後,誰家都沒有多少吃的了。
現在有了水,又有人想起這個事兒,想拿自家的麵跟林家樂換幾顆種子。
林家樂沒那麽輕易同意換的,咱不能顯得太傻太好拿捏不是。就說看能不能在田中打幾眼井,若能打出來,再跟村人換。
於是接下來的七八天,夷水村的人都在打水。
村子並不是和外麵村孤立的,見村裏打出來的水越來越多,終於,有些人忍不住了,私下裏一通氣,找到了村長陳金名家。
“去給別的村子打水?”陳金名正坐在飯桌邊啃饅頭,就的是疙瘩湯,好多天沒有吃得這麽豐盛這麽放心了,他正想享受著呢,聽到這話,立刻皺起了眉。
看著為首的陳耀光,道:“耀光老弟,你別這麽搞,春醒是救咱們一村人於水火中的,你別鼓動人,這麽害孩子啊。”
陳耀光:“我冤枉啊我,我媳婦早散了,老娘那邊的娘家隻剩一個老舅,我娘還不讓我多管閑事呢。”
陳金名問道:“那你怎麽跟大夥兒一起來了?”
“我想問問,能不能選兩個人,跟我一起去趟月泉縣,把我女兒接回來。”
“這個倒是可以考慮,上午家樂老弟還跟我商量,咱們是不是派些人,去看看別村的情況。”
這話剛落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就道:“別的村我不知道,但咱們村北的小滿村,肯定是還有人的,我閨女一人帶著孩子,定然不敢跟別人逃荒去。”
“麥大娘啊。”陳金名道:“你家這個情況,我是知道的,家樂老弟說了,咱們不能給別的村子挖井,不是一個兩個的挖不起,而是十個二十個,一百個二百個的挖不起。但也不能看著咱們的親戚硬生生餓死不是,我們就跟村裏的老人們商量了,叫願意並到咱們夷水村的,都搬進來。”
“這事,還需得趁夜,偷偷地去說,別鬧得都知道了。”陳金名一臉凝重,“前麵經曆過的那件事,大家是都知道流民的厲害的,誰都不想村裏再經這麽一遭吧。”
“不想,我們都聽村長的。”
不知誰帶頭喊了這麽一句,其他人紛紛應和起來。
陳耀光聽得發酸,心想陳金名能把這個村長做好,還不是靠拍林家樂馬屁?
但是,自己當初怎麽就沒看明白這點呢?
陳金名見大家夥反響這麽好,就知道這個主意可以,說道:“行了,你們先都回去,太陽落山前,都到我家院子來,咱們開個小會。”
這“開會”的詞語,還是跟林家樂學的,陳金名覺得特別上檔次,時不時就要拿出來說一說。
眾人離開,陳金名這才看見後麵的瘦的腹上肋骨清晰可見的孩子,問道:“寶柱,你來幹什麽?”
寶柱的眼眶迅速紅了紅,道:“村長伯,我家都沒吃的了,我娘又病著,快不行了。”
陳金名皺眉,其實他一點兒都不可惜這個寒水家的,先前偷人就罷了,賊人進村那天,她眼看著護不住自家的糧食,竟然將人把村外林家樂家引,這就是讓人不能原諒的。
這人,人品上有大瑕疵。
死了正好,這動亂的年月,有這麽個人,還對林家一家有敵意,以後誰能保證她不會給林家人引來大麻煩,繼而危害到村裏。
隻是,寶柱這孩子,著實可惜。
陳金名也不想做讓這孩子左了性子的事兒,思來想去好一會兒,喊來家裏的女人,給寶柱舀了一碗麵,又給他拿兩個生雞蛋。
這時候還不到彈盡糧絕,雖然之前一直麵臨吃水危機,但給家裏的雞往山裏一放,回來它們就能吃得飽飽的,下蛋一點沒耽誤,甚至比以前自家喂的時候還下得多。
就是有一點不好,容易丟雞。
寶柱抱著一碗麵,手裏抓著兩個雞蛋,愣是跪下來給陳金名咚咚磕幾個頭,還說道:“村長伯,等我家打了糧食,我一定雙倍還您。”
“不用不用,拿去吃吧。”
陳金名大方擺手,一個小屁孩兒,誌氣還不小。
寶柱走了,陳金名的媳婦黃氏白他一眼,“自家都快沒吃的了,你倒是大方。”
陳金名哈哈笑道:“隻要有家樂老弟一家子在,咱們整個村子都不會挨餓。”
聞言,黃氏說道:“這話我倒信,就是如今,外麵到處流民亂匪的,咱們有井,又能守多久呢。”
林家樂家裏,也在說這個問題,林春醒說道:“我半個月內就能做出一把槍,但不是咱們親近的人,不給這東西。”
“表哥會打鐵了,”林春濃提醒。
林家樂攬著自家閨女,叫她坐在膝頭,轉頭跟方小草道:“媳婦,不如我們去桐花鎮上看看,將你爹娘和哥嫂都接過來。”
方小草想了想,道:“若是敏兒願意,叫她和她那相公,一起來吧。”
就算以後可能會麵臨方敏婆家的麻煩,方小草還是想讓這個侄女在災荒之年好過些。
林家樂答應了。
方小草又道:“你也可以去看看方家人。”
有方家那個老太太在,接來就不必了。
晚上,村裏人集聚村長家開會,會後,人人都趕緊回家睡覺,半夜起來,就往嫁在村外的女兒家趕,或是嫁到夷水村的媳婦往娘家去。
反正村長說了,隻要是願意來的,村裏都收。
用人家林二爺的話,叫“災難歲月、守望相助”。
於是離的近的順路的,這天晚上都結伴出去了。
出去之後,才發現,竟是隻過了短短幾天,外麵的世界從人間變成了煉獄。
村裏人有嫁在前後鄰村的,也有前後鄰村嫁進來的,不過半個時辰,最大一波人,抵達前村,看著家家戶戶空蕩蕩的場景,還有那牆角地麵偶爾可見的血跡,幾乎所有人從打出一個從骨子裏的寒戰。
村外的小道上,更是倒伏著不少的屍體。
林家樂一行準備去月泉鎮的,此時也和來前村這波人同行,接連查看了好幾家,林家樂才不得不下一個判斷:這是被人屠村了嗎?
什麽人幹的?
是之前去搶劫夷水村的那群賊人嗎?
是的。
因為在村中央一個井邊,一群倒著的屍體中,有個人被村人認了出來。
“這就是那天去村裏搶糧那夥子賊人中的,”陳二孬指著一個已經出現腐爛情狀的屍體,控製音量的道:“他搶的寒水家,聽了寒水家的那話,又鼓動著那個老大去家樂叔家。”
可是不該啊。
村裏造搶之後,林家樂是帶著兒子去過鎮上一趟的,當時他們一路穿村而過,這村子裏人雖然少了很多,卻還是挺祥和的。
難道是那些人修整之後,又重新殺了個會馬槍?卻為什麽放過了夷水村?
林家樂把疑問之處說了,之前還罵過陳衝那些人,此時都說不出話來。不是感激,而是瘮的。
陳二發這到底是生了個什麽樣的種?
確定這個村子一個活口都沒有,眾人再度往前。
那些要來這裏找親戚的,一個個的也沒回去,紅著眼睛和其他人繼續往前走。
越走,越心驚。
前麵五六個村子,村村無一活人,更別提雞鴨鵝等家禽之類的。
這些村子裏,縱是沒有親戚,也都有認得的,看到這樣的慘狀,每個人都是都極度的不是滋味兒。
一直到月泉鎮附近,才看見活人的影子。
後半夜了,卻是居住在月泉鎮這些人出來尋覓吃食的時候。
一群人的出現,嚇得一個正從路邊屍體上翻找什麽的老太太,一骨碌蹲在地上。
夷水村這邊,就派出來一個人,拿著個粗糧餅子,去跟老太太打聽情況。
老太太看見餅子,跟餓狼見了肉的表現沒什麽兩樣,如果不是拿餅子的是個身高體壯的,她會一下子撲上去搶奪。
“都沒人了,”老太太聲音發虛,“三天前,有一夥子人,他們從月泉鎮北邊來的,說是要征兵,隻要年輕的,一個人給兩塊好麵餅。一下子,呼啦啦的跟著他們走了百十個,鎮上剩下的年輕人,差不多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