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雲端和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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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顫抖著手,喘著氣良久才問:“是不是嫿嫿知道了什麽?”
“她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
長公主不是病死的,安國公也不是戰死的。
身在高位,那些曾經幫過他,捧過他的人,都會成為他的絆腳石,肉中刺,如鯁在喉。
世人皆知,如今的明德皇帝,皆是當年長公主一手撫養長大,就連他的皇位,都是長公主幫他謀來的。
這大端的江山,是安國公替他打下來的。
正是因為長公主和安國公,才有了今天的明德皇帝,自古以來,沒有哪個皇帝希望臣子的聲望能夠高過自己。
功高震主這樣的道理,老皇帝豈能不明白。
一杯毒酒可以毒死撫養他長大的皇姐,自然也能讓安國公死在戰場上,最多不過是得了個為國捐軀的好名聲罷了。
若非如此,這些年他又為何要一直護著白嫿,不過是心懷愧疚罷了。
如今就連太子,也非他親生。
刹那間,老皇帝宛如蒼老了數十歲般,他的背脊不再挺拔,麵容不再精神,像是油盡燈枯。
“那你就替孤好生守著這個秘密吧。”
他抬起白皙的手指,似乎有些苦惱地揉了揉額心,低聲道:“臣隻做分內之事,陛下也應當有所察覺,如今的郡主早就不是以前的郡主了,所以有些事情,未必能夠瞞得住她。”
明德帝苦笑了聲說:“是啊,未必就瞞得住,但至少能夠瞞到孤死後,孤這命也沒多少日子了。”
雖說上回白嫿已經替他改了命,可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況且明德帝也不知道自己具體能活多久。
但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蕭君策緩緩站起身來,輕聲道:“這世上眾生的命,向來都半點由不得自己,臣隻希望,陛下當年用在長公主身上的手段,不要用在郡主身上。”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是那樣的淩厲陌生。
像是淬了毒液的刀子,刀刀割在人身上。
老皇帝回想起以前,長公主在外人麵前總是清冷的,對他又是格外的嚴厲,便是高燒纏綿病榻,也需得他起來練劍騎射,一樣都不能落下。
他們委身在冷宮中,吃著冷飯餿飯,整整十餘年,即便如此,長公主也會把碗裏唯一的肉留給他。
因為她說:“你是男孩子,吃肉才能長得強壯,唯有你強壯了,才沒人會欺負你。”
後來,他終於登上了帝位,成為了那俯視眾生的帝王。
一顆心也在慢慢變得冷硬鐵血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日日在他耳邊說著。
“陛下的江山,全是靠著長公主和安國公打下來的,要是沒有長公主,就沒有陛下的今天!”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女子為皇的先例,否則定然是長公主登上帝位。”
“若是長公主為皇,我等必然追隨。”
他起初並不在意這些話,隻是後來說這話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傳到了坊間,他至今都覺得,自己當初是被鬼迷了眼。
才會讓人說殺了正在前線為他為大端浴血奮戰的安國公。
十萬精兵,在馬提坡遭人襲擊,全軍覆沒,安國公溫仲瑾奮戰至最後,腸穿肚爛,卻依舊手握長槍。
至死都不知道,為何十萬精兵,會在馬提坡遭人埋伏襲擊,為何敵人會對他們的路線了如指掌。
他領兵打仗多年,那是他唯一的一場敗仗,死時不過剛過三十。
安國公在馬提坡遭到埋伏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的那一刻,長公主就已經有所察覺了。
她夜入宮門,站在明德殿裏,質問他:“仲瑾之死,究竟和陛下有無關係!”
麵對那從小撫養他長大的長姐,明德帝不擅長撒謊。
明德殿安靜了許久,長公主離開時很平靜。
後來又有人說:“長公主能以一己之力撫養陛下成為一代明君,那勢必就還能再扶持出另一個皇帝出來。”
興許是這話徹底動了他的逆鱗,一碗毒酒便送去了國公府。
那日長公主格外安靜,似乎早就預知到了自己的未來,早早的就在庭院裏等他,依舊是那副清冷嫻雅的模樣,坐在院子裏,麵帶笑意。
“你來了,坐吧。”
明德帝親自提了一壇酒,在她麵前坐下。
問:“長姐可知我來的目的是什麽。”
長公主淺笑著說:“你是天子,說什麽做什麽,全憑你自己的心意。”
她知道明德帝的心思,也知道坊間那些傳言,早就被他聽到了耳朵裏,年少有為的皇帝,容不得別人在他麵前說三道四的。
不管真假,溫仲瑾都已經死在了他的手裏。
那麽他們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都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
“這酒是我從宮裏帶來的,窖藏了許多年,味道甚是濃香醇厚,我特意帶來給阿姐嚐嚐。”
他親自倒了一碗送到她麵前,望著那張貴不可言,又高不可攀的臉,一顆心早就冷硬無比了。
從地獄爬上了雲端的人,就再也不想回到地獄了。
地獄那麽冷,雲端總是讓人舒適慵懶的。
“是嗎,那我可要好生嚐嚐。”
長公主輕笑著,似乎不論何時,她都會保持著自己的尊貴。
這整個大端,都流傳著各種關於長公主的傳說,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層層傳奇的色彩。
人們也總是仰望著她的,便少了對明德帝的歌頌和尊敬。
兩者之間的落差太大,這才是讓明德帝心生芥蒂和妒忌的開端。
他一把抓住長公主的手,眼眸裏帶著對她的依賴和不舍,說:“阿姐就不問問,這酒裏加了什麽東西嗎?”
長公主輕輕拂去了他的手,明媚的眸子如同冬日的暖陽。
也許在這一刻,明德帝的心裏還是有幾分掙紮和猶豫的,他想著,溫仲瑾已死,阿姐最是愛他,與其讓阿姐這輩子就這樣孤獨終老,倒不如早早地送她去和溫仲瑾團聚。
似乎隻有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才能減輕他內心的罪惡感。
她聲音淺淺淡淡地說:“若是這酒當真有你說的那般美味,便是死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