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壁之外’。
    季秋渾身仙霞璀璨，頭頂三花道果顯化，如世之謫仙，在九界十方之一的無盡天海，跨過了那道朦朧之中的虛幻天門。
    再睜眼來。
    他已經穿過了生死與歲月的長廊，走過了古今，追朔源頭，叫自己超脫出了‘莽荒’。
    也就是...
    眼前這道...龐大到不可丈量，頂天立地，屹立於無垠星海之上的古神軀之外。
    這裏，就是飛仙之後，所處的地方。
    季秋謂之，曰：“界海”。
    這裏浩瀚無垠，哪怕是成就了‘仙’的他，都渺小的一如塵埃一般，縱使是孕育了‘莽荒界’的古神軀，也不過就是稍大一些而已。
    可，雖然看似無窮無盡，但這裏竟沒有一絲生靈的痕跡，那些在季秋眼中，本能孕育著生命的浪花‘世界’，卻也早已經陷入寂滅，徹底幹涸。
    而導致這一切的...
    正是那一道不知自何而起，滾滾流淌，席卷了整個古老神軀的茫茫黑潮。
    它帶來了毫無生機、籠罩‘界海’的陰霾死霧。
    也將一切‘界海’表麵的生機，盡數抹殺。
    除卻...那道古老神軀孕育的莽荒，尚有億萬計數的生命之外。
    起碼以季秋如今的道行，看不到任何生機可言。
    初來乍到，季秋還在打量。
    他驚歎著此地的可怕，浩瀚，同時冥冥之中，隻覺如芒在背，有一種莫大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與此同時，一道仿佛自悠久歲月前回蕩而起的滄桑道音，亦是緩緩而起：
    “你終於來了...”雪染霜鬢，杏黃道袍的老人，渾身清氣與黑氣交錯，雙眸緊閉，道出的言語，似乎是從神念烙印而來，直入季秋心頭。
    “可惜，為時已有些晚了。”
    隻不過，看著模樣。
    二人卻都不是真正立身於此，而是隻餘一道殘念，與殘破的仙軀。
    真正的仙魂到底在哪兒...
    或許，已經消散了也說不定。
    對此，季秋精神一震：
    “...天尊？”
    望向那兩道在這茫茫黑潮已走出了老遠，距離他背後那尊孕育‘莽荒’的古老神軀，早已近乎千丈不止的天尊。
    季秋滿是驚訝。
    “你不必感到驚奇。”
    “畢竟上一次，不是來了麽...？”老道的殘念笑了笑，他正是三山始源之一的，道德天尊。
    然而，現在留下的也不過隻是風中殘念而已。
    “這裏到底是怎麽了？”
    他有種直覺，這老人認識他，甚至...知曉他的一切！
    因此，看著道德天尊一副平靜澹然的模樣，季秋雙眸收縮，不由自主就想要跨越這短短‘千丈’之距。
    可...不過是邁出了一小步。
    那比之季秋上次追朔而來，要濃鬱太多太多的黑潮，突然席卷而來，向著他這具無垢仙軀，侵蝕而上！
    哪怕是超脫了凡境，成就了‘近仙’之軀，可麵對這些黑潮，季秋仙魂誕生的道德仙光，依舊無法抵抗。
    絲絲縷縷，不停腐蝕。
    最關鍵的是，季秋遲尺天涯，卻無法前進一步，明明道德天尊的殘軀與他堪稱‘近在遲尺’，可就是連一米都邁不過去！
    宛若天塹！
    “不用白費力氣了，小友。”似乎看穿了季秋心中所想，杏黃道袍的老人笑嗬嗬的。
    他指了指在他身後，已經連殘念都不複存在的兩座神像。
    距離他最接近的，是背負七十二色神輪，被黑潮氣浸染，威嚴持重的元始天尊。
    還有身負四柄腐朽長劍的淩厲道人，隻可惜，這二者都是神光不複，與道德天尊這一點殘念，截然不同。
    “超越了莽荒，便是‘近仙’之境，此境神通已經超越了常理認知，凡俗之下，一眼望去，便能盡見過去、現在、未來。”
    “所以，吾知曉小友你身上的任何事，包括...你是後世而來之人。”
    “這黑潮太厲害了，恐怕是那尊偉岸的仙隕落之時，所留下的業果，應該是忌憚於他之輩，所留下的萬古殺局。”
    “隻可惜...卻是波及到了吾輩，以至於叫門徒平白遭了此等業障，唉。”
    “我等成道之時，這黑潮尚且沒有徹底侵蝕孕育吾等的古神之軀，可慢慢的，其中蘊藏的腐朽之念越發強大，哪怕是道果都能磨滅，縱使無垢仙軀，也難當之。”
    “最初，我等師兄弟三人，尚能走出千丈，眼看就將脫離範疇，可卻因沒有真正成仙，終究沒有脫離這般手段的可能。”
    “隨後，眨眼之前的那二皇成道，更是悲涼，哪怕道果不凡，可卻未支撐多久，就連痕跡都不複存，隻餘一聲歎息，便似風中落葉，轉瞬凋零。”
    “到了眼下...”
    老道肅聲一歎，神性去了幾分，有了些人味兒。
    而片刻，他就重新理了理情緒，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
    “小友，不...或者說...前輩。”
    “你可知，你與你身後的‘世界’，有何關係？”
    聽到他話。
    季秋心中一季，似乎仙魂有種指引，叫他猛地回首。
    他望向那道孕育了‘莽荒’，被黑潮浸染，龐大到了不可想象程度的古老仙神之軀。
    透過那朦朧的仙首，自踏破道果，成就了似是而非的近仙境後...
    自己...
    好像已經能夠看清了。
    而這一眼————
    他見到的那頭顱模樣，不似泰皇，但是...
    卻與‘季秋’一模一樣！
    刹那，天旋地轉，有種共鳴之感，油然而生！
    【檢測‘現在’身圓滿，是否與‘過去’身凝為一體？】
    就在季秋回頭的一刻。
    道尊幽幽之音再起，其中甚至隱隱夾雜些許羨慕：
    “千萬年來，吾已悟出了真正的列仙之境，嚴格意義上講，我等此刻，不過偽仙而已。”
    “欲要成就真正的列仙，登臨彼岸，也就是真正遨遊這一方‘界海’，不僅要道果超脫，同時還要將過去、未來、現在身，俱凝為一體。”
    “從此，所有時間線再無痕跡，卻又無處不在，成為真正的悖論。”
    “同時...還要似這位仙神一般，開辟‘體內宇宙’，自成周天造化。”
    “這樣，才能有源源不斷的仙力誕生，支持列仙橫渡宙宇...”
    “而道友...”
    “這豈不就是你，自己布置了萬古的複蘇之局？！”
    一聲當頭棒喝，直入季秋仙魂心靈，叫他瞬間一個激靈，猛地昂首，與那古老的仙神軀對視。
    這一刻，他有些愕然。
    所有的謎團，似乎都將在這一道隕落的列仙軀前，盡數揭開。
    “過去，現在，未來...？”
    他攤開了手掌，輕聲呢喃。
    自己名為季秋，複蘇在大晉的升仙法會，印象裏...他並不是此世之人，亦不是...九界十方的生靈。
    他來自另一個，遙遠遙遠之外的世界。
    那裏，與這裏截然不同，卻又似是而非。
    如若說，莽荒是這尊列仙隕落前的‘洞天’...
    或許，他們真有關聯？
    季秋不敢確定。
    但他看著輪回模擬漸漸演變，化作一團玄奧仙光，沉默了片刻，依舊選擇了嚐試。
    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管說什麽，這一世‘泰皇’身，都要揭曉一切的真相！
    於是，隨著季秋心念堅定。
    刹那！
    那本來腐朽的仙神軀，瞬間一顫，璀璨的神曦抑製不住，從體表滑落，垂流而下！
    ‘泰皇’更是化作了一團仙光。
    直入那尊‘仙神’眉心祖竅！
    而當季秋再次睜開眼。
    眼前依舊是無垠的界海，但不同的是...
    他的視角有了轉變。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軀竟不可丈量，仿佛能橫渡此地，鎮壓諸世，無懼一切！
    他的雙眸掃視之下，哪怕是天尊遺軀，亦或者道德殘念...
    似乎都瞬間渺小了起來，仿佛翻掌可滅。
    於是，季秋悟了。
    他未來的記憶，那穿越前的時代，正是自己本來成就仙人時的記憶！
    他本就是自另一方大界，走到了盡頭的長生者！
    隻不過，遭逢厄難，這才最終隕落，真靈不複，跌落了位格...
    就像是道德天尊說的，
    他本就是為了，重回列仙而已！
    仙神軀是過去。
    季秋身是未來。
    而現在...
    深吸一口氣，季秋放眼時間長河，那一道又一道沉沉浮浮的影子...
    甚至，從久遠前的天尊時代，到季秋存世之前，都或多或少，有著‘自己’的存在痕跡。
    隻不過，走出來的，也唯隻有【泰皇】而已。
    也就是說，‘泰皇’身，便是現在身！
    古仙之軀，孕育‘莽荒’，早已經抵達了近仙的程度，再加上此世泰皇踏破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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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秋距離升華為真正的列仙，也就隻差了未來！
    但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隨著這一刻他悟盡前因後果玄妙。
    那無窮無盡的黑潮，本來陷入沉寂狀態，可隨著季秋睜眼，仿佛是找到了什麽宣泄口一樣，便一股腦兒的衝了上來！
    整個界海，這一方錨點，所有的茫茫黑潮！
    連帶著...淹沒了道德天尊殘軀，包括其他近仙者的黑氣，都向著季秋衝刷而來！
    刹那，季秋麵色驟變，繼而大怒，望向茫茫界海深處。
    他而今未曾真正成就列仙，即使過去現在身，再加上體內‘莽荒’洞天，隻差了一線，但依然拿這隻有‘列仙’才能演化的‘黑潮’，沒有任何法子。
    得到了一些古老之前，斷斷續續的記憶。
    季秋依稀記得，自己之所以跌落‘列仙’，需得真靈入體內洞天，尋得複蘇之機的緣由。
    就是因他超脫了原本世界的那一刻，遭遇了黑手！
    他與那腳踏無垠界海，以諸多世界為棋的大神通者，打了一個‘界海紀’，最終拚得仙身崩潰，‘洞天宇宙’幾乎破滅，才將其打得重傷瀕隕，落得近乎與自己相似的下場。
    而在最後，那大敵借不知名的手段，召來了這茫茫黑潮，纏了上來。
    這才導致季秋為了庇佑住‘洞天宇宙’不被破滅，留待後世翻盤，最終真靈寂滅，仙魂轉世，入了‘莽荒’，不斷輪回兜轉，以待日後重新歸來。
    可古往今來，無數世界沉浮，莫說真正成就列仙，縱使近仙者，又有幾人？
    除卻那死敵之外，季秋從未見過踏足過此境者。
    所以，為了確保自己在破滅之後，能在重開天地的‘莽荒’再次近仙。
    他將自己曾得的一門仙術‘大夢萬古’之法，化作追朔之術，投放在了每一道時間線上。
    並且，將自己將徹底隕落的時間線前一刻，設定為‘盡頭’，也就是未來，將在那一世裏，收束一切。
    所以，‘泰皇’，便是這無盡時間線裏，唯一踏入上遊的近仙境！
    也就是現在之身！
    但這種程度，也是無法抗衡這‘黑潮’的。
    “這黑潮還未暗滅，便代表那人亦未曾隕落！”
    “既然如此...”
    季秋目光閃爍深邃，早已透過界壁，看向萬古。
    “待吾再證列仙，以二世身重登絕巔，更上一層樓。”
    “必殺汝！
    “上一次吾敗，但你也未勝。”
    “那麽這一次，吾不會再敗！”
    看著鋪天蓋地的陰霾死霧，若滾滾長河的茫茫黑潮，將自己不可丈量的仙軀覆蓋，不停向著內在侵蝕。
    季秋昂起頭來，目光炯炯，若兩盞亙古不滅的火燭，再也不複昔日暗滅之景：
    “想要徹底淹沒吾體內的‘洞天宙宇’？”
    “天方夜譚！”
    “吾合過去，又證現在，體內尚未破滅，這點手段，可再難覆我！”
    但饒使季秋如此講。
    他此世落幕，也是不可避免。
    三天尊，二古皇，他們的落幕，並非毫無意義。
    因為...
    他們延緩了這些黑潮，侵蝕季秋體內‘洞天宇宙’，也就是莽荒的步伐。
    不然，一旦被這茫茫黑潮吞沒了季秋仙神軀的體表，對於莽荒來講，就將迎來真正的大破滅！
    而眼下，季秋仍未成仙，他也無法徹底攔截，根除這些禍患。
    他能做到的...就隻有犧牲這一世的所有法與道，與前麵的天尊、古皇一樣，不叫這自沉寂複蘇的黑潮，覆滅他的洞天宇宙！
    不然，一旦體內‘洞天’化作了虛無，就相當於列仙的根源、彼岸，就此消亡！
    那麽，就再也回不來了！
    可一旦這麽做，就相當於他的‘現在身’不複存在，包括剛剛修成的近仙道果。
    也就代表了他的‘列仙’之境，依舊差了兩籌！
    再加上黑潮驟起，侵蝕與磨損更勝往昔...
    幾乎死局。
    不得不歎，那曾與自己博弈的萬古黑手之強。
    可對於季秋來講，卻也並非沒有翻盤可能。
    “還好...”
    “千般算盡，卻未料到，吾之無心之舉，竟成了一切的翻盤可能！”
    季秋身為‘泰皇’，因為未成仙前的顧慮，未曾以自身‘道果’證道，他走的是古老的三天尊法，合的是泰皇經！
    他本身近萬載鑽研，道果也早就揣摩到了極致，而且留在了‘莽荒’，雖未近仙，但要後世得之，亦可借道果合道過去，雙雙近仙，亦是一樣。
    而今，他有‘大夢萬古’之術，可以回到未來，也就是主身的盡頭！
    在那個時代，他大可以收束一切，再次登臨此境！
    彼時...
    什麽黑潮，彈指可平！
    而且...
    這也是為了不叫自己體內洞天破滅的唯一法子。
    他雖是古仙神入局轉世，但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尤為真實。
    前一生天生近道，苦修一世孑然一身，不沾因果，這才位登列仙，但這一生，無論是現在、未來，與他有過交情、親情、感情的人，太多太多。
    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輸，不能叫洞天驟破！
    隻是...
    季秋默默注視著這茫茫黑潮。
    他縱使做到這般地步，恐怕也無法盡數抵擋。
    ‘洞天’遭到侵蝕磨損，似乎不可避免。
    “隻希望，帝青陽、還有後世之輩，爭些氣吧...”
    季秋雖是列仙，但身在此局，時間線早已錯亂，他無法盡知一切，隻知曉在‘盡頭’，仍還未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
    他隻要回去，
    便有逆轉乾坤，再造一切的可能！
    另外，
    季秋望向那杏黃袍老道，一臉果真如此，頗為震撼的表情，也沒多說什麽，隻語氣平靜道：
    “道友算計‘仙’，可真是膽大包天。”
    “需知道，歸根結底，我還孕育了你，你應拜我為父神才是。”
    “但...”
    “這些我便不與你計較了。”
    “你是我這‘洞天’裏，走到最高的生靈，其他近仙者還需破解胎中之謎，重走來時路，你就已看破了三身合一，三花聚頂，開辟洞天，而且還在後世落下了一枚子。”
    “待到‘盡頭’，吾若重歸，你怕是也能得證列仙，踏破枷鎖。”
    “雖說算計了我，助你這最源頭的‘過去’身，能夠抵達圓滿，作了‘列仙’之機，但你未來身在後世，你我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吾也不再計較了。”
    “這是作為父神，對於你的仁慈。”
    季秋語氣不含波動。
    道德天尊的未來身，對自己有過幫助。
    因果之道啊...果然是世間之大妙。
    哪怕是他已登過列仙，也無法盡悟。
    說完這些，季秋心念一動，巨大的仙神軀抬手，便毫不猶豫，將自己此世近仙境的‘泰皇果’，猛地捏碎！
    刹那，便叫萬道齊流，衝刷蠶食自己身軀的無盡黑潮！
    即使能夠衝刷大半，
    但依舊免不得，有不少漏網之魚，入了‘洞天宇宙’。
    剩下的，也就隻能看後代的造化了。
    季秋默念作罷。
    看著一臉複雜，有些慚愧的道德天尊，最後揮了一大手，將些許列仙境的感悟，贈與了他。
    在自己作為‘泰皇’時，道德天尊之所以那樣講，就是因為他猜測，隻要季秋身合仙神軀，他這仙軀便能短暫脫離囚籠。
    到時候即使殘破，但對於近仙者來講，一道殘念就不是死，這過去之源便存！
    而且...
    他確實算對了。
    但，即使他不這麽講，這也是季秋的最優解。
    再加上道德天尊的未來身，還在自己的洞天宇宙，是否能超脫，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自己不死，重登列仙，他才能有望拾階而上。
    不然...
    隻要自己鎖住他的本源，一起玩完，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登仙！
    所以，也就沒有什麽計較的了。
    在於無盡界海，作為‘泰皇’這一世的念頭即將消弭，仙神古軀沒了‘真靈’與‘仙魂’，就將再次沉寂，隻以‘泰皇’近仙境的道果，不停洗刷黑潮時。
    季秋最後望了道德天尊一眼。
    在他的眼中。
    這杏黃老道，似乎是想清楚了什麽。
    於是幻化拂塵，雙掌持之，忽得搖身一拜，大歎：
    “列仙之氣度，憑此已是可見。”
    “今日因果締結。”
    “他年...”
    “即使吾道已成，前輩恩義，亦不忘矣！”
    “後世...再會罷。”
    語罷。
    無垠界海，一起一伏，似如舊時。
    而一切，
    都將在‘盡頭’，徹底清算！